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他严肃地望着四儿子,问他:“可是想好了?”

    “想好了。”四爷实话实说。“儿子整顿官场风气,开了头,要想办法收尾,不能变成一场雷阵雨,总要坚持个几年。目前大清官员冗杂,人事不清,各个攒的家财万贯的,国库压力大,老百姓的压力更大。”

    “裁员这件事,不能着急,慢慢来,两年差不多了。”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福晋吓到了,生怕连累到儿子,儿子想着,等她缓一缓,忘记的。”

    康熙懵:你在说什么?朕的耳朵今天幻听了?

    朕的木头儿子都知道这样体贴福晋了?

    “汗阿玛,福晋的举动,于儿子来说,是意外。可即使没有福晋这件事,儿子也明白,……早晚的事情。”摸摸身上五爪行龙纹样的衣襟,四爷点点头:“虽然儿子觉得郡王的衣服好看,还想再捂热乎点儿。”

    无奈不舍地摇头:“所以儿子求汗阿玛,压下去这件事。也不要牵连容若和曹寅的女儿,女孩儿们都是无辜的。太子二哥……在事情闹开后,如果表现的大度一点,也算是危机公关了,外人只有夸的。”

    夸太子大度,被四福晋这般坏事,还能忍下来。夸皇家兄弟友爱,雍郡王不争,太子贤良。夸雍郡王和四福晋这对儿皇家小夫妻恩爱……

    康熙眼里含笑,四儿子的灵慧,永远超过他的预期。

    突然他脸一沉,无声的压抑蔓延父子之间。

    四儿子这般“懂事体贴示弱地求保护”,因为他不再信任太子了。

    四儿子和太子,当年的两个精致小孩儿,终究是走到这一步。

    他最担心的,一直苦心维持的关系,到底是没了。

    “……胤禛啊,”康熙一挥手,示意梁九功领着宫人都退出去,关上了门,他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花坛里盛开的玫瑰花,远处的潇潇竹林,湖光山色,良久,一声轻叹。

    “朕一直想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要你在西征噶尔丹的时候,杀死噶尔丹的军功也不敢领?”

    康熙自问,他一直对四儿子很好,太子也对他很好。一句话出来,心口刀绞地痛。他不甘心地猛然地一转身,黑沉沉的目光盯着四儿子。

    四爷漫不经心地一笑。

    放松、温和、惫懒。看在康熙的眼里,那是充满力量的自洽。他一点也不怕老父亲的质问。

    端起来茶杯,抿下最后一口,转着手里的空茶杯,其杯壁青花五彩绘菏塘鸳鸯图,一侧题写青花诗句“根是泥中玉,心承露下珠”。胎釉莹润似玉,质薄如纸,所施诸彩娇嫩妍丽而不俗,笔意细腻而不媚,气息文雅清新、恬静风雅。

    雅俗共赏,这是老父亲的爱好,也是他的性格。

    四爷思及后世人评价弘历,一心学康熙爷,却只学了俗气的部分,还学到了极点,整个一个东北大花袄,什么花儿都穿在身上显摆。

    无声的笑。

    一转头,回视康熙,平静道:“汗阿玛喜欢人文清新,儿子喜欢极简空灵。”

    康熙沉声道:“朕喜欢的,就是这片土地上的中庸文化。水至情则无鱼。做人做事,难得糊涂。”

    “中庸文化,儿子不认同。汗阿玛您知道。儿子始终认为,大道至简,天子的道论到极致,无非就是老百姓锅台上的柴米油盐,一顿饭有没有油,有没有盐?能不能按照心意放油放盐,甚至西洋人还会论到放几克重,清晰明了,肚子吃饱没吃饱,有没有油水,骗得了谁?何来中庸?”

    这是骂尽了中庸文化的欺世盗名。康熙死死地盯着他:“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还记得要放缓再放缓,稳中求稳吗?青蛙蹲在井底内斗几千年了,你要一下子打破井壁,青蛙们还能活下去吗?大清那?!”

