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回到家,梁微洗漱完从厕所出来,看见外婆还在客厅坐着,走过去,“都三点多了,您怎么还不睡。”

    一到晚上,人就容易伤感,外婆坐在沙发上,拉她在身旁坐下,“大微,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刚说一句,外婆顿了顿,有些哽咽,“你爸爸,要是活着……他肯定不想你这样。”

    梁微垂着头,盯着外婆黑黄布满皱纹的手,心底升起一股难过,鼻子忽地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来。

    上一次,她拧到现在也没认错,外婆既没逼她,也没有怪她,只是偶尔看着她的时候,会突然叹气。这次,外婆同样没有责怪她,更不会去责怪许南敢,外婆只是不忍心她就这样下去,她才17岁,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梁微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嗯。”

    晚上,梁微躺在床上,睡不着。

    事情其实已经解决了,后来许绍又和王乐妈妈谈了一次,这次时间更长,但总算是有了个结果,双方达成一致,许南敢对王乐道歉,王乐也要和梁微道歉。

    王乐顶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脸跟梁微道歉的时候,梁微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说不上来什么感受。

    “梁微,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说你爸爸,我说话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我错了。”

    “我爸就不是你说的那样,你那是造谣,是诽谤。”

    “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你爸爸是个好医生。”

    ……

    有点像吞了颗苍蝇。

    明知道王乐不过是迫于他妈和警察的压力之下,才不得不道歉——虽然许南敢也是,却就是因为许南敢道歉要获得王乐的谅解,所以她也要表面上原谅王乐,不然在派出所,这事儿就过不去了。

    许南敢道歉的时候梁微出去了,她不想看,许南敢应该也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

    总之就是互相谅解,达成和解,皆大欢喜。

    许绍出了医药费,王乐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勉强也算是赚的。

    又来回翻了几遍身,梁微摸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半。

    可以,酝酿了一个小时,只酝酿出来了尿意。

    从厕所出来,梁微瞥了一眼外婆的房间,门关着,隐约还能听到外婆的呼噜声。

    她靠在床头,打开某个绿色聊天软件,给导致她失眠的罪魁祸首发了条消息:【睡了?】

    发完她就刷朋友圈去了,大半夜的也没几条新的朋友圈,只有唐珂2小时前发了一条,和吴奇相约在黑网吧开黑。

    她碰见王乐这事没和唐珂说,所以这会儿他们都不知道,不然就唐珂和吴奇俩咋咋呼呼的性子,早就咋呼过来了。

    周六日后紧接着就是为期3天的高考,这次的周末假期实际上有5天,加起来比五一假期还多,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全班都疯了,所以这本应该是个开开心心的假期。

    天算不如人算。

    退出朋友圈,发现许南敢在她消息刚发过去就回她了:【没】

    。:【你睡不着?】

    这不是废话,这个点难不成是睡醒了,她反问:【你睡着了?】

    。:【睡着了】

    梁微:“?”

    小梁小梁国家栋梁:【?】

    。:【我正在梦里回你消息】

    梁微:“……”

    这哪里来的傻逼。

    小梁小梁国家栋梁:【?】

    小梁小梁国家栋梁:【那你肯定没想到在梦里你也会被我骂】

    小梁小梁国家栋梁:【傻逼】

    。:【……】

    许南敢确实睡不着,今天,准确的说是昨天和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生平第一次被请到派出所喝茶,为此许绍还专门开车从宁州来了一趟。

    许绍晚上本来想住在这里,被许南敢拒绝了:“我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你去住酒店。”

    许绍说:“什么别人,我是你爹。”

    “我会睡不着。”他说着把脸侧到一边,肿起来的左半边脸彻底暴露在许绍眼前,“你去酒店。”

    许绍:“……”

    正走神,手机震了下。

    小梁小梁国家栋梁:【梦里这位大神,要不要梦游出来?】

    梁微也不知道把许南敢叫出来干什么,尤其现在凌晨四点五十,天刚蒙蒙亮。

    反正都睡不着,不如出来唠会嗑。

    她坐在秋千上,慢悠悠荡着,找了个话题:“你脸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洗完澡拿热毛巾敷了敷,肿已经消下去大半。

    估计是晚上发生的事情太不愉快,两人之间许久没有这么尴尬过了,一时居然没人说话。

    梁微又荡了一会儿,瞥见许南敢在掏兜,“要抽烟?”

