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便是浅笑不语, 不去理会。八爷抿起唇角轻笑,修长的手抬起海水江崖的马蹄袖掩在唇际,带着一丝温和的眸光清雅, 拨着垂到肩膀的发辫放到脑后,缓缓道:“该是谁的责任, 谁负责。再说了, 孩子们在一起读书,哪有什么责任分明的?”
太子笑意幽微,微微侧首, 满身杏黄, 便曳过东珠串灿烂似的光芒,晃着人的眼:“该是谁的责任,谁负责。这话不假。一家人更是没有错儿。”他的身体微微前倾, 对着八贝勒道:“不知道‘礼法’二字, 八弟听说过吗?”他一手转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笑道:“到底是不同的孩子,不一样吧?”
这话, 够直白刻薄。八爷一时也不敢再接话,只是转头讪讪和十八弟说了句什么, 掩饰了过去。
有那么一瞬间门的沉吟,四爷想起了他的养母皇贵妃,上辈子幽怨绝望而死,这辈子始终不甘不平, 她两辈子也是一样在意吧?在意她的身份, 永远是次于赫舍里皇后和钮祜禄皇后,这辈子被自己连累,到现在还只是皇贵妃。……四爷忽然微笑出来, 坦然而笃定。其实,有什么要紧?真的,做到了龙椅上,站在最高处,身前身后,都只是虚妄而已。
四爷侧脸,召唤梁九功:“爷看见炕桌上的好东西了,去给爷和八弟、十八弟端碗奶汤来。再将汗阿玛的西双版纳金瓜贡茶泡一壶。”
康熙面前的茶桌上,确实有一碗奶汤和一杯茶汤金黄的普洱金瓜。太子面前的小桌上也有。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看向康熙,太子的脸黑如墨汁儿,八贝勒和十八阿哥恨不得化身外头的雪花,被阳光融化了人就看不见了。
康熙笑了。
埋汰地看一眼老四,对梁九功道:“去吧,一口金瓜贡茶,眼馋他好几天了。赶紧地给泡一壶,免得惦记的夜里睡不着。”
梁九功的小心肝儿“扑通扑通”地跳,颤音道:“嗻。”转身就领着所有小太监都退下了。
四爷:“……”
太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老四在汗阿玛的面前,一贯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而汗阿玛也一直惯着他!
偏偏老四没有说“请罪”,他还不能主动提出来要他跪着!
康熙将他们的表情都收在眼里,放下茶杯在炕桌上。
四爷自觉地讨巧老父亲:“汗阿玛,儿子早就听说,金瓜贡茶因为其形似南瓜,茶芽长年陈放后色泽金黄,故而得名金瓜。金芽灿灿,条索圆润,根根分明。更难得是汤色红浓透亮;香气纯正浓郁,陈韵显,杯底留香持久;水路稠滑;滋味醇厚,绵润回甘,醇香动人,喉韵悠长。芽头鲜嫩,叶芽饱满完整,且肥厚有型。西双版纳今年才上贡的,八弟,十八弟,你们还不谢恩?”
“……儿子谢汗阿玛。”八贝勒和十八阿哥听了一串车轱辘听懵了,条件反射地异口同声。一个温润,一个胆战心惊。八爷觉得,都赐奶汤和贡茶了,总不能跪着喝啊。得嘞,起来吧。八爷起来了。可能是跪的久了,身体僵硬,十八阿哥一看,机灵地上前扶着一把。
太子:“!!”
太子的脸那一下沉的,吓得十八阿哥“扑通”跪下了。
康熙一皱眉。四爷听到动静一转头,瞧着他勾头跪着,浑身瑟瑟发抖,挑眉笑道:“十八弟,你这是犯了什么错儿,你不能跪着,衣服薄地上冷,快起来。”
“四,四哥,……”十八阿哥吓得结巴了,眼泪还都飙出来了。八爷打圆场,扶他起来笑道:“没站稳吧?你八哥我刚膝盖上戴着护膝那,你膝盖上有什么?是不是穿着毛绒裤没有穿棉裤?净爱美了。得嘞,八哥也扶你一把。”
“谢,八哥。”十八阿哥结巴着,偷瞄皇上和太子,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张大了嘴巴看向四哥和八哥,再偷瞄太子,吓得一低头,恨不得没有爬起来。
——十五哥和十六哥都告诉他,皇太子不喜欢他们兄弟三个,也不喜欢他们生母的身份,警告他不要惹太子,更不要凑到太子跟前。他也知道十六哥的耳朵是太子打的。可今儿他只是来给汗阿玛请安,他真不是故意凑到太子跟前的。
十八阿哥害怕极了,太子却更是火冒三丈。那脸色看得十八阿哥更是害怕。
八爷刚要跪下给求情。太子看一眼康熙沉下来的脸,忍不住了,训斥道:“十八弟,无缘无故的,你跪什么?”这是在汗阿玛的面前给孤上眼药吗?“天家子弟稳重,毛毛躁躁的,成何体统?!”
十八阿哥要晕。
他本身身体就弱,这虚弱的模样要四爷想起来六弟十一弟来了,不由地心疼:“汗阿玛,十八弟回去休息,或者出去玩儿?”康熙心里一叹,瞧着十八阿哥瘦巴巴的小脸血色全无的模样,慈爱道:“去无逸斋外头玩玩,看哪个老师上课有趣儿,能听懂的,进去听听也行。”
“儿子,儿子谢汗阿玛。”十八阿哥匆忙行礼,撒腿就跑,跟逃命似的。路过门槛手脚并用地爬着动作极其难看。
太子:“……!”
小太监李德全端着一个花梨木镂牡丹穿风托盘,上面搁着三只粉红色纯色奶汤碗,和三个茶杯,他利落地放到一边的小桌上,四爷一掀眼皮:“李德全,端着一个碗,一杯茶,去找十八阿哥。”
李德全: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别人都不敢进来送,就指使我,四爷也指使我。吓得他低了头,就听康熙道:“你叫李德全?是一个好的,端着奶汤去吧。”
李德全一激灵,大声地喊着:“嗻!”
