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跟我说说，”老龚坐在办公位上，面前泡着一杯浓浓的茶，杯子旁摊着张纸，上面记着他谈话学生的选科意向，“对于选科，你有什么打算。”
梁微正襟危坐在老龚面前，视线往纸上瞄。
高一下学期马上就要结束，所有高一学生都将面临改变人生的第一个选择——文理分科。
分科这事往小了说是决定未来两年学习的侧重点，往大了说则关乎高考志愿的填报，未来大学的选择，以后就业的发展。
马陵中学校领导们也是相当看重这个事情，选科选好了，那这一届的本科上线率就有了保障，于是下达命令，各班班主任务必与每个学生面对面交流，给学生最适合他们的选科建议。
老龚谈话顺序是按照上次月考的成绩排名从高到低一个一个叫到办公室。
许南敢是第一个，很快就回来了。
就他那个成绩，不论学文还是学理，都是妥妥的第一，当然相对来说学理更好一些，以后高考填报志愿的选择面更广泛一些。
“想好了，学理。”许南敢说。
老龚也没什么可建议他的，随口问了句：“有想考的学校吗？”
“宁州大学。”许南敢说。
“宁州大学啊……双一流，不错，”老龚喝了口茶，点点头，“那剩下两年可不能懈怠，宁州大学可不好考。”
虽然许南敢这半个学期一直霸占高一年级第一名的头衔，但马陵中学学生基础相对差一些，老师们授课重点也偏基础型，试卷难度相对也没有那么大，和高考的难度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分科意向选择的谈话越往后就越难进行，一开始一个课间能聊两个，后来一个课间只能聊一个，再往后要两个课间才能聊一个。
梁微排名中上，第二天才轮到她，排在她前面那位就是聊了两个课间的人，聊完回来替老龚叫下一位：“梁微，到你了。”
梁微早就想好自己要选什么，毫无负担地就去了。
“我准备学体育。”梁微开门见山地说。
“学体育？”老龚颇有些意外。
梁微这学期成绩与上学期相比有所提升，目前的成绩勉勉强强能够得上本科线，后面还有两年的时间，再努努力，可以试试“保二争一”，但这上来直接就学了体育，老龚也有些好奇，“为什么会想学体育？”
梁微下巴微扬，大言不惭道：“我想考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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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宁大？！”唐珂听到梁微这个小目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耳朵，“微哥，你今天没喝酒吧？”
“应该是喝了才敢说这话。”石诗驳回他的猜想。
唐珂认同：“那喝假酒了？”
“你俩都给我滚！”梁微瞪着眼装模做样地捶了下桌子，没起到任何震慑作用，“许南敢能考宁大，我就不能考了？”
“不是你不能考，”唐珂提醒她，“是你根本考不上啊！今年宁大理科体育专业录取分数线比理科本科线还高了十几分。”
说来梁微要考宁大也不过是前一天晚上刚决定的，决定的相当匆忙。
这事得从高考分数线出来开始说起。
分数线是晚上出来的，梁微没关注，压根不知道这事儿。唐珂倒是十分关心楼上学长的高考成绩，大半夜挤在人家一家三口中间一起紧张兮兮地等成绩发布。
第二天一早，班里热火朝天地讨论今年的分数线，跟自己上次月考的成绩做对比，算算就自己这个成绩，高考的时候能不能上本科，能上一本还是二本。
老龚也就早自习刚开始的时候进来转了一圈，着急回办公室和其他老师讨论今年的高考分数线，急忙忙走了。
没有老师，教室里吵吵嚷嚷，真正读书的屈指可数。
“今年分数线普遍都比去年高了点，”唐珂虽然成绩不行，但对这些跟他几乎没啥关系的事情相当关注，“看来今年试卷相对简单。”
“试卷简单？怎么看出来的，”许南敢都听不下去了，“用你那数学40分的试卷对比出来的？”
