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认识?”孟导问。
没人说话。
江识野一直在和岑肆对视。
准确地说,在难以置信地短暂感叹世界真小后,他一直在被岑肆盯着。
他很惊讶,惊讶到这次岑肆叫他僵尸他都没炸毛。
同时也觉得自己傻逼。
四哥是岑肆,其实很容易联想吧。
但他还真没往这地方怀疑过,自从知道两个主角是谁后,就没想过他。
而现在,过去的人正以三年后的姿态恰巧站在自己跟前,有一种时光交错的眩晕感。
这感觉比他见到吕欧时还深。
可能是吕欧没太大变化,面前这人却明显不一样了。
江识野记得第一次见到岑肆,是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的时候。
上台时他引来一阵惊呼。
江识野是羽毛球队的。身旁女队成员叹:“妈呀好帅!”
男队成员吼:“丫一男的长这么漂亮干嘛。”
连他教练王妈都赞:“像个明星。”
江识野实在不懂一个未成年男同胞怎么能聚集那么多形容词。仰着头看了看。
太阳毒,那张白皙的脸和白杨般的身姿和阳光一样刺眼。
江识野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由不屑过渡到眼前一亮的微妙心情。这人的长相,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优越得过于直观,甚至到了灼眼嚣张的地步。
但现在,也不知是不是演员身份的缘故,毕竟饰演的是个胆小怯懦的中学生,江识野明显感觉到岑肆有一部分被敛去了。
他的长相身姿还是出挑,却绝不再是那种骄恣的夺目。白衬衫把他脸衬得很苍白,唇色也淡,像一片轻飘飘的纸。完全没有以前那种欠揍的气场,也没有天才运动员的锋芒了。
岑肆的讶异看上去比江识野更浓,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答孟导的问题:
“嗯,他是我……”
他顿了下,仿佛在犹豫斟酌,随后敛眸,低头轻笑了下才说。
“他是我以前的同学。”
“哦。”孟导看这两人慢镜头般对视半天了,忍不住问,“那你们要……叙会儿旧?”
那倒不必,我们的旧只有打的和怼的。
江识野正想摇头,不想岑肆说:
“行,那麻烦孟导稍等下。”
“?”
等转眼就腾出个黄桷树下的二人空间后,岑肆又不说话了,唯独视线粘在了江识野身上。
绿影交织间,那潋滟深邃的眸光不加掩饰也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江识野被看得头皮发麻,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暴露了穿越属性。他觉得尴尬,先开口:
“要说啥,有屁快放。”
在体校他对岑肆就这态度。但说完才意识到,以三年后的时间来看,未免太冲。
不过岑肆也不介意,他只蓦然回过神来似地,慢慢说:
“你要演揍我的戏?”
“嗯。”
“你故意的?”
江识野神情怪异地盯着他。
大哥,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想多了,我碰巧。”
“僵尸。”
“别这么叫我。”
“那江识野,”岑肆笑了声,看着他,
“好久不见。”
四个字裹着夏风树声穿进江识野耳畔,以至于他都忽视了,这好像是岑肆第一次叫自己全名。
——好久不见。
有一瞬间,他还等着岑肆补个什么语气词,吊儿郎当地,调侃地。毕竟这人总是有股欠劲儿,能心平气和简简单单给他打个招呼,以他们那被吕欧称为死对头的关系来说,很难得。
大概这就是年龄带来的沉稳,和明星端着的架子。
搞得还真像久别重逢一样。
他便给面子地回道:“确实。”
“你怎么来庆市了。”
“你管不着。”
“好吧,”岑肆咀嚼着这个回答,“我就是很意外,也挺高兴的。”
“嗯,我差不多。”
“你也高兴?”
“……”
不就是客套话吗,咋还问上劲儿了。江识野耸了下肩,“呃,就无所谓吧。又不怕你。”
怕不怕的,听着太像高中生冒出的傻话。岑肆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长密的睫毛在眼睑拓出摇曳的阴影,随即笑意更浓:
“你怎么一点儿没变啊。”
声音拖长,散漫的,他似乎放松了很多:“行吧,那我等着你对戏时大展拳脚咯。”
“……”江识野白了他一眼。
果然沉稳礼貌都是错觉。
这人一如既往的讨人嫌。
人家等着,他们毫无意义的叙旧迅速结束。但还是耽搁了点儿时间,第二次走戏只是草草带着岑肆过了遍位置,然后就准备开拍了。
各部门就位,场记打板。
其实这场戏很简单,叶消的回忆,蒙太奇一剪,根本不需要什么前因后果的铺垫。画面开始就是叶消摔在地上,四个打手把他围住。
江识野在一旁靠着树玩打火机,觉得眼前的画面实在是稀奇。
他有朝一日竟然可以欣赏岑肆被压制。
虽然是假的。但岑肆竟真能嵌进叶消这种角色里。
那双忍气吞声的手,和眼神里无助的隐忍,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一镜很短,下个镜头便是跟近景,化妆师给岑肆补点儿战损妆,江识野走近。
“小江,你就把刚给我做的再做一次,别紧张啊。”孟导说。
江识野点头。
“《白昼阴影》三十三场二镜一次,action!