端着一个奶汤碗和一个茶杯就走了,跟身披帝王御赐盔甲上战场一样的昂首挺胸。
“胡闹!”太子大喝一声。怒瞪混账弟弟。
四爷和八爷坐在茶桌边着,正用着用奶汤,闻言,放下奶汤碗,淡淡含笑:“十八弟那样跑出去,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弟弟知道汗阿玛和太子二哥担心又说不出口,要李德全去看看。太子二哥,李德全这小太监挺好,一看就是冤大头。”
八爷好悬没有喷笑出来。
康熙就不客气了,笑骂道:“胡说什么?他们都不敢进来,指使李德全,还不是你吓得?”
八爷放下奶汤碗,端正坐姿神色恭谨。太子咬牙切齿的,直喘粗气,四爷品着金瓜普洱温然含笑:“汗阿玛,儿子哪有那么可怕?儿子今天用早膳的时候,还听说,外头有人传八弟和八弟妹恩爱的话儿那。还顺带夸儿子那,夸儿子多么多么胖气可爱。”
!!!
康熙/八爷:老四/四哥要将太子气成青蛙?
太子没有看见康熙和八贝勒的表情,他一听到后面,矍然变色,四爷恍若未见,如常道:“汗阿玛,儿子看这奶汤,用普洱熬制,呈现黑红色,和“天池茶”,“龙井”、“松萝茶”“六安茶”、……上等绿茶熬制的奶汤各有千秋。据说卖到西藏青海,喇嘛们都说能荡涤腥膻厚味,喇嘛珍为上品。只是,这茶不一样,奶汤的颜色也不一样了。那也是没办法的,奶汤熬了普洱茶,普洱茶到底给奶汤上色。”
这话,既是肯定了八贝勒之前的辩解“一家人各有优缺点是非对错”,稳了他被太子训斥打压后惶惑不安的心思,亦是提点着太子殿下,不同出身的孩子不假,但你怎么对人,别人怎么对你。孩子们打架的前因后果,他都记得分明。
太子果然有些失色,脸色微微发白,冷冷地看着老四。
四爷的脸色稍稍沉下,如初冬天微冻的湖面:“太子二哥,弟弟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刚拿一本书随意翻看的康熙:“……”老四吃错药了?当面刚?
八爷心底惴惴不安到底乖觉,忙用一口黑红色的奶汤:“果然是不一样的口感。”将四哥话接上,起身道:“汗阿玛,太子二哥,四哥,不管是绿茶还是普洱,熬出来的都是奶汤嘛。不管什么茶,藏人都说奶、油、茶一家亲那。”
四爷满意地颔首,平静目视太子。太子冷笑道:“是吗?我还没试过这普洱茶制作的奶汤,倒是要试一试。”敢警告弘皙的人,弘晖还是第一个。孤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这么大胆。
八爷轻笑,慢吞吞道:“都是奶汤。不管什么茶制作的,用了一样就是用了所有样。太子二哥不用特意尝试。”不用特意关注,以后可能多的是机会。
康熙素来不喜太子拿身份压人,手上翻看书本儿的一页,斜一眼道:“孩子们在一起读书,磕了碰了不是正常?”
八爷亦劝:“是啊,太子二哥,弟弟侄子们还小着,没有是非观念,都是玩闹。”
太子只得伸手端起来奶汤碗,勉强道:“四弟说的普洱茶这样好,用普洱这么好,用来熬制奶汤,我还真有点不舍得喝了。可惜了,老祖宗栉风沐雨打天下,没有喝过普洱茶,更没有喝过普洱茶熬制的奶汤。”
这一来,正在喝奶汤的四爷和八爷不免尴尬,还是八爷笑道:“之前宫里头节俭,那是因为大清初定,万事草创。如今汗阿玛是安定天下的太平富贵天子,富有四海,便是喝一口用普洱茶熬制的奶汤怎么了,只怕祖宗们瞧见我们过好日子更欢喜呢。”
太子仔细看这奶汤,奶汤是用上等普洱茶熬制的,看着比其他奶汤清淡一些,颜色却是重了两倍不止,便道:“这么浓的颜色,看着就不雅致,怕是没有绿茶奶汤的口感。”
四爷不欲与他多言,扬了扬下巴,八爷会意,便道:“好喝不好喝是一回事,喝不喝是另外一回事。太子二哥,你用试试就知道了。好歹是熬了出来,端了上来,不管口感如何,喝不喝便是太子二哥自己的心意。”
四爷微微斜过身体,拨弄着茶几上的铜胎珐琅梅花纹小香炉,笑吟吟道:“太子二哥,要是心疼宫里的花费,将毓庆宫的开支减少一些便是。工部内务府每个月都要多送四五套瓷器去毓庆宫,太子二哥该管的就要管一管。”
太子满脸恼怒,只当着康熙的面儿到底也不敢发作这事情,只得低下了头对着八贝勒厉色道:“我就喝试试,不好用唯你是问。”
八爷答应一声,端起来奶汤碗一口一口地用着。太子用了两口,起先还稍稍隐忍,后来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转头喝道:“八弟的舌头看来是不灵了,这么难喝的奶汤,也能喝得下!”
八爷再好的忍功也忍不住了,当下面无表情,手上捧着奶汤碗还是一口一口地用着,只板着脸道:“太子二哥,你要不想喝,请放下。浪费一碗汤也没什么大事。各人口味不同,”
太子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老八也敢当年反驳自己,脸上微微扭曲:“八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那?放肆!”
四爷含笑不语,似乎只是看着一场有趣的笑剧,吩咐门口探头的梁九功道:“梁总管,要御茶坊的人多加研究,这奶汤,我们的太子殿下喝不习惯。对了,记录奶汤方子的书本,没扔了吧?”
太子见老四如此,愈加惊恼:“弘晖和弘晟、弘晋打架,是弘晟和弘晖都下手太重,我也训斥过弘晋扔书本的事情,如今弘晋给老师们都认错了,老师们也不计较了。老师们都不计较,四弟还敢计较么?”