    康熙这一刻怒极。

    四爷却一直是平静的,平静到沉静:“天下、大清,都装在儿子的心里。儿子一直在求稳。稳住局势,专心办事,生怕走快了一步。”

    “那你昨天做了什么?今天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去找你太子二哥缓和这件事?”康熙愤怒地拍着窗边的茶几。

    提起来太子,四爷也怒火升腾,站起来,针锋相对。

    “汗阿玛,儿子负责太子二哥的婚事,劝说太子二哥尊重太子妃嫂嫂,皇祖母帮忙善后,皇额涅交出来宫务。”

    心尖一颤。康熙轻轻地一闭眼。

    当时,他担心四儿子这样的脾气,将来万一惹恼了太子,就不只是皇贵妃交出来宫务这么简单了。

    而太子顾虑他护着太子妃嫂嫂,惹恼了弘皙的母亲和弘皙……。

    自己和太子,父子两个,一致放弃了四儿子。

    四儿子寒心了。

    他一直是最灵性的,一般人要获得教训,反省到狠下心改正,要经过刻骨磨难,他却是从一件不大的事情里,就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

    也不对,康熙摇摇头,居然笑出声来。

    记得有一次,自己问他,太子怎么样,他死也不说,自己发怒了问他,他只说:“汗阿玛,儿子是臣。”

    “臣不密则。”

    不该说的话,不能说。否则这话传到太子的耳朵里,等太子登基了,就是大祸。

    康熙自嘲地笑。

    此刻才反应过来,儿子这不说,其实就是态度明白了。如果儿子认为太子是合格的太子,能要他心甘情愿地夸赞,他为什么不说那?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原来早在很早很早,太子就失去了一个兄弟。

    太子当时哭了,他意识到了吧。为了一个还没定下来的“太孙”,甚至还没长大的儿子的母亲,放弃了一心维护他的兄弟,他自己怎么可能没有感觉那?

    只有自己,还沉浸在兄友弟恭的幻想里。

    康熙平静地看着儿子。

    四爷忙了一个上午,匆忙赶来这里,都没顾得上喝水,自觉有点渴了,端起来刚老父亲用完奶汤的小瓷碗,自己去茶炉上拎过来大铜壶,倒了一碗奶汤,慢慢地用着。

    奶汤香香的,熬的火候正好,荡漾在小花碗里,煞是可人。四爷用着喜欢,一低头,仔细看一眼这碗。

    “汗阿玛,这五彩落花流水图的景德镇小瓷碗,仙般的空灵飘逸。”

    康熙:“……”要说他活了这么大,也就儿子在他面前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睡就睡的。

    “哦~你是不是想把上头的小花儿都去掉,变成纯色的啊?”

    “这碗高,形状完全中庸,没有一点几何美,不适合做纯色。儿子改天试一试做一款出来,珊瑚红釉色,汗阿玛一定喜欢。”

    康熙想象一下,一款珊瑚红的纯色碗,还有这几何美,一定是妙空的寂然安静,无奈地笑。

    “前几天工部尚书来报,说匠人烧瓷器的时候,出来一个新发现。将红釉吹在烧好的白釉器上再人窑二次低温烧成。朕听着工序非常复杂,没大在意。但是精品必定出自繁杂的技术啊。釉色均匀红中闪黄,釉面非常光润,与红珊瑚媲美,这也是创新了。”

    顿了顿,又道:“还记得,十多年前和你谈过一次,有关于瓷器、书画吗?”康熙转身,从靠墙架子上取下来两幅画打开,示意他来看。

    “这是画院新来的画师画的,简单易懂,童趣满满,夸张喜乐。”

    四爷看一眼,乐了。看两眼,笑着摇头。

    “这就是一般人喜闻乐见的书画了。儿子听说,翰林院也出来几本这样的话本子,比市面上的话本子好一点,但其中情节又保证在一般人很容易地就看懂,不需要费脑袋思考,很受欢迎。”

    “这书画风格的变化,大清的保守派和改革派画师,西洋画师都啧啧称奇。朕记得,这还是你领着画师们开始的。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改正的?”