摄像机推进,江识野半跪半蹲在岑肆面前。
岑肆微低着头,嘴角残着淡淡的血痕,眼睛很红,氤氲着一层水雾,眼周都是晚霞的颜色。
他看着江识野,还是无助可怜的目光。
这是叶消,对视那刻,江识野几乎秒入戏。
但可能是认识的原因,江识野突然不想像在孟导前一样,用手去抬对方的下巴了。
只是一手拿着打火机凑近。
他能把握好这个近在咫尺的距离。可当打火机的火苗沿着叶消脸庞勾勒时,他突然有些愣。
火苗跋扈地蹿着,照亮叶消右眼尾一颗似有若无的小痣。
那颗痣真的又小又淡,隐在薄薄的往外展的眼皮褶子里,若不是火苗让人微眯着眼,很难发现。
江识野盯着,总觉得眼熟。
是那种纯粹的眼熟,像凝视过很多次。他蓦然想到考试时遇到了做过的题型,第一眼就知道“我做过”,类似眼睛的肌肉记忆。可是仔细看完还是不会,脑海里还是空白的。又是一道新题。
他现在就是这种诡异的感觉。
这让他有些心烦。一出戏,叶消的代入感顷刻粉碎掉。耳朵也开上了小差,开始收取呼吸声。
自己的。岑肆的。在黄桷树的叶舞声中,听觉一向灵敏的他能清楚感受到彼此呼吸的韵律。先是交错,后面频率就趋于一致,在他耳畔碰撞缠绕,卷成浪潮。
打火机掉落的声音几乎是和孟导的叫停声一起响起的。
“停停!小江,怎么是你眼睛一直眨啊!”
江识野回过神来,站直。
腿有些麻。
孟导过来了。
其实拍摄的前半部分都是很好的,毕竟主要都是拍叶消,岑肆演的很出色。
起初孟导还以为岑肆只是个背景强硬的超级花瓶。
没想到今天拍下来的几场戏,都让他相当惊艳。
尤其是因为场地和档期的问题,上一场戏岑肆还在演次人格——38岁的音乐家黎忱,他把那种斯文败类的变态劲儿拿捏得特别好;而现在,他又无缝切换到了叶消这种懦弱废柴的学生角色来,迅速流畅。
双重人格很难演,岑肆长相又太过俊美。这种看一眼就无法忽视的相貌,黎忱可以拥有。但和主人格叶消,其实不太搭。
再加上这场戏不是强调叶消的弱,而是忍,如何在无铺垫无台词无情绪爆发点的情节里表现出纯粹的忍耐,也很考验演员的发挥。
不过岑肆真是用一个表情就顺利把角色立住了。出众的外貌敛成一种干净破碎的学生气,恰到好处地为角色做了配,只像一个天生弱者。
孟导有多惊艳,就有多理解江识野这种临时才凑场的人为何会手滑发愣。
他安慰:
“和我们叶消对视确实是有点儿压力的,小江你不要紧张,别把他当影帝,拿出在我面前的气势来。”
一旁的岑肆直接笑了一声。
他捡起地上的打火机,站起来扔回给江识野,对他轻声说了句话。
孟导让人调整了下拍摄角度:“我们再来一条啊。”
第二遍,江识野脑子里全是刚刚岑肆那句话,没头没脑,让他既莫名又不爽。
岑肆看上去也不爽,甚至是有些生气。江识野是在和他对视的时候感受到的。他慢慢地扫着五官,岑肆也盯着他。
明明是叶消的眼神,江识野总却总觉得是里面有个岑肆,要从自己这儿挖出什么来。
目光是逼人的。
他不喜欢这种要剥开自己的眼神,微微拧起眉。
抬手,挥拳,一气呵成。
最后落于腹部的拳头自然是收了力,他只摸到了粗制滥造的校服布料。
但他出拳速度实在是快,裹挟着一阵风。岑肆倒地也倒得很迅速。从某种意义上来看,可以说是配合默契。
“cut,这遍很好啊。”孟导看了一遍监视器的回放,挥手,过了。
江识野呼出一口气,心想再也不当群演了。
哪怕就这么简单的几分钟,他也深感疲惫。
他站起来,岑肆也慢慢站起来。结果也不知这人是不是也腿麻了,突然往前栽,江识野下意识扶了一把:
“喂你低血糖啊。”
岑肆没应,没力气似的往下滑,江识野忙环了下他的腰,以一个亲近的姿势把他撑着。
肢体接触伴着一种诡异的酥麻感,电光火石冒出来又迅速遛走。江识野看到靠在自己怀里的岑肆嘴角似扬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然后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
“……”
你幼稚吗,他想问。
小时候玩警察救美女的游戏,他当警察时,那些小姑娘们也是这副德行,装昏迷装上瘾了,救到了还往身上靠。
这个莫名其妙的联想让江识野不寒而栗。他忙松手,让这戏精上头的人自己站起来。
结果岑肆真像没意识了一样,树影滑过苍白的侧脸,咚一声,就倒在了他脚边。
“……?”
比他先反应过来的是剧组人员,在时间静止了一分钟后,他们忙冲过来。
跑得最快的是个胖胖的年轻小伙,岑肆的助理阿浪。第二快的是制片人,他直接推了下江识野,吼:
“你刚干嘛了?!”
我刚干嘛了?
在一片混乱中,江识野的手指轻轻蜷起来,回想着刚环住腰的触感。
他上次这么懵圈还是在穿越时,只不过那次脑海里嗡嗡作响,这次不停循环的,是岑肆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太耐烦的语气。
“僵尸,可以真打的,你不用绷着,想揍我就揍吧。”
江识野觉得挺可笑的,不懂岑肆为什么会把他想的这么小肚鸡肠。岑肆确实喜欢惹他,他也的确脾气不好,但他们俩还没有到公报私仇的关系。
“没必要。”他当时说,语气很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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