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珵一时未言。哑然间,他轻声问:“很重要吗?”

    “什么?”

    陆珵低眉:“你的簪子。”

    “自然。”身边之人似是轻声啜泣一声。

    陆珵低眉看她。

    她莹莹一张小脸微微垂着,轻咬贝齿,鸦青的睫垂翘微颤,很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三月的湖还有几分冰凉,湖水自然也不干净。水面也不深,陆珵淌水下湖,弯腰自湖中将簪子捡起,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沾了泥水与枯枝。

    他将簪子递还给她,摘掉身上的枯枝,拧袖看她一眼:“会绾发吗?将自己的发绾起来。”

    李青溦反应有些迟钝,微微摇头。

    不会便罢了。陆珵提步要走。

    李青溦叫住他:“你去哪里?”

    陆珵回身垂眸:“你喝多了,我去叫人接你。”

    李青溦摇头,雾沉沉的眼睛斜睨他:“我没有喝酒。”她轻动袖子:“你未发现我身上是没有酒味的吗?”

    陆珵垂眸,确实如此。

    他微微蹙眉,他自小便是储君,宫里头的隐私自然不少。对此等手段自然不陌生,他只是未想到,竟有人在寒园使这些。

    李青溦冷哼一声:“有人不喜欢我,要害我。”她从船舷爬起,挨近他,“他们不喜欢我,我自然也不喜欢他们。你长的这般好看,定然同他们不是一类人。”

    陆珵本是要走,闻言停住脚步,轻抿薄唇,“以貌取人有失。相形不如论心。你如何就知道我不是歹人?女子本就柔弱,女子之路异是径路窄处,一事不留心,便极有可能一世不顺遂。既出们在外,自然要事事留意深察……”

    陆珵说了半天,未听见身边之人回话,略侧过头。

    便瞧见她闭着眼睛,纤长的睫在落下浓重地一笔,鲜润的唇微启,呼吸绵长。

    却是睡着了。

    陆珵蹙眉,侧开视线,不轻不重地拂了下袖子。

    顾璟先前挡着信王花了些时间,正待来此地时,又被自己娘亲叫去同送皇后娘娘回宫。

    说是送,实则还是他娘亲叫着皇后娘娘一同念叨。自他成年之后,他娘亲已再不说别的,只说他成亲的事情。

    顾璟刚至弱冠,如何就想成亲受人管教?自然烦不胜烦。他娘亲不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同皇后娘娘当着他面盛赞宴席上一女子如何如何聪慧矜重,秀外慧中。

    顾璟来了敞室,远远地瞧见陆珵便抱怨起此事:

    “四哥,刚才我娘和皇后娘娘将我叫住,盛夸一女子矜重聪慧,端庄明颖,非要让我相看。我本无意,可真真极少听见连皇后娘娘都盛赞的女子,便好奇问了一嘴,你猜这人是谁?”

    陆珵未语。

    顾璟知他性子淡漠,知他不由,摇头笑道:“你可记得清平县主家那小丫头?”他觑他表情,“你肯定是忘了,有一年盛夏,清平县主带她到寒园避暑,你那时落水着了风……”

    他话说到这里,突看见陆珵衣摆具湿。哎哟了一声:“你这是怎么了?情景重现?下了饺子?”

    陆珵无语瞥他:“你既看见了,便去帮我寻件长袍,另外还有事要吩咐你。”

    顾璟正要走过去听,被陆珵叫停。他淌水过去,同他说了几声。

    顾璟素来听他差遣,听他说完事便要去办,方走了几步,他猛地停住脚步,“不对,你就不能带几个侍卫来吗?如何就指着我差遣?我究竟是你的表弟,还是你的内侍?”

    “能者多劳。”

    “信你有鬼。”顾璟骂骂咧咧地抬脚走了。

    …

    画舫之上,极目远眺水波澹澹,水在天上,天在水里。总有清风徐来,吹动舫上层层叠叠的帷幕。

    众夫人早早地下船喝茶去了。帷幕后,众贵女才俊或立或坐,动静不一。

    裴江月蹙眉倚坐在窗前棋桌前,一边凭窗赏景一边同另一个贵女下棋。虽是下棋,她却有几分心不在焉,不住地望着舫下行船。

    眼见李青溦身边的丫鬟绮晴过来,忙叫人代了她的棋,起身招呼过来。

    李青溦走后不久,绮晴手里头便拿着身衣裳过来。说是正宴的时,国公府的侍女说她家姑娘的衣服碰脏了,差她去马车上去取备用的衣裙。

    绮晴回来半路就碰上裴江月,将此话一说,裴江月就觉着有几分不对劲。忙叫她去南厅找李青溦。绮晴去了南厅,国公夫人不在厅中,那里的丫鬟也说未见过她家姑娘。绮晴寻了几圈。这是没找着人回来找裴江月商量了。

    这些事情赶的不巧了。裴江月眉心直跳,她不知李青溦那边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能大肆张扬。借口坐的乏了,便要出去寻人。

    刚走了几步,冷不防一道人影走过来挡在她跟前。

    柳茵茵摇着团扇:“裴家妹妹这急匆匆地,是要去哪里呢?”她哎哟一声:“这不是李家大姑娘身边的侍女吗?如何跟在裴妹妹身边?你家大小姐去哪儿了?”