“敢哥，你这话说的可就伤老弟我的心了啊，”唐珂捂着胸口做受伤状，“我现在这成绩是不行，但说不准过两年我突然开窍，获得学习秘籍，从此走上辉煌呢。”
“做梦要闭着眼做，”梁微说，“咱可不兴睁眼做白日梦。”
唐珂很少有贫嘴赢了梁微的时候，大多时候赢了之后的结果就是感受一遍“父爱如山”，果断换了个话题：“你们就不想知道我那个学体育的高三学长考得怎么样吗。”
梁微：“想说就直接说，还差个捧哏的是吗？”
唐珂说：“他自己说考的不错，过了本科线二十多分，一本肯定没戏，志愿好好报，好一点的二本还是有希望的。”
话题都聊到这了，梁微又顺便问了几个体育特长生文化分数线的事儿，唐珂把这中间的弯弯绕绕研究的相当透彻，清楚的仿佛他才是今年体考上大学的人。
“你准备学体育了？”一听他这门清，梁微问他，“之前就一直叨叨要学体育，马上要分科了，确定了啊？”
“没呢，今年这分数线一出来我就知道学体育我上大学也没戏，我得重新规划一下我光明璀璨得未来，主要还是得听我爸妈的，”唐珂说，“你呢，打算学体育吗？”
“有这打算，还没想好。”梁微说着瞥了眼一直在旁边听着的许南敢，问他，“你准备学什么，文还是理。”
许南敢毫不犹豫：“理。”
他这个答案一点儿也不出乎意料，好像在所有人的眼里，年级第一都是默认学理的。
梁微顺嘴问了一句：“为什么学理？”
“我想考的专业，”许南敢手里转着笔，“理科可选择的更多。”
“考什么专业都想好了，这么早？”梁微微一挑眉，好奇，“什么专业？”
“临床医学。”许南敢说。
小学的时候大家都经常被问你的梦想是什么，有人回答的很传统，老师医生警察科学家什么的，也有不按剧本来的，比如梁微就答当明星，唐珂小时候的梦想是当职业电竞选手的，其他还有当网红，当老板……
但是许南敢说他要学什么？
学医？
梁微愣了愣：“医生？”
“好像学医的确实理科收的比较多，”石诗家里有学医的亲戚，对此有一点了解，“医学专业分数线很高的吧？”
许南敢点头：“嗯。”
一次回答了两个人。
梁微看着他，脸色不太好：“为什么？”
许南敢说：“小时候就立下的志愿，长大了当医生。”
“为什么？”梁微又问了一遍。
“因为小时候我——”
“为什么要当医生？”梁微压根就没打算听他解释，不管有什么原因，学医就是不行，她打断他，“医生哪里好了？你有病吗居然还想当医生，你是不是也想死？”
许南敢看着她，乌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却是沉默。
梁微脾气来的突然，石诗吓了一跳，看了看许南敢，又看了看梁微：“你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唐珂也有点奇怪，刚才不是还聊的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
梁微盯着许南敢看了一会儿，收拾东西：“唐珂，换座位。”
“啊？”唐珂被整懵了，“换什么座位。”
“你坐过来，我今天不想看到他。”
梁微说不想看到许南敢，果真就一整天都坐在唐珂的位置上，全程都没转过头，就连物理老师让四人一小组讨论她都没回头，梗着脖子自己在那瞎琢磨。
每节课上课之前拿书都是语言指挥唐珂拿给她。
梁微的事情唐珂基本都知道，多多少少明白一点梁微突然生气的原因，石诗则是完全懵逼，“你没事吧，怎么突然生气了？”
“没事，跟你没关系，”梁微冲她笑笑，当场表演了个一秒变脸，“他想死我不拦着。”
石诗还是不理解：“什么想死？为什么学医——”
话没说完，肩膀被人戳了下，石诗扭头，就看到许南敢对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别问了。”
放学，梁微不愿回头拿作业，干脆不带作业回去写了，站起来空着两只手拍拍屁股走人。
一整个晚自习唐珂自顾自打游戏，没人在许南敢旁边絮絮叨叨打扰，早就写完了作业，见梁微离开，也什么都没带跟了上去，一路无话跟在她身后。
他觉得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上一次梁微跟他闹脾气，也是这样，不理他，自顾自地走了，他在后面跟着。