四爷看着他,和煦如春风:“老师们不计较是老师们大度,弟弟不计较是不去管孩子们之间门的争斗,也所以,弘晋没有和弘晖道歉,弟弟也没有说话。太子二哥,可别会错了意。”
八爷冷着脸道:“太子二哥,您教育弘晋,该狠一点就要狠一点。再说了,您多教导一些,弘晋在无逸斋上学更专心,心情更好,您也少担心不是?”
太子恨得双眼通红:“四弟,你是要弘晋给弘晖道歉?弘晖威胁弘晋捡回来书本还不够?!”
四爷笑得从容淡然:“太子二哥,弘晖威胁弘晋捡回来书本,是弘晖知道保护自己。弘晋认识到错误,和弘晖道歉,那是他应该承担的,做错事的结果之一。要从本心上认识到错误,才是真正地尊重学问。”
八爷伸着修长的手指,缓缓地剥着一枚橘子:“太子二哥,弘晋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扔书本?不以恶小而为之。事情小,但影响大。以后无逸斋的孩子们打架,都扔书本?臣弟还记得,当年我们兄弟进学汗阿玛的教导,看书前净手焚香,看书后整理完整整齐放好,……臣弟认为,太子二哥多加教导弘晋,是为了弘晋好。溺爱才是大害。”
太子听得“汗阿玛”三字,瞄一眼“恰好”“正在”看书的康熙,到底也不敢再多争辩,只得红了眼睛,死死咬牙忍住。刚八贝勒说话毫不容情,仿佛他真的为弘晋好,说的太子好像从来不管孩子们,不辨礼仪,不知冷热的。太子的一颗心痛得流下泪来,他真觉得今天这面皮不是自己的了。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三十年来事事金贵万事都是自己对的,别人的错,把他每一个下意识都养得骄纵异常,如何能受得起这般挤兑。可是,他望向在座的三个人,便是最护着自己的老父亲,也是专心看书不看他。而其他两个兄弟,都是那样冷漠,只顾着自己品着金瓜普洱说说笑笑,偶尔顺带看过来一眼,亦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太子狠狠地咬住了唇,原来在这皇家里,他地位再高,再受优待,终究也不过是一个“皇太子”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子用完了那碗奶汤,嘴唇咬得出血,衬托他越发苍白的脸,唇上滴下的血珠子,越发夺目。八爷冷漠的目光看一眼那腥红的血点子,他毫不在乎的神情让人忘记了那是新鲜的人血,而觉得是一滴奶汤或是别的什么。倒是太子苍白苍白的唇上,流下的两道鲜红的痕迹,滴落下来,融进了乾清宫中厚密的地毯。
有须臾的安静,所有人被这一刻悲怒而凄厉的画面怔住。
四爷面对太子的怒意与不甘,亦只沉着微笑。他忽然想起遥远的记忆里,儿时的他每次去给皇贵妃请安,每次在调理完嫔妃之后,踌躇满志的皇贵妃对他漫不经心地说:“胤禛,你要学会嘴巴上忍。你看这些妃嫔们,哪一个不会嘴巴上忍,哪个最容易利益上吃亏。男子们之间门也一样,谨慎行事,更要谨慎说话。”
四爷知道,今天的自己是违背了皇贵妃对他那刻入身体灵魂的教导。但,这也是一种痛快。此刻的痛快最要紧。何况自己作为使得八弟被害的原因,一步一步地看着八弟的艰难和请罪的屈辱,该出手就出手,所以平抚了八弟,弹压了太子的恶脾气。
四爷笑意吟吟地打量着太子带血的雪白嘴唇,那种鲜红的颜色,让他纾解了些许这几天心疼家人的压抑和自己被争斗纠缠的烦闷。他含笑道:“太子二哥,痛么?”
太子分明是恨极了,却失了方才那种嚣张凌厉,有些焉焉道:“当然痛。”
四爷笑着闻一闻梅花插瓶的花香:“太子二哥,痛了才真正滋味儿。臣弟认为,教育孩子也一样。一定要孩子的身体、脑袋,都有了记忆。”
太子听得发怔。是啊,他失去了有叔公辅佐登上皇位的机会,失去了,痛了,才真正知道滋味儿。如果……如果……
八爷见太子脸色还存了几分怒意,便板着面孔冷冷道:“太子二哥,有了孩子是福气,为人父亲要教育好。弘晋不给弘晖道歉,只给老师们道歉,下次再犯错,也只和老师们道歉?兄弟们之间门还怎么处?”
康熙看完十多页的书本儿,拿一个白玉书签夹在书里,冷声道:“吵完了?”
四爷和颜悦色,站起来伸个懒腰:“汗阿玛,儿子是拉架的。八弟,你今天来的事情办完了吗?”
“办完了。”八爷第一次,在汗阿玛面前如此硬气,直视康熙的面容,硬声道:“汗阿玛,儿子认为自己没有错儿。”一句话出来,额头沁出来密密麻麻的细密汗珠子,他到底是讨好懦弱习惯了,一点拿不出这样的硬气,好像此刻被混账雍正附体了一样,不是他本人。
康熙那一眼不怒自威:“有错在哪里?无错在哪里?”
八爷咬着唇,说不出来了。
四爷道:“汗阿玛,有错在明知道孩子身份。无错在正当防卫。儿子们都是汗阿玛的儿子,如果连这点血性都没有,不配做八旗子弟。”
康熙:“……”那张老龙脸阴沉的滴水。
太子咬着自己的牙齿“咯咯”地响,模样儿跟厉鬼一般。
八爷吓得腿一软,差点趴下。
良久,八爷完全靠四哥撑着身体,终于等到康熙摆摆手,嫌弃道:“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如是,四爷和八爷一起听话地,滚滚滚,了。
一边滚,四爷一边喊着:“汗阿玛,儿子昨晚醉酒做梦,有了一首诗词。懒问沉浮事,间门娱花柳朝。吴儿调凤曲,越女按鸾箫。道许山僧访,棋将野叟招。汗阿玛,儿子明儿再给您写一首。”
康熙气得扔过去手里的东西,龙吼一声:“滚!”