    绮晴看她一眼,垂眸道:“多谢柳姑娘挂念,我家姑娘被国公夫人叫着说话去了。”

    柳茵茵哦的一声。涂着口脂的唇微张,撇唇轻道:“我舅母如何召了她呢?她去送皇后娘娘出府时我才见过,身边并没有你家姑娘呢。现在这个时候当是刚从外面回来呢,如何便说李大姑娘被我舅母叫去说了话?我舅母三头六臂不成?”

    “还是说你家大小姐她…以我舅母作筏子,人却不知去了哪儿呢。”

    她噗嗤轻笑,“罢,罢。倒这事也不是我该操心的。只是我依稀记着,前年也是有个不知是谁家的庶女撇下自家侍女,去了个犄角旮旯。众人当她丢了,找着看见她同一个男子在一处,银丝腰带都缠在人家腿上。不知道干什么呢,反正两个脸都红着。”

    她说话声音也不小。画舫上观景游玩的男女具看过来。

    裴江月冷笑一声:“挑扁担的搂柴火,柳姑娘管得是挺宽的。”

    柳茵茵呵呵轻笑:“有人要做,自然不能防着别人说。当然,我说得不是李大姑娘,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李家大姑娘才貌出众,才让人格外忧心…”

    她话未说完,突“啪”地一声。满船贵女之地一愣,尽尽望过来。

    柳茵茵脸皮火辣,脸面一疼。方反应过来,盯紧着面前的裴江月:“你敢打我?小泼妇!”

    “我是泼妇,你又是大家闺秀?哦。大家闺秀可像你这般随口胡吣。”

    “你!”柳茵茵气到不行。

    身边众人窃窃偷笑声如同另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她眼瞧着旁边她娘亲不在,吩咐身边带着的丫鬟婆子:“都给我上,撕烂了那个小泼妇的嘴!”

    裴家的丫鬟婆子们自也不是吃素的,一堆人胳膊拧着胳膊,腿结着腿。扭打在一起。

    事情越闹越大,自是闹到了国公夫人面前。

    天色向晚,南厅廊厅两侧,众丫鬟小厮侍立。张氏捏着眉心,脸色难看地从内厅进来。

    “好端端的一个内宴会,你们是闹什么?也是没了天日了的时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扯头发拉胳膊的,里子面子都不要了,以后也不寻人家了?”

    柳茵茵抬起头嘤嘤泣道:“那个小婢子在咱们家里欺负我,我是不想活了。舅母,您瞧瞧我的头,叫她的人打地破了!疼地厉害呢!”

    柳茵茵的衣服脏了,头发也有几分蓬。一旁的裴江月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裴夫人嗔怒地看裴江月一眼。裴江月挣开她的手,跪地行礼道:“张夫人,对不住,此事是江月的不是。是我失了分寸先动手的。但江月此般行径只针对柳家姑娘,对贵府不敢有不敬。”

    张氏叹口气,问她什么由头。裴江月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又问柳茵茵。柳茵茵眼神一转添油加醋,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她又问了几个动手的,互有偏向,众说不一。张氏又问自家守在那边的婢子,他们的回话同裴江月的无二。

    知了真相张氏的脸色极差。

    一旁的柳夫人瞧她脸色,自知不好,忙贴过去赔笑道:“嫂子,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您也是知道的,您大人有大量,宽宥宽宥。”

    张氏嫌弃地看她一眼:“她不懂事,你未必没有责任。”她转向柳茵茵,神色沉沉,“女儿家的名节也是你能随意浑说的?”

    柳茵茵不服气,哼地一声:“可那李青溦确是不知所踪,舅母您瞧瞧,廊厅都亮了灯了,她竟还不在。”

    张氏脸上沁着一层寒霜,嗓音也含着冰:“她不在,是因为同我说多了话困乏了,此刻正在里屋歇着。”

    “怎么可能?”柳茵茵脱口而出。

    她为了知道顾表哥的行踪,常去国公府,是以收买了国公府好几个丫鬟。今日内宴恰是瞧见一个,特意多使了银钱,打点了那侍女。

    说的给李青溦换了致迷药,待她目眩之际将她带去男那边。饶是这宴上多的是君子不动她一根手指头。可她神志不清,难免会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到时候自然是好几张嘴也说不清。

    她特意同那侍女约对好,若是事不成,她便来寻柳茵茵。若是事成,她便自己悄声遁了。

    那丫鬟未出现,不就是事成了嘛?

    柳茵茵满心欢喜想着过几天,此事传遍京城,那李青溦身败名裂,舅母想叫她做她的儿媳自不能成了。

    可如何,她舅母会这样为她打掩护?

    她想不明白,抬眼看了张氏一眼。

    张氏将她的反应收在眼底,冷笑一声,“既你不信,那便同我进屋瞧瞧。未免以后传出什么不中听之言,诸位夫人也可以跟着做人证。”

    她起身往里走,打起珠帘,绕过四季屏风。

    守在人群外的小周氏热闹看不分明,嗐呀了一声:“大姑娘丢了,我这做长辈的自是心慌,我先跟着去瞧瞧,也好宽宽心。”

    身边裴氏柳氏同其它几个相熟的夫人面面相觑,也跟着携手同进。

    天色向晚,里屋灯烛粲然。

    里头,一女子枕着瓷枕。身上盖着半张红花蓝叶锦缎薄被。她侧躺在贵妃榻上,眉宇开展,腮魇桃花,端的是香梦酣然。

    正是李青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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