    四爷微微一笑:“审美亲民。”

    康熙也乐了:“这就是了,审美亲民。就想看书乐呵乐呵,不想动脑的人,最是喜欢。朕喜欢的是文人尊贵,你喜欢的是不合俗流的清贵。朕有读书人维护,天底下,和你一样审美的人,有几个?”

    “不能因为没有几个,就不追求了。”四爷举着碗到头顶,摇头晃脑地吟诵:“儿子踮脚去够月亮,即使够不到,也能欣赏月亮,而不是低头跟着满地污泥同流合污。”

    康熙:“……”

    儿子这样的性情,果然只有老十三亲近。

    可能,他早就对太子的“同流合污”性情警惕,应该是从,太子没有处罚索额图开始?看似宠着弟弟,却在生死原则问题,理所当然地留着索额图要弟弟忍让。太子自己没有发觉,儿子眼里不容沙子,如何没有察觉着其中的真真假假?

    康熙苦笑。

    四爷一仰脖子喝完这碗奶汤,起身收起来画儿,在架子上放好。再去拎着大铜壶倒一碗。

    “牛饮。”康熙嫌弃。

    “儿子一个上午没有顾得上喝水。”四爷苦哈哈的,“家事、国事、天下事,儿子现在才发觉,家事比差事,家里人更需要儿子的关心和陪伴。”

    “……难得你有这番体悟。”兄弟两个勉强维持的关系,因为四福晋站出来,揭破了那层窗户纸,康熙扯着嘴角想要苦笑一声,都没有了力气。

    康熙是成功的帝王。但凡成功的人,都是理智的,从来不沉迷于情绪里面。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他反而是完全彻底放开希望,纯粹帝王的脑袋运转起来。

    “朕答应你了。这两年将事情能办的就办一办,闲一段时间,顾着小家,朕要抱孙子。”说着话,康熙黑脸。

    “汗阿玛,儿子想要闺女,贴心。可是这生男生女,也不是儿子能决定的。”

    “嗯。有道理。万一是一个小阿哥,朕希望你当成女孩儿疼着。滚吧。”

    “……”

    这话哪里不对劲?

    四爷几口喝完这碗奶汤,饥渴缓解,打个哈欠:“汗阿玛,儿子告退。汗阿玛,男孩是男孩,女孩是女孩,不能混淆性别认知。儿子因为自己的喜好枉顾孩子的性别,这是自私。”

    康熙:“……滚!”

    “滚滚滚~”四爷真困了,昨天今天两天的事情,一个上午处理完,午休时间到了都顾不得了。

    出来清溪书屋,要去推自己的小车子,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又眯着眼睛打着哈欠回来。

    “汗阿玛,儿子忘记说了。福晋心疼那几个姑娘,说她们是无辜的,都是好女孩儿,求您给指婚的时候,指一个好家庭,好儿郎。”

    “妇人之见。做了容若的曹寅的女儿,就该接受会有的可能,有何无辜?惯的你们。”

    四爷想翻一个白眼,不敢。没想到困极了脑袋没有及时发出来指令,眼皮先动了。

    康熙抬脚就踹。

    四爷忙慌一闪,整个人扑在进来的梁九功身上,条件反射地先护住他手里的托盘。

    梁九功:“四爷,托盘没事。”您自己摔着是大事。

    康熙嫌弃:“这是困傻了。”

    四爷一眨眼,松开抱住托盘的手,敲敲脑袋:“汗阿玛十三弟和十四弟说他们暂时不要侧福晋了求您答应。”

    说完就跑。

    “臭小子!”康熙对他的背影跳脚大骂:“有本事你别跑!惯的你们一个个的不知道大小!”

