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意傀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那对师徒果然是扫把星,遇上他们是一点好事没有。
他好不容易不负师门使命,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加上一点小小的心机手段,逼着明缨发下毒誓。他心中原本是喜不自胜,等他回了问穹派,掌门一定会嘉奖他,到时候没准他就是凌驾于溟海之上的存在。
但他还没高兴几天,路过这个不起眼的密林,自己身上的灵力竟然会骤然失效,直接从本命灵剑上跌落,重重的摔进泥潭里。
刘意傀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看见天上跟在他身后的徒弟们一个个都摔了下来,而后沉入泥潭,活生生的人即刻连影子都遍寻不到。
他心中惊疑,立刻就要施展术法从泥潭中挣脱出来,没想到,泥潭中就像是有什么拽着他似的,术法没用不说,他也动弹不得。
他大惊失色,脸上的得意一下子褪去。
他慌乱叫喊:“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
就是在这慌乱中,容貌清冷无双的女人从周围的雾霭中缓步而出,手中持剑,随着她的接近,刘意傀感觉到泥潭在慢慢上涨,他在慢慢下沉。
看清女人头上的鹿角,他瞳孔骤缩,连忙道:“住手!我是你族妖王的客人!是明缨的师叔,你不能杀我!”
夫诸神情淡漠:“撒谎。”
树影斑驳下,鹤鸣看着大杀四方的夫诸目瞪口呆:“多年不见,夫诸大人气势更胜从前。”
站在他身旁的明缨见怪不怪:“妖族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部族多为杀伐而生,夫诸虽无凶性,但论杀伐绝对是数一数二。”
不过让刘意傀死得不明不白,反而是便宜了他。
在夫诸即将出手溺杀刘意傀时,她便推着轮椅上的玉阙从树丛后走出去。
明缨看着刘意傀那张涕泗横流的脸,含笑道:“几日不见,师叔怎么这样落魄了?”
鹤鸣看了看明缨,又看了看刘意傀,十分自觉的没有跟上去。
夫诸看到明缨,脸上难得柔和片刻,视线移向明缨身前的玉阙,眸色中划过了然。
玉阙自看到刘意傀开始,那张好不容易在明缨的悉心喂养下有了几分血色的脸,顷刻间变得煞白。
他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原本清明的眸子竟是出现了一抹难以忽视的血色。
明缨及时按住他的肩膀,他才慢慢从梦魇中回神。
“明、明缨……”刘意傀艰难的说道,“你难道了背信弃义吗!天道在上,你难道要违背天道!”
恨意与惶恐侵蚀了玉阙,玉阙根本没有听进去刘意傀说的话。
倒是天道勤快地在识海中出声【蠢货,被明缨钻了誓言的空子仍旧全然不知】
明缨踩着他遗落在地上的长剑,神色不屑:“凭你也配,刘意傀,你想学人家用天道来制约别人,也要了解几分天道誓约的漏洞吧。”
“天道之誓……”玉阙终于回神,喃喃道。
明缨握着他无力垂落的手,一下下揉搓着,无声安抚着。
刘意傀确实不了解明缨所说的漏洞,一下子瞪大双眼,似是在向明缨讨要一个答案。
向天道起誓,定然是言出法随,但其中有一个最大的漏洞,就是所想不为灵,只有说出来的才会生效。
刘意傀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些,正是发现了这点,她才敢爽快的立誓。
她说要放刘意傀安全出妖族,可没有说要放他安然回到问穹派。
她说不带妖族与问穹派为敌,她的私人恩怨和妖族又有什么干系,夫诸是她的至交好友,为她出头又和整个妖族有什么关系,至于玉阙这三十年来的经历,向世人隐瞒才是正合她意。
问穹派放了自高自傲、不用脑子思考的刘意傀来游说她,败局就已经注定。
她围着刘意傀绕了几圈,在刘意傀惊恐的目光下,伸脚毫不犹豫的踩在他脸上。
“威胁到姑奶□□上,你怎么敢的。”
泥沼本就是越陷越深,这一踩直接将问穹派排的上号的修者整个踩了下去。
大约过了半柱□□夫,一颗黑亮剔透的珠子从泥潭中飞出,有所召唤般落在了明缨手中。
珠子中似有人影挣扎闪动,显然是一颗锁魂珠。
夫诸看向明缨手中的珠子,又看向玉阙,叹道:“我还以为清玦尊者真如世人所说,因走火入魔而亡了。”
明缨不动声色地摇头,方才只是一息之间,她就感受到了来自天道誓言的制约,她笑了下说:“我师尊早在三十年前就陨落了,眼前这位……”
她揉着玉阙的手,眼中含着春风拂面的笑意,暧昧之情不言而喻。
“眼前这位,并不是我那位曾经的师尊。”
夫诸讶然,她是在见过玉阙的,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记性一向不错,加上玉阙和之前的容貌没有差别,她能肯定眼前之人就是清玦尊者。她不懂明缨的弯弯道道,只当是她仍旧放不下昔年仇恨,不愿意承认玉阙的身份。
倒是跟过来的鹤鸣慢吞吞走过来,见明缨看着玉阙时满眼暧昧,暗示之意不言而喻,不由咂舌。
这不就是相当于同夫诸说她养了个男宠,这男宠还是白月光的替身吗。
啧,这咱可不兴啊!
