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珠看着夕阳慢慢落到地平线下,天地间一片沉沉暮色,各宫陆陆续续点起灯火。

    “姑娘有所不知,”白桃压低声音,”云氏嫡系的子嗣一直很单薄,到了先帝这辈,也就陛下一个嫡子和一个庶出的皇弟,浏王名梦川,是陛下的二弟,最受陛下倚重,浏王有三个男孩子呢。可咱们陛下如今一个皇子也没有。”

    “陛下最不喜欢的人是自己的同母姐姐,凤溪长公主云墨谷。”

    晚珠对白桃直言皇族名讳的行为感到很惊讶,白桃很体贴很机灵,但又似乎完全不知道“祸从口出”。

    可能是因为想要提点帮助自己吧。晚珠对白桃很感激。

    白桃感慨了一句:“听说长公主的文采远胜于两个弟弟,先帝甚至还想将其立为皇太女,但因为皇后和百官百般制止,这才作罢。”

    “宫里地方大,各宫的娘娘们除了请安,平日里也不甚来往。总之啊,这宫里是各做各的事,各吃各的饭,反正都生不出孩子来,谁也没工夫害谁。”白桃眨眨眼睛,道:“陛下年近四十如今也把求子一事看淡了,对咱们娘娘是真心喜欢。”

    晚珠听到,也不觉得开心。

    白桃将晚饭端上,花花绿绿地摆满了一桌子。

    桌子上不乏几道费时费力,原料也昂贵的菜,晚珠之前在将军府也很少看到,晚舟泊为官清廉,一向是与将士同甘共苦,即使对妻女大方,平日也要求府里不能随意浪费,这些昂贵的时鲜,如今被随意地摆放在桌子一侧。

    “我以前在燕月的时候,最喜欢吃野菜,烧饼,包子,我记得有一次和父亲上山打猎,捉了好几只野鸡,回去后,母亲给我们做了叫花鸡。”

    白桃看到晚珠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道:“我陪姑娘吃饭,好不好?”

    晚珠点点头。

    晚珠看到在一堆肴馔中放着个小竹篮,里面码了几个圆圆的烧饼,欣喜道:“是红糖火烧。”

    “是良使命人准备的。”

    “哦。”

    晚珠躺在床上,回忆起云岭岚的模样。云岭岚生于椒房殿,,长于东宫,浑身上下都流露着尊贵,他年轻时绝对是美男子,现在年纪大了,仍然保养得很好,看不出国事操劳的痕迹,晚舟泊年龄小,看起来却显老,想来是受北风吹刮的缘故。

    晚珠心里不是没有落差感,这里的一切包括晚明霞精致的妆容,优越的生活,似乎都在暗示这里比燕月好上千倍万倍,在晚珠心里,最高大最潇洒的人就是父亲。坐在父亲肩头,即使穿着最普通的衣裳,晚珠也可以肆无忌惮,可以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公主。

    这里,她只是一个没名没份的拖油瓶,连叫一声母亲都是奢侈。

    晚珠觉得每接受一次晚明霞的好意,就是对父亲的不忠。面对母亲,晚珠又是另一番心情,晚明霞比任何人都要习惯这里,穿着最好的衣裳,仿佛一切都在宣告自己本来就属于这里。

    这一晚,晚珠背叛父亲后又背叛母亲。

    盛京的初雪来的很晚,云珠披着红斗篷从书斋走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零星飘起了雪片,天空灰茫茫的,光是看就已经觉得冷了,然而比起长冬无夏的燕月,这点寒冷对晚珠来说根本不足一提。

    晚珠让白桃呆在有梅宫,自己白天总是跑到书斋里看书,书斋里有不少书是精心编撰设计,晚珠看起来毫不费力,也不会觉得无聊。

    晚珠“咦”了一声,看到书斋前面的小道上多了一块大石头,走过去看,上面居然还有刻“无涯斋”三字,晚珠确信自己之前根本没有见过这块石头,显然是新立起来的。

    晚珠知道此名出自《庄子》:“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心想用这个当做书斋的名字,倒也很合适。

    晚珠向四周看了看,大声叫道:“有人吗?有人吗?”这是晚珠第一次敢在宫中大声说话。

    “叫什么叫,真没规矩。”

    晚珠抱着一本《诗经》回到了宫里,看到白桃正在廊下烹茶,正是她平日里喜欢的,晚珠哼了一声,也不和白桃打招呼,直接走进房间,一屁股坐在床上。

    白桃捧茶进来,晚珠背过身去。

    “哟,谁惹我们姑娘不高兴啦?”

    晚珠坐起身来:“你不是说没有地方念书吗?太学就在青要山上!”

    青要山在首阳山南侧,是仅次于首阳山的第二大山。

    白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为这个,青要山离宫远,而且管的很严,姑娘要是去了那儿,想要再回来可就难了。”

    晚珠小声道:“谁想回来,我巴不得里这里远远的才好!”

    白桃收敛了笑容:“姑娘快别说气话了,叫娘娘听见了多不好。”

    晚珠没由来一阵委屈,如果父亲还在,这个时候她肯定被送到燕月最好的私塾里去了,父亲和叔叔们还会教她骑马、打拳、射箭,她一定会成为一名女英雄。

    因为父亲说过,晚氏代代有将才。

    而现在她被当成了个无关紧要的人,放在一个小小的金笼子里,晚明霞或许能忍受,而晚珠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

    如果娘没有选择进宫当宫女,那该有多好,就算回燕月城,住在城郊的外祖父家也好啊,外祖父和外祖母虽然都去世了,可是田产房子都还在,晚明霞偶尔还带晚珠过去消夏呢!小猫、小狗还有花蝴蝶,数不清的小黄瓜和野葡萄,还有构树果子,晚珠经常因为吃多了流鼻血。

    晚明霞身上明明有钱,为什么不回去,会不会一早就打定了主意晚珠一个激灵,又摇摇头,怎么会呢,娘怎么会一开始就有那种想法,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机会见到陛下,能当上妃子呀,

    晚珠又想起那一句,可惜了。

    白桃发现晚珠不知不觉睡着了,两腮亮晶晶的,还带着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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