    梁九功放下托盘里泡好的茶壶,接着托着四爷送来的茶杯去里间清洗热烫,回来,在其中一个梅花杯里,倒茶,双手端给康熙,笑道:“皇上,这茶杯果然顺手。”

    康熙接过来,试一试“正正好”的手感,望着茶杯碧蓝的茶汤,闻着香气袅袅,用了一口茶,笑了。

    “你们四爷啊,就是喜欢折腾这些。不爱财,不喜色,享受和别人也不一样……”

    “皇上,这就是四爷啊。”梁九功难得的,在康熙面前露出来一个放松的大笑容。“四爷打小儿和一般人不一样。”

    康熙摇摇头。

    权利、金钱。天下人不分男女,都一样。不爱财,不喜色,享受和别人也不一样……人没有就没有做事的动力。可是四儿子不是。

    “去唤太子来。”

    “哎。”

    梁九功出去了,康熙慢悠悠地品着茶:自己想要看看老四会怎么做,可这小子将难题丢回来,还要自己没有理由拒绝。康熙冷笑一声。这般手腕心思,岂能没有?动力是什么?

    再想一想太子,索额图在家里休养,他一面想要去打压老大,一面要拉拢联姻,也对。对手弱了,就突出来自己强大了。联姻是见效最快的方法。可是他忘记了,他本应该借此机会沉淀下来,借着老四清理官场的机会,整顿他手底下的人。

    自我强大才是根本啊。

    罢了。

    念着他这次真的动了心,也心疼他乍然失去最大的势力索额图,没有直接拒绝他的请求,闹出来这么一出,……康熙摇摇头,有时候,他不得不信,人生自有因果定论,谁也强求不来。

    “谁能想到那?你福晋能这么大的胆子?”承乾宫里,皇贵妃和四儿子说私密话,笑得很是开怀。打开儿子带来的一尺宽雕花红木盒,顿时眉开眼笑。“前几天还说那,木兰的满洲人啊,野花满鬓,老少无分。琢磨着这次给你的几个妹妹们也‘满髻插花,金钏宝趟’,这花儿好看,鲜亮,正适合她们戴。”

    四爷歪在罗汉床上,在东三所和十三弟挤着午休不到一个小时,困得眼睛睁不开,一出口声音也模糊:“皇额涅,她哪里胆子大?就一股傻劲儿。关外的姐姐们,就是到了70来岁,头发都快秃鲁没了,还是喜欢把头上插满花。”又笑:“儿子记得,第一次去关外,见到小姐姐们在发髻上插一个装着清水的小瓶,瓶内再插上几枝鲜花,嘿,那看着真的是生机盎然啊!绝对的招蜂引蝶。”

    皇贵妃一脸骄傲,如高坐云端慈爱的王母:“这样正好,胆子再大点儿,就真要闯祸了。这才是女儿本色,大大方方地勾搭蜜蜂蝴蝶儿。”把玩手里的绢花,“点翠嵌珠石海棠纹头花好,端庄;点翠镶料石松鼠葡萄双喜头花,活泼;……李花匠的手艺果然是好,比内务府的仙灵。”

    合上红木盒子,一转头,问道:“你汗阿玛派太医去你府上,你见到了?”

    “推到明天。”

    “记得好生调理身体,父精母血,你们身体好,心情好,孩子才会好。”

    “皇额涅放心。”又是一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冒出来。

    皇贵妃给他一个白眼:“白天多睡了晚上睡不好。我告诉你,这次的事情你要警醒着,我本来不想管,‘欲要取之必先给之’,太子真心要,就答应了。可是我也担心,万一……我们娘俩个那真要一起去跳护城河了。你汗阿玛的命令一来,我就安排好了,哪知道你媳妇冒出来。”

    四爷人趴着,姿势懒的不成样子,口中嘟囔一声:“皇额涅,事情闹到这样,儿子也没有想到。儿子有点伤心。”

    “是不是觉得,你这兄弟情,没有因为国事争斗决裂,反而是因为你媳妇儿?”皇贵妃看着他,目光一闪。

    “有点。”

    潭拓寺谈话,要四爷破除了幻想,不再期待太子成长为自己心目中的太子。可是依旧是好兄弟。

    皇家迎娶太子妃,皇额涅交出来宫务,自己被罚跪太庙,兄弟情分也没了。

    可是国家内忧外患,各司其职,必须团结一致。

    打仗回来,眼看着暂时有几天太平日子了,多少人急切地抢着分蛋糕,搂钱,升官、收割美女美男……自己要整顿官场,进一步铺开自己的计划,事情太多,都太重要,他不能分心。

    老父亲南巡回来,郊外相迎,太子那般回答,他更加小心地进行自己的计划。

    四爷担心,一旦争斗开始,你死我活的扯后腿事情层出不穷,更有后患无穷,要不上辈子他一登基会那般艰难?他需要维持皇家的和平,即使是维持到上辈子的康熙四十七那?

