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冬季的天空似乎总是被乌云覆盖,冷风不断喧嚣肆虐,却迟迟不见雪花从阴团里坠落。
早读声在高一高二的教学楼中徘徊回荡,被风带着吹来了高三这里。相比起学弟学妹的青春活力,饱受瞌睡与压力的高三学生们,就显得有那么些压抑沉闷了。
欢快的下课铃声,在一丝不稳定的电流中响起,勉强将那些正点头瞌睡的人唤醒。
戚沉南飘散的视线重新凝聚在试卷上,看着被红笔圈出的一个个英语单词,她缓了会才反应过来。
她抬起头,不偏不倚对上了班主任的视线。
“月考过后就要进入最后阶段的冲刺了,我会通知你们的家长,周六过来参加家长会。”
班主任轻轻地看了戚沉南一眼,随后别开眼去注视其他人。
“明天要布置考场,今晚大家辛苦一下把书搬去宿舍,走读生可以找住宿生商量。好了就这样,下课。”
讲台上的年轻教师挥了挥手,随机拿起课本书卷,像是逃跑一般地离开了这个死气沉沉的空间。
剩下的人还是老样子,低头的、趴下的……鲜少有人维持着清醒。
高三的早晨就是这样,困且痛苦,但别无他法。
戚沉南看了眼试卷,那上面零星点缀着自己无意识画下的圈圈点点。她叹了口气,将它折叠两次收好,开始准备下一门无聊课程的折磨。
教室门被逐渐加大的风吹得哐当作响,室外暗沉了不少,又是要下雪的假象。
家长会……
刚才班主任的一通话,最后只有这三个字印在了戚沉南的脑海。
这一次,那两个人又会怎样相互推脱,到最后又会是谁不情愿地来参加呢?
走神间,她手腕失力,一下子没拿稳语文练习册。厚重的书本掉下,书脊碰撞在瓷砖地面,发出刺耳的清脆动静。
“操……吵死了!”
身后传来了了声暴躁的谩骂,那人随即再次沉入睡眠。戚沉南不为所动,只是淡定地弯下腰将书本捡起。
那些话语根本不会影响到她。
沉浸在无聊中的一天总是过得那么缓慢,眼睛一睁一闭,躲在云层背后的太阳已经濒临西面的地平线。本就昏沉无光的穹顶,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灵魂般,黯然失色。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大伙火急火燎地开始往书包里胡乱地塞着课本,并急切地与住宿同学交涉。
就算是月考,也不能耽误他们的晚饭时间。
戚沉南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堆课本该放去哪里,她抬头看向周围,却在视线与人触碰后,捕捉到对方刻意收回眼的模样。
“我们宿舍放满啦。”耳边传来这样一句刻意的话,紧接着四五个女生成群结伴地从她身旁经过,抱着书走出教室。
戚沉南收回眼,手上的动作却停顿了很久。
书本被堆放在大腿上,压迫感席卷而来。就像是屋外压抑着光亮的云层,也像是现在她被收紧的内心。
戚沉南双手托着书,掂了几下。
也还好,并不算重,实在不行等晚自习结束搬回家就好。
她想着,似乎正在自我安慰。
只是在书桌下,被纸张遮挡的指尖,正因为绷紧而泛起了白。
“我们宿舍还有空位置……”
耳旁,有人小心翼翼地说了句话。
戚沉南朝声音的方向看去,见班长满面踌躇地站在那里,身后的几个女生都有些不满。
“你干嘛叫她啊!”
“小心热脸贴她冷屁/股。”
……
面对别人放肆的指手画脚,戚沉南的目光一一扫过她们,视线略有些淡漠,没有丝毫感情的掺杂。最后她点点头,飞快将书整理好。
“好,谢谢你。”停顿片刻,戚沉南没再将注意分给别人,笑着回应班长。
面对被刻意针对的情况,她往往会有些逆反。
其他人碍于班长的面子,只是瘪瘪嘴,翻了下白眼,什么话也不说。
在黑夜到来前,狂风又开始了肆意的席卷。光秃的枝桠被迫前后摇晃,路灯也因此无奈地投下了缭乱的黑影。
行走在枯树交织而成的光影之路上,戚沉南只觉得风似乎化成了钝刀,割在脸上,是形容不出的疼痛。
人人都在艰难地前行,身旁的哀怨声不断,谁不经意间踩到了戚沉南的鞋后跟,害得她一个趔趄险些没有站稳。
最上面的几本书从臂弯里滑落,掉在略有些潮湿的路面。
冷言冷语被风带进了戚沉南耳中:“麻烦死了,还非得跟着我们。”
班长有些为难:“别说了……走吧,冷死了。”最后她还是挪开了视线,没有因为戚沉南停顿。
所有人都是自顾不暇的逆风者,谁也不愿意专门为一个不熟的人停下脚步。
身边的笼罩与压迫在一点点消散,戚沉南有些艰难地蹲下身,伸手去够那几本书。因为这个动作,手腕从袖口里露出些许,被冷风肆虐,使得她清醒了不少。
没有因为被大部队抛下而惊慌失措,戚沉南反倒坦然自若地将课本一一堆放好。随着麻烦事情被解决,她长舒一口气,嘴角的白汽随风飘散而开。
抱着那一摞沉重的书本,戚沉南最终加快步伐,跟上了远去的大部队。
这一段的路灯有些接触不良,在狂风舞动的节奏中,光亮时好时坏。戚沉南正因为凌乱的发丝而迷离双眼,蓦地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某道身影上。