四爷抱着这乐器,居然是当年先皇时期西洋人进贡的单簧管,顿时一乐:“儿子恭谢汗阿玛赏赐。”
康熙:“!!!”
那是当年先皇最喜欢的西洋乐器!
说实话,八爷真的太太太太佩服四哥了,发泄了一通通身舒泰,走路都轻飘飘的和白云一样飞扬。路过的小太监给他行礼,他学着四哥矜持地点头,侍卫们和他问好,他高兴地点头。扫雪的宫人、泼水的宫人,他看着都是那么的亲切。
“四哥,弟弟现在在脚踩棉花!”八爷咧着嘴巴到太阳穴地笑。
“嗯,四哥看出来了,你就差脱离地球引力了。”四爷取笑。
八爷还是张大了嘴巴笑,好似里头装着一个晾衣架,怎么也合不拢地笑着。
“四哥,我一定会对福晋好的。”八爷郑重承诺。
“先对你自己好。”四爷语气凉凉。
八爷还是很开心很开心。
无法言说的激动溢满了胸腔,他有感觉,有生以来,两辈子,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明亮。
人要先爱自己,才有能力爱别人。而他,以前,一直是一个内心能量贫瘠的人,而不自知。
八爷仰头,眯眼看着鸡蛋黄一样的太阳,抬头遮挡在额头,对四哥说:“弟弟想唱歌。”
四爷也为他高兴:“准了。”
“一更里难挨灯落也花,乔才恋酒在谁家,自嗟呀,叫人提起泪如麻。多因是你乖,非干是俺差,枕边言错听了当初话。思量别寻个俏冤家,……”
四爷听不下去了,一脚踹出去。
八爷就地一滚,还是接着唱:“又恐怕温存不似也他。我的天哪,撇下难,难撇下。……”
八爷要发疯!
两辈子了,做了几百年老鬼了,好像才有青春叛逆期一样!
从乾清宫到午门口,所有人目瞪口呆!差点以为八爷中邪了!
从《银纽丝》,到《小冤家》,一部大清流行歌曲选集《万花小曲》不够他唱的。
四爷恨不得和他划清界限,和所有人表示,这不是爷的兄弟!爷不认识!
四爷也很是高兴,八弟的成长。
而追出来的十八弟和李德全带来的消息,也要四爷更高兴,高兴的他也想高歌一曲,长啸一声!
李德全拉着他们在午门边上,捂着嘴悄悄说:“四爷,八爷、皇上开始用饭了。皇上早膳没有吃那。”十八阿哥重重点头:“四哥、八哥,汗阿玛,心情好了多多了。”
四爷伸手捏捏十八弟的鼻子,逗的他笑一笑。
“四哥、八哥,谢谢你们。”十八阿哥羞羞脸地低了头。
四爷看向李德全,李德全背着十八阿哥挤眉弄眼手脚比划地表示,他找到十八阿哥的时候,十八阿哥正蹲在无逸斋的桂花树后哭那,哭得可惨了。
四爷还好,八爷顿生恻隐之心,好似看到当年的自己,再看他的一身弱气,既希望这辈子再来一次大事要太子彻底暴露真面目,又想留住这个弟弟的小命,和六哥、十一弟一样,多活一些年没有孩子也成啊。
八爷要飞上天的心情低沉下来,可是随即他又激动起来。
侍卫牵来马匹,两个人骑马走着,汗阿玛早膳居然没吃?现在开始用膳了?兄弟两个隐约明白,今天这样直接的争吵,要老父亲放心他们没有存仇恨在心里,能好受很多。……老父亲的身体,真的需要好生保养了。对视一眼,一起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冬日晴空和暖阳,祈求满天神佛保佑,老父亲这辈子健健康康的,不要有上辈子晚年的病痛折磨。
心情起来,想玩什么玩什么。四爷的啸声忽高忽低,时而如虎啸狮吼,时而如马嘶驴鸣,或若长风振林,或若微雨湿花,极尽千变万化之致,……玩着玩着,越发开怀,不自觉地气涌丹田,初时清亮明澈,渐渐越啸越响,有如雷声隐隐,突然间门忽喇喇、轰隆隆一声急响,正如半空中猛起个焦雷霹雳……纵声长呼,龙吟般的啸声直上天际!幸亏一声少林狮子吼制止了他。
“阿弥陀佛。”在皇家养老的老和尚敲着木鱼,玄门佛声,法相庄严。
四爷一看,午门口的马匹纷纷摔倒,接着进宫的官员们、侍卫们先后跌倒,只自己和八弟的马匹、几个功力高深的勉强直立。……八弟模样心旌摇荡,如痴如醉,脚步站立不稳。李德全和十八阿哥早不见了。
紧接着听见有人喊:“我的兔子晕倒了!我的兔子!”“皇上有命,抓拿四爷!”
!!!四爷喊一声:“快跑!”翻身上马就跑,八爷条件反射地跟着。眼看兄弟两个要看要出来午门甬道了,四爷突然道:“八弟你先走。”说着话,马鞭一拍他的马屁股。看着他的骏马扬蹄而去,转个方向奔跑,微微一笑,惫懒无赖。
八爷快到家门口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四哥给坑了!我干嘛跑啊,我又没有一声长啸引发汗阿玛的追杀?!
要八爷更没有想到的是,他混账四哥也要和弘晖一样,保住将来微服私访的“可能”,拒绝裸脸和他同行。半途丢下他了!
八爷在马背上颠来颠去的转圈圈,气得恨不得回转马头,指着奸猾的雍正对父老乡亲们大喊:“这是爷的四哥,就当年那个胖的忒是大气磅礴的小四阿哥!”不敢。
就憋气!
康熙更憋气,气得暴跳如雷。一个宫的太监宫女晕倒大半,包括太子!皇太后和妃嫔们都迷糊睡着了。猎苑里的豺狼等小兽竟有被啸声震晕不醒的,雪地里遍地是群兽吓出来的屎尿!