夫诸没在意鹤鸣的小心思,而是道:“问穹派是一块儿难啃的骨头,不说千年底蕴,便是那位已经得道成仙的老祖就已经是棘手,倾覆大厦不是一件易事,为了避免不测,之后我会留在妖族腹地,若有事情,你找我也方便。”
明缨眉眼弯弯,高兴道:“那就多谢夫诸大人相助啦。”
夫诸挑眉:“我也不是白帮你干活,你在院子里养的那株名为‘国色天香’的灵植,这次无论如何也得割爱了。”
“别说是一株灵植,便是我的小金库也任你挑选。”明缨道。
夫诸挑眉:“你倒是大方,不过我暂时也没什么想要的,便算了。”
夫诸不喜人烟,不喜交际,找了借口不和明缨通行,先一步离开。
等夫诸走远,一直寡言少语的玉阙终于抬眼,直勾勾看向明缨,他艰涩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天道誓约又是什么?”
明缨蹲下身,仰视着玉阙,轻声问:“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晚点儿再痛师尊解释。”
玉阙摇头,眸中渐渐溢满崩溃之色:“为何对她那么解释,我们之间……”
他想说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但是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想到这些天明缨对他过分的依赖亲密,他只觉得脸颊有些许热意。
虽然知道有些话一定会惹明缨生气,但他还是慢慢摇头:“明缨,我不值得。”
明缨顿了一下,她越过玉阙看向不远处的鹤鸣。
鹤鸣立时收起了脸上看好戏的表情,耸了耸肩,无奈的走远了,确保自己听不到两人的私语。
木然的神色中不知什么时候带上了绝望,玉阙低声道:“我不值得,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同情我,但你不能。”
这话其实说的对也不对,谁都会对玉阙心生怜悯,但却不会比明缨更心疼。同理,谁也不会因为玉阙的遭遇恨他,但明缨会因为他的惨状更恨他几分。原因无他,倘若当年明缨没有逃离,或者玉阙没有纵她离开,玉阙的遭遇也可能是她明缨的。但说到底,她恨玉阙没错,但她更忌惮的是日渐嚣张的问穹派。
明缨脸色微变,嗓音不自觉带了点冷意:“你一定要说下去吗?”
一定要破坏表面上的和平吗?
玉阙固执地看着她:“你不该为我报仇,那是我自己的仇,就该我自己去报,哪怕是玉石俱焚,同样的,明缨,我欠你的,你早该向我讨要了,主仆契约已经定下,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以你这样虚弱的身体,我轻轻一捏就能杀死你,玉阙,你未免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吧。”明缨彻底冷下脸,眼中明显带着恼意。
“那就杀了我。”玉阙毫不退缩。
【你疯了吧】天道难以置信地在他的识海中道。
玉阙置若罔闻。
“杀了你?你明明知道我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明缨理智尚在,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你既然觉得愧对于我,便不如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做我的玩物,哄我高兴,我自然就不会在意当年旧事,我替我的男宠报仇又有什么关系。”
玉阙怔了怔,宽大袖袍下的手慢慢握紧,唇色被他抿得惨白。
就在明缨以为他不会回答,她刚要站起身,却被玉阙忽然拉出。
玉阙神色中掺杂了太多晦涩难辨的东西,那双眸子中溢满了绝望。
“明缨,我或许比你想得还要不堪,曾经我还有一身傲骨,现在却是一无所有,我太脏了……”他声音有些哽塞,全然不见之前清冷无尘的样子,“如果你知道之前我的那些经历,你便会后悔,连我的存在对你而言都是一种羞辱,你放弃我吧……我不值得。”
这是明缨第一次见到清醒的玉阙溃不成声,她当然知道玉阙说的脏是指什么。
照影石就存放在她的储物空间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玉阙所受到的羞辱。
但随心所欲的妖族不会在意这些,更何况脏的不是玉阙,是问穹派的人心。
她慢慢伸手,将玉阙抱住,玉阙察觉到了她的贴近,他的脸颊上竟然留下了晶莹的水光。
她没有料到玉阙会忽然濒临崩溃,想起鹤鸣之前提到的心魔,心中大概有了底。
心魔往往是执念的映射,产生心魔就说明这个人已经走进了死胡同,走深容易,走出来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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