就好像磁铁总是金属的最终目的地,不管距离有多么遥远,她都能精准无误地看到那个男人。
先是一秒钟的停顿,接着戚沉南就好像遭遇了什么欣喜若狂的事,她天生黯淡的眼中骤然擦过了一丝微光。像是飘零在黑色夜空里的点滴雪花,零星却毅力无穷。
逆光又迎着风,男人仿佛站在聚光灯中心那般引人注目。他微长的头发被随意扎在脑后,一部分松散下来,又被风吹动着随意飘动。
乍一眼看上去,男人有那么些粗糙,却在某刻接触到他沉浸在逆光里的笑眼后,她刚才缠绕在心间的那些压抑、阴暗瞬间消失殆尽。
戚沉南就站在原地,忍不住一直这么,看着男人从她的朦胧世界里穿梭而过。
心跳是从未有过的雀跃,她甚至想将手里沉重的课本堆原地扔下,直接朝他的方向跑过去。
可是他身后还背着那块她见过很多次的油画板,隐约能看没来得及清洗掉的色彩。身旁跟着几个同样风格的人,他们正一道朝着学校深处的某个方向走去。目的地被乌云笼罩,就连路灯的光亮都无法顾及。
此刻男人的世界,好像并不是戚沉南可以贸然闯入的。
“哎?那群人这个点来学校干什么?从来都没见过呢。”有人问了句。
班长轻飘飘地看了眼:“不知道,看那样子,大概是校外的画室过来给高一高二有艺术倾向的人推销吧?”
几个人笑笑就完事,谁也没放在心上。
只有戚沉南,因为那张被凌乱发丝簇拥、映衬的脸庞,激动不已。
手里的课本堆突然间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她再次往对方消失的方向看了好几眼,最后急切地走向了宿舍。
高三的宿舍往往都被安排在一二层,最方便出入的位置。
班长的宿舍刚好还在拐角处,再方便不过。
等待开门的人们排成长队,戚沉南站在最末端,竭力压制住心潮澎湃,不愿让别人发现心底的秘密。可她还是忍不住朝宿舍楼外不断地瞧着,就好像微弱的视线能够穿透过浓厚的夜一般。
直直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不过,刚才那群人里,最高的那个长得还真不赖啊!从来没觉得忧郁气质的男性可以那么帅!”
突然,身旁一个女生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响起。
戚沉南猛地转过头,看见同学相互打趣的欢快神情。
“原来你喜欢搞艺术这一挂的啊,但刚才那群少说也要二十五朝上,太老啦!”
……
打趣间,班长拧动着钥匙将门打开。
漆黑一片的狭小室内,仍未散去的泡面辛辣味扑鼻而来,伴随着裹在其中的暖流,隐约带了丝腥臭。
那两名女孩依旧围绕着那个话题不停地打趣着,却感觉一道身影率先挤入黑暗。只听见“咚”的一声闷响,身影又飞速从宿舍里离开。
戚沉南踏着稀碎的路灯光亮,一声不吭地冲入了夜的风暴中。
无意中与她擦碰到的女生有些不满:“她神经吧!”
身旁立刻有人安慰道:“哎呀,你还没习惯戚沉南的破样吗?人家就这怪性格,她父母的事情……”
戚沉南听不见那些关于自己的议论,现在她也没有心思去在意。
她只想不断地跑,跑到那个人跟前去,对他笑一下。
然后……他应该也会对她笑的吧?
会在学校里遇到沈寒延,的确是戚沉南意料之外的事情。她原以为必须要等到两周后的休假日,才能去碰运气,看看会不会遇到他。
谁知,他居然出现在学校里。
这对戚沉南来说,属实是意外之喜。
毕竟能够见到沈寒延,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件被她期盼的事情。
晚餐时间的广播逐渐宣告结束,电流声随着播音员的掐断,最终消失在淅淅沥沥的雪花当中。
鹿城开始了它的第一场雪。
在飘零的初雪里,戚沉南正喘着白汽有些费劲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奔跑而去。
来不及吃晚饭了,体力随着奔跑正剧烈燃烧,她的呼吸声也是越来越沉重。
可不管自己跑到哪儿,沈寒延的身影始终都是遥不可及的那道光,怎么也找不到。
校园的另一端太过黑暗,光亮也无法触及。
在晚自习预备铃那悠扬的节奏声里,戚沉南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啊……见不到他了。
雪越下越大,落在她的头顶融化成水,又顺着发丝纹路留下。
戚沉南眼眸里的那丝光,好像又在不经意间消失了。
远处沉浸在黑夜里的教学楼像是什么锁住青春的坟墓,喧闹声正一点点地消失,最后注定重归于宁静。
戚沉南默默垂下头,正要朝“坟墓”的方向走去,头顶擦过的六角形黑影遮挡了不断落下的雪花。
同时,那被她期盼的声音也一并响起。
“沉南?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怕着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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