“混账老四!混账老八!”康熙气得中午多吃了一碗饭。
当天晚上,心情颇好的四爷,早早便过来正院陪一家人用膳。四福晋站在回廊下,遥遥望见了他便笑:“爷来得好早,便是怪我还没有备好晚食呢。”
春华俏皮道:“可不是!爷来得急,福晋亲自给备下的羊肉汤才炖上,还喝不得呢。”
四爷挽过福晋的手,极是开心的模样:“福晋今天开心吗?”他朝着春华笑道:“不拘吃什么,爷今天有空,说说话也好。”
四福晋笑道:“爷说不拘吃什么就好,有刚好的莲子羹,爷可要尝尝么?”
四爷眼底的清澈映出福晋含笑的仿佛正在盛放的莲一般的面容:“冬天莲子去躁火,最是养生。”
福晋婉然睨他一眼:“一碗羹而已,哪有什么养生不养生的?吃着好就好。”
春华顷刻便端了银耳莲子羹来,又奉上一碗建莲红枣儿汤给四福晋。那建莲红枣儿汤是贵族女子秋冬天养气血的佳品,也是防受寒的药膳之一。建莲产自武夷山,每年收获甚少,莲子水泡后去掉皮和莲心,加清水、红枣蒸熟,这般简单清甜,四福晋亦十分喜欢。
四福晋才舀了一口,四爷问:“怎么吃这个?今天受凉了?”
“今天和孩子们出去河边看储存冰块,我怕受凉了,就要熬了一锅,每个人都喝两碗。”
四爷忍不住笑了,凑到她耳边低低道:“爷休息几天,带你们出去玩?”
“真的?”四福晋眉梢眼角皆是笑意:“爷,府里人确实都想出去玩一玩那。孩子们更是。我陪着他们,和您陪着他们不一样,都闹着要找阿玛。”
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四爷羽睫低垂,暗自愧疚,这几天果然是忽略了家里人。他抬起眼,看着福晋的眼睛笑意盈盈道:“真的。公事都处理完了,八弟的事情也处理完了。”
四福晋慢慢舀了一颗莲子在银勺里,微微惊讶:“那个外室抓到了?”
四爷不假思索道:“这是刑部和九门提督的事情。不归爷管。”
四福晋粲然一笑,略英气的眉毛一根根舒展开来:“有爷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其实爷不说我也知道难办。那外室还怀着孩子,抓来又能怎么样?打杀了?怎么说都是两条人命。中午八弟妹来说,也是这个话儿。这事情,只能慢慢计较。我们压制下去这件事,彻底解决八弟和八弟妹的孩子事情,我呀,已经心满意足了。”
四爷微笑颔首,十分惫懒且温和:“福晋说得是,对于有孕的女子,本该格外优容。可是这件事牵扯到的那个男子,于世风人情总要有一个说法,闹得这么大,刑部对外也要有一个说法儿。”顿了顿,气恼道:“要福晋和爷闹了一场,更要有一个说法儿。”
四福晋脸一红,结巴道:“爷,这,过去了,”
四爷放下玛瑙梅花银勺,拨着手上的翡翠扳指,轻轻问道:“福晋还没说,为什么明知道爷不会,还要胡思乱想?”
四福晋脸上更红,那红晕不断蔓延到脖子,微微踌躇:“倒不是胡思乱想,只是,只是,无理取闹……”四爷疑惑:“就是什么?”
四福晋知道,自家爷是属木头的,不直接说,他永远也不懂,低头掩饰着红布一样的脸,低低道:“就是,害怕……”
“福晋乖。莫怕。”四爷很郑重地安慰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八弟妹那里,八弟会上心,爷今天和刘声芳、叶桂又说了一次,再去给八弟和八弟妹调理身体。对了,再过几日便是皇额涅的生日。爷想来想去,要送一样礼物给福晋,福晋想要什么?”
描绘得精致略显英气的远山黛眉轻逸扬起,四福晋还是低着头,脸上却是甜甜的笑道:“皇额涅的生日,礼物我都准备好了,爷要送我礼物做什么?”
四爷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眼中有严肃和认真:“爷经过这件事,越发知道家有贤妻的好处,以往都是福晋辛苦,爷却认为理所应当。送礼物是表达爷一点心意。”
有轻微的震动涌过心泉,一颗心宛若温热的泉水咕咕冒泡潺潺涌动,四福晋似乎不敢相信,轻声道:“爷,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话到,行动也要到。”四爷执着福晋的手郑重道,“爷有一个好福晋,爷很感激满天神佛的恩赐。”
四爷是阳气旺盛的人,轻轻握住这只手,那掌心的暖意,便这样分分寸寸的蔓延上心来,一脉一脉暖了肌肤,融了心意。
心中的温热喷涌而出,四福晋微微含泪,以往只是想,仅仅在夜晚伏在他胸口,听着他心跳沉沉入耳入睡,倾这一生,便也足够了。此时她才确定,自己真的贪心了,有这一刻,她怎么能不渴求更多?
良久,四福晋鼓起勇气回握住爷的手,一抬头,凝神回望着四爷,笑意无限温柔:“爷,我想要自己的一款香水。”
四爷刚要问福晋只要香水?不要贵重珠宝?身后一阵惊呼声响起。
“爷!”“福晋!”“阿玛!”“额涅!”
侍妾格格们和孩子们一起朝他们跑来。
四爷转头一看,乐了。起身,一把抱着小螃蟹一样的三闺女和四闺女,和大闺女二闺女亲亲抱抱。弘晖也凑上来,要阿玛和妹妹们的亲亲抱抱。
四福晋冷着脸又红着脸,跟那天山的万年积雪遇到艳阳天一般,冰火两重天。可她只能强挤出来一抹笑,迎着侍妾格格们的围攻。
“福晋,您和爷一起用点心?”
说的我们好像偷情一样,我们是正经夫妻!好吧,这架势我承受不住:“爷答应了,过几天休息,我们出去玩。要爷陪你们用点心。”
“福晋,用什么好吃的?爷用过的勺子,我要吃一口。”
“我要!”
“我要!”