    “皇额涅,儿子来之前,在畅春园和汗阿玛说,天下的道论到极致,就是老百姓的柴米油盐。儿子因为这件事有点体会,天下的情论到极致,就是夫妻了。”四爷抱一个抱枕在脖子下,舒服的更犯困。“儿子以为很懂福晋,其实不懂。儿子很感动。”说着话,人有点焉巴。

    皇贵妃对儿子是真嫌弃了:“真真傻小子。”

    “天下的情,论到极致,是男女之情,不是夫妻。谁说有情就是夫妻?夫妻就有情?你五弟的一个侍妾偷情一个侍卫,孩子都有了,还来诬陷是你五弟的。”

    “!!!”四爷惊了,一抬头,不敢置信的目光:“皇额涅,儿子震惊到差点醒困了。真的?”

    “真的。天底下偷情的事情多了去了。”皇贵妃瞥他一眼,“那些文人才子写的诗词,有几个写给正经老婆的?十个曲子里有八个是给青楼相好的。女子也一样。”

    “不是,皇额涅,这事情怎么处理的?五弟没和我说过。”

    “这样的事,他怎么和你说?你见到他,装不知道。”身体一歪,保养得宜的玉手在茶几下面取出来一个小盒子,用银叉子夹出来一片香片,添加在精巧的鸳鸯戏水小香炉里,闻着沉香袅袅,宝相庄严。“你后院的女子们,有你媳妇管着,我很放心。但你也要多关心,女人啊,最怕受到冷落,会报复的。”

    悠悠的语气吓得四爷一个激灵。皇贵妃现在就是纯粹报复康熙,你不是觉得,就你元后生的儿子好吗?巴巴的亲自养着。我要证明给你看,我养的儿子才是最好的。

    以前还有夫妻感情,如今老夫老妻了,光争儿女了。这次选秀,发现一个长得和元后有几分相似的秀女,直接留给康熙,一点不妒忌。

    这报复的!他都不敢想汗阿玛看到人后的怒火。四爷打一个冷战。那电视剧里,雍正躺在病床上,被偷情十七弟的钮祜禄·甄嬛毒死的一幕,不知道怎么的出现了,吓得他脸都白了。

    “皇额涅,儿子后院的女孩儿们,儿子哪里关心的过来?儿子要福晋品一品,看有意愿的,送出去嫁人吧。”

    “……”皇贵妃一转身,狠狠地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四爷小怕怕地哼哼:“儿子没有胡说,六弟的事情,皇额涅您也听说了?儿子正劝着他那。强扭的瓜不甜。”

    “不甜也要扭。”皇贵妃生气:“送出去了,万一有了孩子说是你的,你怎么办?你说不是你的,别人信吗?风言风语的,子女满天下,成什么样子?”

    “皇额涅骂得对。不成样子。”这不就是弘历那小子?私生女满天下,他还挺得意地炫耀,列祖列宗几辈子攒下的守礼名声都给霍霍完了。

    四爷同仇敌忾。

    皇贵妃瞧着他孩子气的模样,无奈地笑:“你福晋很好。若女儿真进了毓庆宫,容若和曹寅必然要帮助太子,但这样的结果,他们必然是领你福晋的情的。——也不用担心,宫里头,即使我不管着宫务了,护着她也没有问题。”

    起身,金丝重绣海棠祥云缂丝旗袍,下垂的线条如飘逸顺滑的流水,无一丝多余的褶皱。笑容如春风拂面,完美的眉毛都不动一下。

    在多宝阁上取下来一个金漆小盒子,捧过来,言道:“估计你的郡王爵位要保不住了,暂时你汗阿玛顾着皇家颜面,不会发作你,太子也要忍着,但你自己千万要小心。这是当年我姑姑送给我的一套玉佩中唯一男子佩戴的,你拿着,这几年,只管在家里生孩子养孩子。”