到家门口，梁微掏钥匙开门，许南敢也掏钥匙，忽地听见身后一声压抑地哽咽声。
许南敢动作一顿，扭头，就见梁微攥着钥匙往锁眼里戳，戳了几下都没戳进去，气急败坏地一下比一下用力地戳着门。
“梁微。”他走上前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继续对门发泄的行为。
梁微红着眼眶，一声不吭地看着锁眼。
就连门都要跟她对着干，所有人都要跟她对着干。
“我有话跟你说。”许南敢拉着她，换了一只手去开门。
“我没话和你说。”梁微声音很低，虽这么说，却任由他拉着，也没反抗。
“那你就不说，”许南敢把她拉进屋，关上门，“听我说。”
梁微后背抵在墙上，低垂着头，轻轻吸了下鼻子。
她的头发很软，属于细软发质，垂在脸颊两侧，显得很乖，跟她直来直去的性格完全不同。
许南敢忽然很想伸手揉一下，忍住了。
“梁微，”他轻叹口气，“我考医生，这个不仅是我，这也是我奶奶的心愿。”
“你爸爸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
许南敢顿了很久，才又轻声说，“不是所有医生都会死的。”
不是所有医生都会死的。
是啊。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实际梁微气许南敢也只气了一会儿，后面她都是在跟自己生气。
因为爸爸的事情她变得神经兮兮，所有跟医生有关的事情都会让自己变得敏感起来，像这样突然没来由的发脾气。
像个神经病。
她爸爸死了，死在自己病人家属的刀下，但那又能证明什么，所有的病人家属都是那样的疯子吗，杀了自己的主治医生。
就是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所以才会气急败坏地戳门，所以在许南敢拉着她进来的时候，才没有反抗。
梁微盯着他的校服衣摆，伸出手，捏住了一个角。
许南敢低头看了一眼，知道她气消了，仰头舒了一口气，笑了，而后又低头，看着她毛绒绒的脑袋，终是抬手揉了揉。
触感很好，很舒服。
“梁微，你知道吗，”许南敢满脸宠溺，声音温柔，“我想学医，是因为你爸爸，小学四年级那次，他让我萌生了学医的念头。我奶奶想让我学医，是因为你妈妈。他们都是我家的恩人，也是我想学医的原因和动力。”
也不全是疯子，还有像许南敢这样的病人家属。
梁微心想。
梁微洗澡的时候，脑袋里想的是刚才在许南敢家时他说的话。
“那你想过考哪个学校吗？”接受了他未来要学医这件事后，梁微反而释怀了许多，“首都医学院？”她爸就是那毕业的。
“那个有点难度，”许南敢摇头，“可以把它当作目标去努力，但大概率不太行。我有未来想专攻的方向，首都医学院的临床医学分数太高了。”
“那是哪个学校？”
“宁州大学医学院。”他说。
梁微对这个学校映像挺深，当初她爸神外科好几个医生都是宁州大学医学院毕业的，走廊上的医生简介上都详细写着，好像神外科主任的硕士也是在这个学校读的，后来才去瑞士念的博士。
宁州大学医学院。
梁微嘀咕了两遍学校名字，匆匆洗完澡，趴在床上开始百度这个学校——
双一流大学，卫生部与教育部合作共建的第一批十个重点高校之一。挂着宁州大学的title，其实还是属于宁州大学的一员，只不过独立招生，分数线和宁州大学不一样。
宁州大学。
梁微又去搜了一下宁州大学历年录取分数线，然后绝望的关掉手机，脸埋在枕头里。
她咋想的，怎么会异想天开的想去考宁大。
五分钟后，梁微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捞过手机开始百度宁州大学体育特长生历年录取分数线。
于是就有了唐珂他们难以置信的一幕：“你考宁大？宁大考你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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