娇声莺语的围着四福晋,四福晋深呼吸深呼吸,保持住作为四福晋的威严和端庄:“孩子们都在!注意形象!”
孩子们正在和他们的阿玛背诗。
小糯米星星眼:“阿玛,我会写诗了。”
小米粒一脸骄傲:“阿玛,大姐是因为女儿会的。”
弘晖一挺胖肚子:“阿玛,邬思道老师,和其他四位嬷嬷,都要我们背给阿玛听。”
四爷惊喜过望,抱着两个小女儿很有仪式感地,在他的黄花梨简约版玫瑰椅上端坐下来,看向胖儿子、大女儿和二女儿,咳嗽一声清清嗓子,一转头:“福晋,你们都安静。听小糯米写的诗词。小糯米来尽管背诵。”清亮的目光鼓励地看向宝贝闺女。
落针可闻的安静中,四福晋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小糯米的生母大冷的天一直擦汗,其他人也紧张,可都不敢给孩子压力,自己的心理压力就更大。
小糯米感受到一家人的期待和鼓舞,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亮晶晶,昂有挺胸摇头晃脑:“阿玛,额涅,女儿开始背诵了。阿玛,额涅,且听。妹妹本大才,阿玛抱抱来,白卷交上去,鸡蛋乀(ˉeˉ乀)滚下来~~~”
!!!
面对五双圆滚滚求表扬的大眼睛,四爷的反应最快。
“小糯米的诗词真好。”
小糯米不自信地看着阿玛,父子对视,确认阿玛的赞美,她“嗷呜”一声蹦跳起来:“我会写诗嗷!我会写诗嗷!”弘晖和小米粒、麦麦、豆豆跟着欢呼:“嗷呜嗷呜~~写诗嗷~~”
反应第二快的四福晋一个强烈的暗示眼神,领着所有侍妾格格一起热情鼓掌:“小糯米真棒!”
“谢谢阿玛,谢谢额涅。”小糯米太高兴了,搂着阿玛亲亲,搂着额涅亲亲,和大哥互相抱着亲亲。
四爷一高兴,给一个府的人都发了一个月的月钱!当天晚上,四贝勒府上烟花爆竹满天,从上到下都要庆祝!
晚上临睡前,硬是在府里所有人的灌酒中坚持没有喝醉的四爷给女儿们讲完故事,最后在小米粒的寝室,坐在床前捏捏她的小脸蛋儿,仔细询问:“为什么是白卷?”
“因为老师笨笨啊阿玛。”小米粒忽闪星星一般的大眼睛,站在床上手舞足蹈的,很是开心地和阿玛显摆。“阿玛,老师说,画一幅画儿,牛在吃草。女儿就去种地的地方观察牛吃草,阿玛,牛吃了草,草就没有了,进了牛的肚子里。牛吃饱了,就不吃草了,去散步睡觉了。阿玛,这样,牛和草都没有了哦。女儿就什么也没画。”
“阿玛的小米粒是会思考的好孩子。”四爷与有荣焉地亲亲女儿的小脸蛋儿。没有发现身后的四福晋呆若木鸡。
“阿玛,女儿和阿玛一样会思考哦。”小米粒兴奋地亲亲阿玛的脸蛋儿,四爷抱着香香软软的闺女,顿觉此生圆满。四福晋听父女两个互相拍马屁,脸皮直抽抽。
家里的孩子们,包括弘时,都被四爷引导着,喜欢锻炼,喜欢书画,喜欢书法……一样样地培养爱好。但每个孩子的偏向不同,弘晖和小米粒明显地喜欢思考,喜欢练武,喜欢跑来跑去动来动去的坐不住。小糯米喜欢听文章读诗词,安静。弘时喜欢拼图玩游戏,麦麦和豆豆暂时看不出来。
去弘晖的寝室的路上,四福晋忧心忡忡:“小米粒是不是男娃性格?”
四爷很高兴:“比普通孩子健康一点,活泼一点。这是大好事。”
“真的?”四福晋还是担心。
“真的。”四爷是真心这样认为。
于是四福晋放心了,眉开眼笑:“孩子健康好。”
四爷也认同:“孩子健康开心就好。”
夫妻两个施施然地一路在下人们的请安声中,来到了弘晖的寝室,四福晋去和嬷嬷们说话,询问有关于弘晖独自居住的生活情况,四爷坐下来,严肃地和弘晖谈心:
“阿玛昨天晚上就应该和来弘晖说话,阿玛喝醉了。弘晖,有什么问题?”
弘晖穿着白色的亵衣亵裤,浑身都是肉乎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张大嘴巴,和他阿玛一样嘴角天然上翘,笑起来眉眼弯弯,一说起话来清脆响亮缓慢爱停顿。
“阿玛,‘有点大胆,是什么?”
四爷清亮的目光欣慰地看向胖儿子,挑唇笑道:“有点大胆,就是这件事的处理方法,不合乎常规。”手欠地伸手捏捏儿子挺直的小鼻子。
弘晖的小胖手抱住阿玛的大手,斜飞入鬓的修长眉毛弯弯成水波浪形状,满眼纳闷:“阿玛,不合乎常规的方法,也能用吗?”
“凡事,看情况,找最合适的方法。”
弘晖眨巴大眼睛,陷入思考中。
“阿玛,弘晖知道了!”弘晖惊呼一声,脸蛋儿激动的红通通的,眉眼间门悟性闪动,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那一双眼睛亮的,看得四爷心里发毛。
但是四爷紧跟着迎来儿子的第二个问题,一时没顾得上关注自己的直觉。
熄灯时间门到了,孩子们都睡得小脸红扑扑的,小猪崽一般。四爷和四福晋快速洗漱沐浴睡觉,夜色深沉,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偌大的四贝勒府和人们一样进入安睡,一片安宁。
皇宫,乾清宫,康熙这一天被折腾的,什么伤心愤怒都没了,发动所有的备用人员,堪堪维持宫里的运行,晚食后和皇太后聊聊天骂几声臭小子,到熄灯时间门实在没有精力了。听从太医的嘱咐,放下所有的思虑和心事,躺在四儿子特制的大床上,很快陷入深层睡眠。
毓庆宫,书房,太子木呆呆地坐在他的杏黄色褥子的圈椅里,瞪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点困意也没有。
贾应选着急,哭着祈求道:“太子殿下,已经过了熄灯时间门了,您好歹去睡一会儿。”
“孤不睡。”太子好似在说梦话,模糊不清。仔细看,他的眼睛望着虚空,没有一点焦距。烛火下,他的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管事太监高三变管事太监进来,一眼看到太子的模样,心里一突,上前行礼:“给太子殿下请安。”
太子似乎精神一振,可振作不起来,强撑住精神气问道:“说,现在什么情况?”