    满满皇家气派的金镶翡翠扳指,翡翠戒指的外观上是两个戒指合为一个扳指,没有任何雕刻纹饰,内部镶嵌着薄金片,戒指的两侧镶嵌有小颗粒的珍珠两圈,珍珠的点缀使得戒指更为华丽。翡翠的材质是纯粹的绿色,宛若太阳光下最浓郁的绿叶,光泽度水头都是极品。

    即使翡翠如今还是被人说是“小玉”,价值无法和和田玉媲美,但这成色,也是极其难得的。

    四爷看向皇贵妃,眨眨眼。

    皇贵妃乐呵呵地笑,眉眼间放松下来,满是慈爱,眼里含着心疼,道:“女子佩戴的一套,手镯、戒指、十八子佛珠、耳环、簪子、子孙佩,我已经派人送给你媳妇了。这样水头成色的就一套,你两个妹妹给谁都不是,不如给你媳妇。”

    “儿子谢皇额涅。”四爷接过来,戴在空着的右手大拇指上,自己看着,不由地笑。

    和全身上下清雅古典的佛珠玉佩板着一点不搭,看得皇贵妃也乐。

    “幸亏脸好,带着这般富贵的物件儿也不觉得俗气。当时啊,我姑姑,孝康章皇后,她说,这天下的女子都是傻的,进关的女子也变傻了,离开男子就不能直立行走了。她要我男女兼修,两个戒指并在一起,不用去找另一半儿的心上人。”她脸上有一抹回忆,拢了拢鬓边的翡翠凤凰,慢慢地在金黄色鸳鸯戏水宝座上坐下来,胳膊支在茶几上,托着腮,那望着虚空的目光,恍然若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娃纯净。

    “姑姑说,关外的女子提枪上马,上山下河。关里人说女子是男子的附庸,西洋人还说,女子是男子的一根肋骨。可笑。胤禛,你也要男女兼修,至少懂一点点。若有一天你遇到了要你动心的女子,你要谨记,情关难过,但必须过。”

    唇边扬起来的一抹浅浅弯弯的笑,天真烂漫如月光。灿烂的日光透过梅花窗棂落在皇贵妃的身后,闪耀人眼,气势如虹。

    四爷慢悠悠地踱步出来承乾宫,他无法说,上辈子他曾经也动心过一个姑娘,算是动心吧,也不算是动心吧,时间太久了名字模样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人生第一次,想要驯服一个姑娘,想要她进来自己的府邸,想要她生下一个女孩儿,自己一定疼着宠着如珠如宝。

    可是,他还是亲手判了她父亲斩刑,全家流放,她也自尽在自己的面前。临终流着血泪喃喃自语:“王爷,你没有心啊。”

    四爷抬头,望着蓝天如洗、白云悠悠,轻轻地眨眼。

    却是朦胧间,眼前变成了年贵妃临终祈求绝望的泪水。

    可能,真的没有心吧。

    太皇太后给他一串佛珠,要他永远记得,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要骄傲地活着。这辈子,皇贵妃给他一个扳指,告诉他,人要自己成全自己,戒掉情关。即使是面对这样好的福晋,也不能动情。

    四爷挪步,施施然来到永和宫,挥退了宫人,德妃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念:“你媳妇啊,平时最是守礼的人,怎么这样傻大胆那?就算要做什么,也要讲究方法啊。”

    当众来一句:“当有皇上指婚……”这是说太子没有资格?太子和太子妃还不恨死她了?

