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成年前,父母因为法律那一层斩不断的关系而对自己不闻不问;那么现在,或许是因为锁链被斩断,他们直接不见了踪影。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戚沉南每天起早贪黑,奔波于家与学校的两点之间。她没有心思,也不愿意去回忆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父母了。

    就连高三人眼中仪式感强烈的百日誓师,戚沉南都险些无人参加。父母双方永远都在推脱,最后还是周薇芳打电话给了个同在鹿城的远方表叔,勉强才维持了戚沉南的面子。

    她与这位表叔的见面次数,也许比学校图书馆的扫地阿姨还要少。所以当台上的校长要求学生与家长相互拥抱时,戚沉南与他对视了眼,难免有些犹豫。

    好在表叔也理解她的心思,两人只是相互张了下胳膊,没有产生任何肢体上的触碰。

    百日誓师典礼过后,戚沉南主动请这位表叔在食堂吃了顿饭。在这儿的人几乎多了一倍,吵得很,并且大多都是父母陪伴着的同级生,戚沉南甚至有些后悔那一个决定。

    在饭桌上,叔侄二人依旧是相对无言,闷头吃着盘中的食物。

    戚沉南原以为沉默将会一直持续到这顿饭的结束,谁知对面的男人视线晃荡一番,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你爸爸妈妈他们还好吗?”

    戚沉南手上一顿,心像是一块被挤压的海绵,快速收紧。默不作声,她企图蒙混过关。

    表叔垂着眼,正在黑椒牛柳里不断寻找荤菜,嘴上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

    “你爸妈的情况……其实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他们其实也挺为你考虑的,准备拖到你高考结束才——”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表叔的声音很快沉入喧闹。学校的荤菜有限,很快他的餐盘里,只剩下了沾着黑点的青椒。

    戚沉南低头,看上去还在吃着饭,可捏着筷子的手却一点点地放缓动作。

    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可戚沉南的内心却止不住地嘲讽。

    为她考虑?拖到高考结束才离婚?

    筷子在餐盘里搅了又搅,即便色香诱人,戚沉南也提不起半点胃口。

    不闻不问的十八年都过去了,这几个月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时她周五晚回到家,会看到压在餐桌上的两张粉红色纸币。并不知道它来自谁,但戚沉南都会默默收下。

    她现在还没有资本去和金钱硬气,如果不收下,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戚沉南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努力地想要摆脱现状,可却被现实残酷地告知,不可能。

    内心像是压着块即将坍塌的石头,她就被困在下方。明明危险十分,可她却无力挣扎。

    与高考的距离拉近,气温也逐渐地升高。校园重新被郁郁葱葱的绿色笼罩,林荫道路上,满怀心事的学生一个接着一个。春夏交接时的活力沾染了绿叶,浸透了小鸟,唯独没有影响到这些应该笑的人。

    在那本该绽放各色各样光芒的青春时光,他们却完完全全地被关进了名为学校的牢笼。

    某一天临近晚自习上课,戚沉南趴在教室外的栏杆边,看着还未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忍不住思考。

    时间被燃烧的同时,是不是青春也会伴随着一道化为灰烬呢?

    她还没收获答案,铃声便无情地在校园里来回荡漾。叹了口气,戚沉南再次看了眼被夕阳映得发黑的一丝云彩,像是燃烧火焰上擦过的一道黑烟,然后她转身走入教室。

    一尘不变又痛苦的高三生活还得继续,没人能够反抗,包括老师。

    时间眨眼来到了五月中,距离高考还剩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所有人都趋于麻木,甚至年级里总是有着谁谁谁因为高压而精神崩溃的传言。

    某一周的班会,班主任破天荒没有将它占用为英语,而是故作神秘地让所有人往讲台边靠拢,还拉上窗帘。

    教室里陷入一片黑,随着投影屏的缓缓亮起,戚沉南看清了那上方的文字。

    【来自鹿城一中老学长学姐们的加油助威。】

    这是个视频,并且封面上满满都是手写的“加油”。

    毕业后为下一届加油,似乎在这几年里成为所有学生的默契。

    教室里先是有人发出一声惊呼,随着班主任点下了播放键,又逐渐趋于宁静。学生们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集中专注过,纷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投影屏。

    视频里的人无非都说这一句话。

    “为你们的未来加油。”

    只是有人严肃有人搞怪,还有三个人幸运地去了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甚至还被分去了一个宿舍。

    屏幕上,他们三个人叠罗汉一般地出现在正中间,同时背景里一条横幅被拉开。那上面同样写着。

    “为你们的未来加油。”

    不知是教师里的哪一个角落,居然还隐隐传出了抽泣声。只不过这次,没有人刻意地去寻找声音的来源。或许是被某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打动、感染,即便是戚沉南,面上也不由自主地挂上了微笑。