    许南敢动作一顿,抬头看她。

    “……看到你抽过。”她解释。

    他确实有点想抽烟,刚才只不过下意识去摸兜,被她这么一问,烟瘾消下去大半。

    “戒了。”他说。

    “老龚肯定打死也想不到你不仅打架,还抽烟喝酒……”梁微顿了下,“是不是还烫头?人生三大乐事。”

    许南敢弯了嘴角:“我还会说相声。”

    梁微想到老龚刚到派出所时的样子,震惊,脸上写满了震惊,除了震惊就只剩不敢置信了。他一直以为打架的是梁微,民警打电话给他只说他们班学生打架,一听对方是王乐,潜意识就认为是梁微又动手了,结果到了之后,告诉他,打架的是许南敢,甚至都不能叫打架,这就是一场实力悬殊较大的单方面殴打。

    事情结束之后许南敢低眉顺眼肿着脸和老龚道歉,“龚老师,对不起,让您这么晚了大老远跑过来一趟。”

    “我倒是没什么……”老龚看着许南敢,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只是道,“下次不要再打架了。”

    “嗯。”许南敢又恢复成往常乖乖仔的模样,送老龚上出租车,“对不起,这次让您失望了。”

    老龚摆摆手,“记住这次的教训。”

    “下次,你还打吗?”当时梁微就不太信他对老龚的保证。

    不像他,之前他就说过,他是睚眦必报。不打架,那还怎么报。

    都是假象,他在老师面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许南敢歪着脑袋瞧她,突然俏皮:“你觉得呢?”

    她就知道!

    这人从来都不是什么乖孩子好学生。

    梁微想起之前问他为什么要装成这副摸样,当时他回答的是:这样,你说话老师才信。

    她可算是懂了。

    要是今天打架的是在老师心里早已没了好形象的她,就那随口两句话的保证,老龚要是能信,她把头揪下来给许南敢当篮球投。

    五点一过,天越来越亮,不知道谁家居然在市区的老小区里养鸡,公鸡在这个时候打了个鸣,预示着夜晚已经过去。

    梁微挠了挠脸,终于问出来:“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在医院里陪我玩捉迷藏的那个小男孩……是你吧?”

    许南敢答的很干脆:“是。”

    他们是坐许绍的车回来的,回来的路上,许绍就说了他与梁加锐之间的事。

    “梁医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许绍说。

    许南敢十岁那年,奶奶意外突发脑溢血住院,需要立刻手术,在这之前许绍包的工程开发商因为各种原因进去了,根本找不到人结工程尾款,工人辛辛苦苦干了一年都等着拿钱回家过个好年,许绍只得到处借钱,垫资给工人们发了工资,手里不仅一分钱不剩,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根本没钱给老人做手术。

    走投无路之下,他带着许南敢去求当时的主治医生梁加锐,梁医生了解情况后二话没说帮他们把手术和住院的钱都垫上了,救了老人的命。

    “后来发生那样的事我也很遗憾,”许绍说,“梁医生是个好医生。”

    所以他也不能忍受别人那么侮辱梁医生。

    梁微也不意外,又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许南敢说:“我一直都知道。”

    “一直?”

    “一直。”他重复了一遍,轻声说,“叫梁微,小学在阳北小学,初中在阳北初中,初三下学期突然转学……”

    梁微有点愣,这个时候,该露出什么样的反应比较合适?

    愤怒地骂他是变态?

    还是自恋地问他是不是暗恋她?