    德妃眼含担忧:“到底还年轻不经事,沉不住气。你也别和她生气,慢慢地教导着。有什么处罚,你给担着,慢慢的熬过去了就好了。”

    “额涅放心。”四爷露出安慰的笑儿。

    “我哪里能放心?”德妃抬眼,眼里有着异样的光芒,苦笑:“你不知道,我赶过去,瞅着她拉着秀女离开的背影,听皇贵妃气急地要关她禁闭,其实我是痛快的,这样不对。我们不能这样做事。”

    “我听说你汗阿玛要你和你媳妇调理身体,阿弥陀佛,你怎么不早和我说那?”德妃是真的以为儿子儿媳身体要调养,拍拍他的胳膊,眼里满是心疼。“我这里有当初你汗阿玛送我的两个嬷嬷,都是一把好手,我和她们说好了,去照顾你和你媳妇两年。”松了手,向来温良的眼睛一道冷芒闪过:“你媳妇进宫,我会尽量护着,可你家里,也注意了。我们不是做坏人,但,你六弟的身体,你也知道原因,防人之心要有……孩子的事情不着急,慢慢调理好身体是根本。你自己在外头,更要注意了。我也帮不上你什么,乌雅家有两个还算聪明的小子,因为祖上是膳房的,饮食方面懂一点。我要他们明天去给你磕头,你看着好使唤就领在身边,……”

    望着儿子的俊脸,殷殷叮嘱:“切记要注意安全。”

    “儿子记得。”

    四爷来到慈宁宫,坐下来,皇太后面对面。

    皇太后望着自己最疼的孙子,安然吃茶用点心的模样,面色难得的严肃。

    太皇太后临终前最牵挂的事情,她知道。她一直以为是太皇太后多虑了。可是,孩子们长大了,想要的不是一颗糖果了。有了小家,也都护着小家了。

    “去给你两个额涅请安了?”

    四爷乖乖地“嗯”一声。

    皇太后叹息一声。

    皇贵妃和德妃一定要护着四福晋的。胤禛和太子闹起来,四福晋和太子妃闹起来,牵扯的是两方所有的亲友下属关系。

    “怎么样,你们都是兄弟,大清要你们兄弟一起护佑着。”

    “嗯嗯。”

    “这段时间,多去陪陪你汗阿玛。他最是伤心的。”

    “嗯嗯。”

    “我听说,你汗阿玛要你和你媳妇调理身体?我这里有两个嬷嬷,你领着回去。”

    四爷:“嗯嗯。嗯嗯。嗯嗯。”

    皇太后差点没绷住笑出来,气恼道:“还是顽皮的性子。好歹有了孩子长大一点点,……这段时间放宽了心,差事能停也停一停,养好了身体,有了孩子,这才是根本。”

    “胤禛记住了,皇祖母。”

    四爷出宫,在乾清门,遇到从宫外回来的太子。

    两个人四目相对,太子怒火滔天,四爷平静如水。

    “给太子殿下请安。”四爷四平八稳地行礼。

    “起来。”太子咬牙切齿。身体前倾,贴着他的耳朵:“四弟你好手段,汗阿玛是怎么被说服的,两年?”

    一眨眼,四爷反问:“太子二哥此话差矣。汗阿玛英明神武,是弟弟随便几句话就能说服的吗?”

    “你!你真要护着你的福晋?二哥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般不懂礼的妇人!”太子一想起来昨天的一切,自己就是一个笑话,恨不得要四弟立即休了那个女人!却只能忍气吞声表达大度,更是恨。

    此刻面对不顾兄弟情意,和汗阿玛说“两年”完全不怕自己,也要护着那个女人的弟弟,眼珠子都红了。

    良久,四爷一掀眼皮,“她是弟弟的福晋。她若有孩子,会是弟弟最疼的孩子。太子二哥有何不满,冲着弟弟来就是。”

    四爷的声音轻轻的,迎着太子杀人的目光,一片坦然。午后的风吹在兄弟两个的身上,带来一阵阵凉爽,却是太子心里火烧火燎毁灭一切的愤恨。

    重楼万宇,红墙黄瓦的紫禁城,大理石铺开的长长甬道上,兄弟两个各自走向自己的方向。金灿灿的午后阳光下,一样的长身玉立、贵胄天生,一阵风起来,吹动两个人“江山万里”海水江崖的衣摆,渐行渐远。

    四爷吩咐四个嬷嬷先去府里,看看时辰,马上下衙时间,待要直接回家,工部尚书派人来找。

    四爷进来工部大门,来到自己日常办公的偏堂,顾二公子送上来茶,他用了一口,工部尚书萨穆哈晃着他精悍的五短身材,领着一个,看服饰,石青色宽袍大袖弯腰弓背老文人,身后缀着一个微微低着头的,七八岁的,男孩?面容清秀,身形消瘦,比同龄人略高,浅蓝色绣栀子花长裙,搭配一条深些的湖蓝色腰带,头上双丫鬓点缀几朵粉色小花。

    不由地一乐。

    “要爷回来,就是见这小公子?”