“太子殿下,目前我们什么也不能做。皇上命令有刑部和大理寺、都察院一起审查顺天府查出来的官员们,矿场整顿势在必行。”
太子狠狠地一闭眼。
“国子监那?”
“学生们还在大牢里,都老实了。隆科多毕竟是国舅爷,又是混不吝的兵痞子,有他压着,谁也不敢动。”
“砰”的一声,太子一拳头锤向老黄花梨的桌案。疼的他呼吸一窒,却是红着眼睛嘶嘶地问:“还有吗?云锦园的梅玉香那?说什么了?”
另一个大总管赵国栋小心翼翼地进来,“扑通”跪下来,哭道:“太子殿下,近春园的主子摸黑赶去云锦园,闹着要见云锦园的主子。两个人见面,近春园的主子大声质问云锦园的主子,说,说……”
“说什么!”太子嘶吼,状若疯癫。
赵国栋被吓得全秃噜出来了。
“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出这个主意。梅主子说,是的。又问,你故意不要我的孩子能变成正经孩子,为什么?梅主子说,因为我没有孩子,你有孩子。说,说,……太子爷!太子爷!”赵国栋惊呼,刚在思考和哭泣的高三变、贾应选吓得跑上前。
“太子爷!”三重奏的惊呼掀翻屋瓦。
太子一口气没上来,已经晕了过去,身体歪在圈椅里,身体软绵绵的。
四爷领着一家人在郊外玩六天又三天……腊八这天,天光破晓,远在京郊庄子里的居住的一家人,陆陆续续醒来,扫雪、除尘、挑水、烧水……四福晋才打扮停当,一转头,发现四爷正抱着个软枕迷瞪眼,瞧着她模糊地问:“什么时辰了?”
四福晋起身在衣柜里找出来四爷今天要穿的三套衣服,眼里含笑,盈盈笑道:“爷,您答应过孩子们,今天一早起来练武。”
四爷打个呵欠:“爷能说忘记了吗?”话音刚落,一声声“阿玛!”“额涅!”孩子们的声音有远而近,四爷抱着枕头,不动弹,弘晖一个飞扑胖脸压在阿玛的俊脸上,兴奋地喊:“阿玛,我们去练武!”紧跟着就是弘时和女儿们的小亲亲。
四爷开心投降:“等阿玛一会儿,好不好?”
“好!”
四爷在儿女们的伺候下,快乐地洗漱穿衣。
四福晋催了两遍,玩得忘记一切的一家人,赶在太阳没有完全出来前,去练武去了。
晨光金灿明朗,照在四爷和孩子们身上流淌下一大片耀目流光,连着练武的沙袋木剑也别有光辉。花木扶疏,四福晋最爱的玫瑰还没到花期,菊花、梅花、山茶等等盛开如繁锦,反射着清亮露光,姹紫嫣红一片。
冬天的郊外寒冷如许,但景色实在好。打完拳,用完早膳,在太阳底下,和弘晖父子两个在庄子里调香,汗流浃背也顾不得擦一下,四位格格在帮忙拿水拿毛巾,笨笨地给阿玛和大哥擦额头。其余人都在围观。对了,弘时也在,也要学习制作,已经累的在六贝勒怀里睡着了。
“阿玛,弘晖为什么要学调香?”弘晖一屁股瘫坐地上,累得两眼冒金星。
“因为你额涅要,将来你的妻子也会要,你要会。”四爷在给各种香料称称,也不耽误逻辑思维上线。
雄黄、艾草、人参、珍珠粉、檀香、丁香、茉莉花瓣等二十种上乘香材料,一包一包的,分拣、挑选、分别包装整齐。碾磨、过筛、浸水、晾干……弘晖用他刚学识字的大眼睛看了两行流程单子,有点傻眼:“阿玛,我们要做到夏天。”
“明年夏天用正好。慢慢来。”
弘晖亲亲给他擦汗的四妹妹一口,小脑袋灵光一闪,突然有了好主意:“阿玛,额涅要的礼物太累人,儿子将来不娶媳妇儿。”
咳咳咳。
一院子都是剧烈的咳嗽声。
四爷稳如泰山:“可是阿玛想要孙子孙女儿,弘晖不娶媳妇儿就没有阿玛的孙子孙女。”
弘晖乌黑的大眼睛骨碌骨碌一转,亲亲给他喂水的三妹妹的小脸蛋一口,又有了注意:“阿玛,那儿子明年夏天就娶。等长大了,就不用娶了。”
众人傻眼。
小糯米和小米粒欢呼:“哇哇哇,大哥要娶媳妇儿了!我们要有大嫂了!阿玛,大嫂会和额涅疼八婶婶一样疼我们吗?”
“当然。”要不说四爷就是四爷?镇定得很。
“哇哇哇,阿玛,那弘晖的媳妇儿,能帮弘晖穿衣服吗?”弘晖也惊喜。
四爷:“当然。”
只是多了一道疯狂的“哈哈哈哈!”
众人纷纷回头。
原来是直郡王和诚郡王。
直郡王胤禔和诚郡王胤祉一来到庄子上,就感受到不一样的欢乐气氛,进来院子,听见四弟和弘晖的对话,笑得前仰后合。
众人纷纷给他们行礼:“给大爷/大伯/大哥和三爷/三伯/大哥请安。”“快快起来。”兄弟两个抱着侄子侄女们犹自乐不可支。
“你们在这里是真开心。”胤禔道。瞄一眼地上的瓶瓶罐罐,框框篮子的,好奇:“摆弄香料做什么?”
