到了太子居所,邓显吩咐三位美人暂且在院中等候。

    也不知等了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与说话的声音。

    “殿下,要临时寻到会说陈国话,又可靠之人,有一定难度,需要时间。属下认为……”

    话未说完,太子忽然抬手,示意同行人禁声。

    邓显连忙迎上去:“殿下,您回来了,可用过膳了?”

    元君白看了一眼院中女子,微微蹙眉。

    邓显是宫中老人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已是炉火纯青,笑着小声解释道:“殿下事忙,可是忘了?今晨您命老奴打点各国美人侍寝一事。这不,老奴不敢耽搁,先带几位美人过来,给殿下掌掌眼。”

    班馥躲在暗处,看着远处那不真切的身影,紧张得心跳有些加速。

    她深呼吸一口气,提起裙摆奔了出去:“公公!公公!怎么我一不留神你们就走了?我没迟到吧?”

    邓显愣在当场。

    “你、你……”

    他没有见过如此胆大的女子,气得一时说不上话。

    但见太子望过来,连忙将人喝住:“去下头站着!”

    班馥展颜一笑:“是。”

    邓显回身向太子赔笑:“有些失误,殿下恕罪。”

    元君白倒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这冒冒失失跑来的少女却让他不自觉多看了两眼,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邓显比了比手,请他移步,殷勤地向他介绍四位美人出处:“殿下,这位来自虢国,乃是安文王之女,名唤安诗雨。”

    元君白的目光落在安诗雨的脸上。

    离国太子天人之姿,近看愈发俊逸出尘,安诗雨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羞涩地福身行礼:“诗雨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安得催诗雨,心摇毕月离。好名字。”元君白赞了一声,忽又想起来,“孤与安文王曾有一面之缘,文王写得一手好字,实是令人印象深刻。”

    这样特别的关爱,让安诗雨唇边笑容愈发甜蜜,连忙替父亲柔柔谢过太子谬赞。

    元君白微微颔首,略过她继续往前走去。

    安诗雨忍不住偷眼去看,目露痴迷与欢喜,她的双拳微微紧握,心道,若能嫁予他当太子妃,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

    其余两位美人没有显赫的身世,又没有出众之处。自然得不到太子驻足说话。

    安诗雨愈发高傲,唇角的笑都快掩盖不住,冷眼瞧着太子走向班馥,等着看她脸上露出失望低落的神情。

    “这位来自鄞国,名唤班馥。”

    邓显的介绍十分简单,简单到元君白忍不住扫了他一眼,以为他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因为离得近,男子淡淡的冷香萦绕鼻尖,班馥紧张得鼻尖微微冒汗。

    “咳!”邓显瞪着她,突然咳嗽一声。

    别人再怎么紧张羞涩,至少知道行礼,这姑娘怎么就傻在那儿了?

    班馥微微一怔,连忙要福身行礼,元君白却虚托了一下,声音带着淡淡笑意:“听闻鄞国人都不管男女老少都善骑射,且有独特的御马之束,可是真的?”

    温柔的声音与多年前印象中的声音重叠,班馥恍惚地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对上。

    院中灯影昏暗,勾勒出窈窕身线。

    女孩儿明眸如水,像盛了星河一般灿亮,微微抿唇之时,露出两对可爱的小酒窝。

    元君白的眼眸微微一动。

    邓显呵斥的声音随即响起:“大胆!怎可直视殿下!”

    班馥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像耷拉了两只长耳朵的兔子。

    邓显眉头紧皱,下一句话教训的还未出口,突然,静谧无声之中突然接连响起“咕噜、咕噜”两道饥饿之音。

    班馥:“……”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明的暗的集中在她身上。

    一日滴米未进,班馥猛地按住肚皮,懊恼地闭上眼,脸快速涨红。

    啊啊啊,让我死了吧……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她有没有回答,轻笑的声音响在头顶:“今日父皇赏下些糕点,乃是番南进贡,正好给她们尝尝鲜。”

    他说完,转身朝屋内走。

    邓显慌忙应下:“是,老奴这就安排下去。”

    太子未在其中选择女子侍寝,这就让邓显犯了难。

    他既牢记皇帝的嘱托,又怕安排不好,让太子恼怒。

    眼下,只能寻个折中的法子,先让这群姑娘们吃了糕点,他再大着胆子去询问殿下之意。

    *

    番南进贡的糕点果然好吃。

    糕点呈桃花状,入口便有淡淡的甜香味儿,轻轻一抿,就化在嘴里,冰凉软糯。

    哪怕是班馥这种不喜甜食的,也吃得津津有味。

    她饿得狠,正取了第二块放进嘴里,就听到安诗雨嘲讽一笑:“胎中饿鬼,失仪失到殿下面前,如今竟还吃得下去?鄞国将你献上来,简直丢脸至极了。”

    班馥咽下口中的糕点,甜甜一笑:“这是殿下赏赐的,我觉得好吃得很。大家都吃了,这里只有姐姐不吃,莫非是嫌弃殿下所赐之物?”

    安诗雨气得一掌拍向桌子:“你少给我扣帽子!”