    长达十分多分钟的视频,内容单一又枯燥,可没有让一个人在中途挪开过视线。

    原以为按照往年的习惯,在这个视频里出现的只会是上一届的毕业生,所以戚沉南始终以观赏者的角度来看待。

    可谁知,到了视频的末尾,她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沈寒延。

    戚沉南愣住,不禁加大了握笔的力道。笔杆被深深收紧,按压在右手中指的薄茧上,留下一道痕迹。

    从这时起,她再也不是观赏者了。与沈寒延有关的一切,对她而言皆为珍宝。

    屏幕上的他依旧坐在画室的正中间,散下的头发被拨至耳后。身后是戚沉南熟悉的景象,阳光穿透过绿植,光影铺洒在地,正一点点地荡漾着黑色波纹。

    接触到沈寒延眼中的光,戚沉南的心也开始揪紧。她扬起头,看着屏幕一动不动,甚至连眨眼都不敢,生怕错过了关于他的任何一个画面。

    她突然意识到,因为最后阶段的高压冲刺,自己大概已经有一个月多月没有遇见过沈寒延了。

    视频里的声音带着一粒粒的沙,正如同不断摩擦的齿轮,流淌过耳膜,留下了止不住的酥痒。

    戚沉南听到沈寒延说:“加油,我在鹿城大学等你们。”

    鹿城大学。

    这四个字逐渐在戚沉南心底沉淀,同时也随着屏幕上男人眼中的那道光,清除了她前方道路上飘扬着的尘埃。

    没有什么人在她的前行道路上指引过方向,所以戚沉南从来都没有考虑过高考后的事情。对她而言的人生,是按照父母的要求被计划到了高考。之后应该怎么样,她不知道,或许也不关他们的事。

    但现在,戚沉南有了新的,独属于她自己的目标。

    鹿城大学,她要考去被沈寒延不顾一切都要追逐的那个学校。

    他曾经的目标,也成为了她此刻的追逐终点。

    视频播放完,班主任看着学生们五味陈杂的面孔,她看起来同样也藏匿着不愿到处的复杂情绪。推了下眼镜,这位年轻又严厉的女人终于开口,声音里居然破天荒地带上了丝哽咽。

    “最后这位很帅的学长,也是我的学长。”班主任压了压教案,“那个时候他是一中里的风云人物。”

    台下有人问:“那为什么他会给我们录视频呢?”

    班主任破天荒没有在意这句插嘴:“谁知道呢,好了,接下来我会给你们每个人发一张卡纸,把想对爸爸妈妈说的话全都写在上面,晚上要做什么都清楚吧?”

    ……

    当戚沉南捏到那张粗糙的蓝色纸张时突然间下定决心,她没有什么想要说给戚建明与周薇芳的话,相反,有数不尽的话语想要说给沈寒延听。

    从铅笔盒里找出最为昂贵的那支签字笔,戚沉南若有所思了好一阵,最后提笔将工整的字迹落下。

    【先让你成为我的目标,然后,让我偷偷地喜欢你吧。】

    戚沉南写下了简单,却没有勇气说出口的话。然后她捏着这张卡纸,反复打量了好几遍后,将它轻轻折好,放进口袋。

    今晚她不会见到沈寒延,这张卡纸,也永远都不会让他看到。

    只是夜里戚沉南躺在床上时,她依旧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卡纸的边角。

    即使说了要偷偷喜欢他,可夜深人静的时刻,这倒细微又热烈的情绪,就好像无意间滴在纸巾上的水,明明毫无威力却会快速蔓延。

    指腹被卡纸的尖角戳痛,戚沉南最终发了个身,透过窗户看着悬挂在幽深夜空里的圆月。

    既然如此,那就让月亮知道就好。

    -

    父母对自己依旧是不闻不问的态度,偶尔戚沉南会在家中撞见他们。可他们却对她无比敷衍,淡淡地假笑一番后随机离开。

    她想要不去在意,但每次都会在听到家门关闭的声音后,在内心用上一丝小小的失落。

    终于,时间走着走着,来到了高中的终点。

    炎热的六月破天荒下了一场大雨,将那难免让人浮躁的气温拉下了一个度。

    戚沉南在猛烈的雨声中醒来,看见时钟上还未走过“6”的短小指针,她缓缓撑坐起身,看向前方的视线中略微有些茫然。

    今天……她就要高考了吗。

    那个日日期盼又恐惧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裹着薄被子在床上呆坐了会,戚沉南还是下了床。家里毫不意外地又只有她一个人,空荡荡的客厅里充斥着外部的淅淅沥沥。

    果然,高考也并没有什么不同,曾经整日和她诉说其重要性的父母,今天依旧没有出现。

    戚沉南的内心莫名地放下了不该存在的紧张,就像往常一下她洗漱、吃完早餐,从柜子里取出雨披,检查过必备的考试资料与用具后便打开门。

    谁知在昏暗的楼道里,戚沉南一眼就看到了那张被贴在门边的纸条。

    心跳莫名因此兴奋,即便她都没有看清上方的内容。

    伸手,有些颤抖地将纸条取下。戚沉南借着那昏暗的灯光,看清了那上面的内容。

    【祝小月亮高考顺利哦。】

    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旁边,还有一个可爱的简笔画。

    是一个月亮,再简单不过。

    曾经在戚沉南小时候,某一个父母爽约的夜晚,沈寒延让她趴在他的背上送她回家时,突然指着天空说。

    “沉南,要一直笑,就像月亮那样。”

    “那以后就叫你小月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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