    亦或者害羞地告诉他,她也喜欢他……

    似乎都不合适。

    许南敢刚说到小学每天带着邹子琪和张文博去她学校门口蹲点,见梁微毫无反应,没再往下说,“怎么了,觉得我这样像个变态?”

    “不是。”梁微说。

    是觉得,在她短短17年的人生中,一直以为是上天眷顾她,让她遇见了两位发光的少年,在苦得难以下咽的生活中掺杂了一丝丝甜味聊以慰藉,每当她觉得生活好苦人为什么要忍受这么多痛苦苟延残喘的活着时,就偷偷想一想这一点的甜。

    也不全是苦,还可以咬咬牙继续。

    只是没想到那个稀释了她的苦的少年,原来是同一个人。

    一直都是他。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一缕阳光照在两人脸上,映着表情都柔和了许多。

    梁微:“……有一说一,确实挺变态。”

    许南敢也点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梁微:“……”

    “话都被你说了,你让我说什么。”

    “那就什么都别说了,”许南敢从秋千上起身,对着晨光舒了个懒腰,“去吃早饭,然后回去补觉。”

    补觉是不可能补觉的,两人买了早饭带回去没吃两口,外婆就起床了。

    梁微叫她老人家一起过来吃,也买了她的份,外婆趴在窗边往外看了眼。

    “外婆你看什么呢?”梁微捧着一杯豆浆问。

    “看今儿个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外婆收回视线往回走,“梁微居然也会买早饭给她外婆吃了。”

    “瞧您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不孝孙女,”她不过就是比较爱睡懒觉罢了,“别看了,今儿个太阳还是从东边出来的,让您失望了。”

    人说青少年一天只需要10个小时的睡眠,随着年龄的增长,每天需要的睡眠时间会逐渐减少。梁微觉得自己好像有那个什么大病,每天别说10个小时,就是14个小时,都不够她睡。

    如果不是许南敢周六日来吵她,正常休息天睡到12点起床那都是家常便饭,有时外婆叫不起来她,她能一口气睡到下午2点,等到了晚上最多11点,她就又困得睁不开眼了。

    梁微怀疑上辈子她可能是困死的,一辈子都没睡过觉,所以在这辈子要拼命睡觉补回来。

    几个人刚吃完早饭,许绍就来了,敲许南敢的房门,结果身后的门被打开:“许叔叔,许南敢在我家。”

    许绍回头,果不其然那小子在梁微身后,掐着腰看着他一脸“这里不欢迎你”。

    许绍过来的主要目的是拜访梁微的外婆,顺便看看梁微,这个倒霉儿子不看也罢。还提了奶和水果,几个人在梁微家客厅客气地寒暄了几句,表示中午请他们吃饭,工地上还有事,下午他就要回去了。

    午饭就在小区附近的饭店吃的,气氛很尴尬。许绍一来,许南敢就仿佛一个被许绍毒哑的哑巴,一声不吭地吃,全程都是许绍和外婆两个人说话,时不时问一问梁微,梁微就礼貌地回两句。

    吃完饭,许绍开车走了,小区里一群老头老太太又坐在树荫下开始唠些家长里短,外婆和他们打了声招呼,“都吃过啦?”

    “吃过了,你们这是出去了?”隔壁李奶奶问,“早上就瞅见一个男的跟你们一起出去,是小许爸爸不?”

    “是啊,刚才一起吃过午饭,孩子一个人在这边,到底是不放心,要过来看看的。”外婆说着就加入了他们。

    俩孩子对着一群老年人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地叫了一圈,脚下生风地溜了。

    “去你家坐坐,”梁微看着许南敢掏钥匙开门,跟在身后进屋,“你是不是不喜欢你爸?”

    许南敢把钥匙仍在门口鞋架上,到冰箱里拿饮料:“这么不明显?”

    梁微心想就是太明显了啊喂,当着你爸的面你都没克制一下。

    “为什么?”梁微接过一瓶ad钙奶,惊奇于他家居然会有这个。

    “没有为什么,”许南敢说,“就是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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