    偏殿内有小太监守着,作添茶倒水之用。

    她这突然来这么一下,把小太监吓得颤了颤,水都倒偏了些许。

    “……”

    殿内一下寂静下来。

    其他两位美人各自又默默地拿了一块糕点,细嚼慢咽地吃着。

    这下倒成安诗雨是异类了。

    为了不做实班馥给她扣的罪名,她气得薅了一块糕点,食不知味地塞进嘴里,压抑着怒气淡声道:“你也别得意,这宫里讲究的可不是嘴皮子功夫。且等着看吧,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她是安文王之女,今日又得殿下另眼相看,这言下之意,自然是让班馥掂量清楚,能不能惹得起她这个势必会“得宠”之人。

    班馥喝了一口茶,回味着茶香在口齿中徘徊,装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其余两位美人对视一眼,心下却有了计较,讨好地说道:“郡主快别气了,何必与这孤女一般计较?她今日在殿下面前出了丑,又得罪了邓总管,想来不会有翻身之日了。”

    “是呀,郡主您就不一样啦,美若天仙,与太子殿下甚是匹配,今日侍寝之人,必然非郡主莫属。”

    安诗雨被人捧了两句,心情大好,嘴角上扬,挑衅地直视着班馥。

    班馥微微一笑。

    安诗雨翻了个白眼,转开脸。

    *

    待到元君白终于与属官商议完要事,邓显奉了一杯热茶上去,恭敬地笑问:“殿下,姑娘们的糕点用得差不多了,可要唤进来再仔细瞧瞧?”

    元君白抬眸看他。

    邓显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哭丧着脸:“殿下诶,这可是陛下的旨意!恕老奴斗胆,这阖宫上下,千百双眼睛在看,想要捉殿下错处的不少,您又何必要与陛下对着干呢?”

    烛火摇曳,暖光满室。

    元君白沉默着低头翻了一页书,问:“她们的身份可都盘查清楚了?”

    “进宫前就盘查清楚了,与籍册上记录的信息一般无二,至于是否有细作嫌疑,还需再仔细监察。”

    元君白“嗯”了一声,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慢声道:“那就选一名女子进来罢。”

    邓显哎哎应了两声,连忙爬起来,微弓着身子问:“殿下相中了哪位?”

    元君白脑海中霎时闪现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

    他想了下,随口道:“就那个肚子咕咕叫的女孩儿吧。”

    邓显滞了一下,犹疑道:“殿下当真相中此女?”

    元君白看他吞吞吐吐,不太愿意的样子,纳罕道:“怎么?她有什么问题?”

    “殿下不记得了?此女名唤班馥。”邓显有点急,“今日在人后编排殿下的,便是此女!殿下大度,不予计较,老奴本不想旧事重提,但观她今日失仪之态,实在是……”

    元君白轻笑:“哦,那个说孤自恋又不举之人?”

    邓显:“……”

    元君白起身走向净室,“就她罢。”

    *

    已被晾在偏殿小半个时辰了。

    安诗雨有些按捺不住,走来走去,甚至偷偷打赏了银子给殿中伺候的小太监,想打发他出去问问。

    能服侍到太子面前的,都是被邓显耳提面命过一番的机灵鬼。

    小太监自然笑着推拒了,还让她稍安勿躁。

    相比起她的焦躁不安,班馥就显得淡定多了。

    她又取出随身携带的木雕,一笔一划地雕刻起来,不多时,便已雕刻成型。

    这项技能,她自己琢磨着练了好些年了,但许是没有什么天分,雕刻出来的玩意儿总是歪七扭八的。

    现如今手上这块,已是她勤修苦练之后,雕刻得最成功的一次了。

    至少看得出来,手中的木雕小人长发飘飘,有鼻子有眼睛。

    班馥前所未有的满意,她扯长袖口,一点点将木雕小人上的木屑灰尘擦拭干净。

    偏殿外响起脚步声。

    邓显走了进来,脸上微带着笑意:“姑娘们久候了,除了班馥留下,其余人等今日就先回吧。”

    所有人都怔了怔。

    安诗雨急忙走上前去:“公公,可是弄错了?我是安文王之女,方才殿下还……”

    她话未说完,邓显就压了压手,含笑打断了她:“郡主莫急,长日方长,总还是有机会的。”

    他转向班馥,招手:“怎么还愣着,快随我来。”

    班馥对上安诗雨嫉恨的眼,匆匆收了木雕,快步跟了上去。

    星夜低垂,夜风拂面。

    吹得班馥有些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些。

    穿过长廊,入了太子寝宫,淡淡的冷香又窜绕在鼻尖,既熟悉又陌生。

    暖黄的烛光温柔得如同一层薄纱,轻笼在屋内。

    邓显带着她停在纱帐之后,低声嘱咐:“你就在此处等着,待会儿殿下自会召见。”

    班馥乖乖点头:“多谢公公。”

    邓显扫了一眼她的装束,月白色衣裙是主调,以银丝收边。发髻亦是梳得简单,仅仅插了一根海棠花式样的步摇。

    邓显皱眉:“你这也太过素净了。”

    班馥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

    本来也没想来在此刻冒尖争宠,自然挑最不显眼的装扮了。

    她抬头笑了笑,故意问:“要回去换吗?或者……换个人来?”

    邓显嫌弃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就如此罢,来来回回,换来换去,难道还要殿下等你?”

    已是如此还能怎么办?终归殿下肯挑人伺候了不是?

    邓显暗叹一口气,再次叮嘱她在此侯着,不可到处乱走。

    交代完,这才放心离开。

    门关了,寝宫内,一时安静下来。

    班馥却不知为何,反倒突然紧张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一刻不停地鼓噪着耳膜。

    过了约末半柱香,纱帐后响起了男人赤脚走出的轻浅脚步声。

    “你过来。”

    他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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