“给福晋研究一款香。”四爷眉眼含笑,很是放松的状态。“大哥、三哥,我们去八角亭里说话儿。弘晖,女儿们,去休息,准备午休。”
“嗷~~”弘晖瞬间门生龙活虎。
四爷:“……”
喜得他大伯和三伯抱着爱不释手。
孩子们去午休,四爷也困,坚持和两位哥哥说完话的。
原来是,罗马教皇十一世派遣使节多罗到达大清,干涉天主教大清教民尊孔祭祖,把大清习俗视为异端,干涉大清内政。这样,天主教传教士就同大清传统文化、习俗发生冲突,并且干扰了大清朝廷正常的统治秩序。对此,康熙不能允许。他谕示多罗:近日西洋来人很杂,先将定例晓谕明白,以便后来人遵守法度,不致违反。以后,西洋来人不再回去者方准到内地居住;如果今年来明年去,此种人不许居住。
此举要来大清做生意的西洋人诚惶诚恐,纷纷托人求情。
对于来此传教教书的西洋传教士们,倒是没有多大的影响。
胤禔拍拍他的肩膀:“主要是你的工部影响巨大。大哥特意来告诉你一声,大哥先去午休了。”
胤祉给他挤挤眼,等他午休快要结束的时候,偷偷跑来找他。
兄弟两个一个坐在床前剥橘子,一个迷瞪还在睡,两个人都没有言语,只隔着纱窗听着园子里忙乎筛选豆子做腊八粥吵嘴的丫鬟们,直到春华大丫鬟来催,没有声音了,四爷方吁了一口气,裹着被子半坐起来,迷糊说道:“难为八弟,最近忙着西洋传教士的事情,竟办得这么周备。”
“这也有大哥的手笔。”胤祉冷冷一笑说道:“你别看两个人关系好着,其实笑得脸上开花,心里都在咬牙。就为安排西洋传教士这点‘功劳’,大哥去我那里诉了多少委屈,老八也说大哥变了。两个人都够瞧的了,平时比谁都亲的,什么意思嘛!”
四爷警觉地睨了胤祉一眼,没有回话,盯着床上的烟霞纱帐默然不语,胤祉却打定主意要和他好好谈谈,见他如此沉默,一时也寻不出话话题来,许久才用了一瓣橘子自失地一笑,说道:“真怕有一天世风日下,出力的不讨好,讨好的不出力。真办事的哪几个能有个好结果?钱大人退休了,施世纶上任了,昨儿刚上任就得罪了礼部的揆叙,一点事情没办成。别的不说,说四弟你吧。”
“三哥——聊天?”四爷略回过神来,也觉得寝室里气氛太沉闷,挪动了一下身子道:“三哥,你不困?”胤祉笑道:“你以为你退避三舍就免了口舌?殊不知天下事难料的多着呢!上回老十二去我那里借《矿集》,我当他要大干一场,很是高兴。提起来你,哪知道,他是要和平郡王大干一场,却一提起来你这个大恩人,就焉巴那。还说:‘四哥的事情,我不知道。’我问他:‘你怎么了?就因为托合齐是你舅舅?’老十二说:‘都和我没有关系。我只管办我的差事。’说着,就走了。”
四爷惊讶地看了胤祉一眼,揣摸着这些话的意思,问道:“你没问他,怎么了?”
胤祉笑道:“我问了,他还是只说:‘我只办好我的差事。’”
四爷微微一笑,老十二却是这样的性子。但这样的性子也有好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哼了一声,细牙咬了咬唇,说道:“这件事没有定论。三哥,十二弟不牵扯是好的。弟弟能体谅。”“你能体谅,我不能体谅。”胤祉沉吟着说道,“当时我就驳了他:你什么也不做,就是态度。你以为你撇得清?你记得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吗?”四爷笑道:“他倒不是不明白道理,在他眼里母家人重要。人哪,最怕心偏了。”
“所谓心不正,则眸子眊焉。”因窗户缝隙中吹进的风凉,胤祉给他掖了掖厚棉花被子,笑道:“老十二确是如此。当时他就说:‘我能怎么办?一个是四哥,一个是舅舅。’你听听,合计平时闷声不响的,心里门儿清那!还有大哥、老八、老九、老十……你这几天在庄子上不知道,说出来气晕了你,……”
四爷微睨了胤祉一眼,他这个三哥,素来讲究慎言,城府甚深的,今儿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四爷醒困了,倒起了撩拨试探的心,因道:“我再没这些防备,想着都是一个阿玛。可家事国事搅和起来,真是了不得。至今想起八弟的那件事,我就心惊肉跳,要没人给托合齐撑腰子,他敢!”胤祉仔细地剥着手里橘子上的白毛毛,沉吟半晌才冷笑道:“是啊,可不是了不得吗?皇父怕的是学了齐桓公和李渊。我呢?蒙古人九十几年就完,朱元璋说关外人无百年运,大清已经开国六十年了!”
四爷打了个寒颤,没有言声,只听窗外小猫儿小狗狗喵喵汪汪一片欢乐的响声,孩子们闹腾的声音,隔窗眺望,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满院子花圃直接天际,一群群过冬的鸟儿在地上找米粒吃,忽起忽落,翩翩盘旋。许久,才叹息一声,说道:“三哥这话惊心动魄。不过据我看,我朝弊端虽多,开国气象尚在,更有汗阿玛励精图治,何至于一时就乱了?”胤祉仿佛不认识似地盯着这个四弟,“噗嗤”一笑,说道:“四弟素日伶俐,今儿是犯了糊涂还是跟我绕圈儿?眼见这两年大变在即,你真的一点也没嗅出来?”
大约太闷了,一把推开窗户,冷风灌进来,四爷完全醒困了。一个哆嗦猛地关上窗户,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三哥,有什么消息,你可不能瞒我!”
“大大不利于太子!”胤祉闷声说道:“老大老八已经开始准备了,就在你来庄子上休养的时候。”
“怎么,要……废了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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