    “正是那。”萨穆哈领着两个人给四爷行礼,一起身,指着这老文人道:“就知道四爷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原是刑部的一个员外郎,姓毛。毛先生因为刑部的事情,赋闲在家,托了好多人来求到臣,求着臣领着这小公子见四爷。”

    “好。坐下来,说来听听。顾二,上来小公子用的糖水和点心。”

    “哎。”萨穆哈领着这两个人坐下来,顾二公子麻利地下去,快速地送来茶和小孩子喜欢的吃食,因为好奇心太大,站在一边没有离开:这么清雅文静的小姑娘,居然是男孩?

    但听萨穆哈指着孩子道:“臣下午的时候,要我们工部的几个天才给他考试,嘿,惊喜啊四爷。好几个都要收他做徒弟,臣正犯难,这姑娘家再聪明,也不好来衙门啊。毛先生就说,这是他孙子,一出生父母双亡,他夫人怕养不大,打小儿做女孩儿养的。臣一听大喜啊,臣记得四爷说过,但有天才出现,不管什么时间都去找爷,就派人去找爷了。”

    四爷惊喜地看一眼始终低着头的小公子,坐在毛先生身后,一动不动的,很是乖巧腼腆的样子。一抬眼,问老文人:“毛先生,但有事情,都请讲。”

    毛先生这才微微抬头,大着胆子和四爷对视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要他灵魂赤luo一般,忙躲开了,起身,低着头,诺诺道:“四爷,草民无意中发现小孙子的天赋,可草民是读书人,士农工商,草民希望他长大读书科举,一直不要他做喜欢的木匠活儿。……”一声叹息,“可是刑部出来事情,草民的差事丢了,他的大伯一家不是人,嫌弃我们无用的老两口,连可怜的侄子也不想养,小孙子孝顺,读书之余,偷偷地做了木匠的活计拿到店铺卖,换银子养家,导致白天读书没有精神……草民伤心,但也没有办法。真要做木匠,就要最好的,全世界,全大清,当然是四爷这里最好。”

    四爷点头。

    继续听着。

    萨穆哈催促道:“你这老头,长话短说。四爷忙着那。”

    “哎哎。”四爷挥挥手,安抚地看一眼毛先生:“爷有时间。毛先生莫要着急,喝口茶,慢慢说。”

    “四爷果然是爱才之人。”毛先生抖着白花花的胡子,用一口茶润润嗓子,一抬头,浑浊的老眼里都是激愤。

    “四爷,刑部事情的起源,草民还是能猜得到几分的,要说草民的心里不恨四爷,自己都不信。草民年老昏花,不顶用了。可是四爷,草民也曾经顶用过的啊,皇上最是仁慈的人,朝廷怎么能这样无情?”

    “大胆!”萨穆哈怒喝一声,吓得老头和孩子一个哆嗦。四爷忙再安抚道:“别怕别怕。”一转头,训斥道:“萨穆哈安静坐着。”

    萨穆哈憋气,这老头刚才唯唯诺诺的,见到四爷就撅蹄子,是看准了四爷大度爱才不计较那。气死我了。

    四爷瞧着老头倔强带着仇恨的目光,叹息。

    “毛先生,请退官员,是朝廷必须要做的,您在刑部,看过经过的事情多,比爷更明白大清目前的官员冗杂现象。所有人都对大清有功劳,爷记在心里。傅腊塔尚书之前和爷提过,凡是请退的官员,都给了安家银子和养老银子,若是被克扣了,爷给您做主。”

    却是毛先生听得一愣,老脸通红。

    萨穆哈看他一眼,冷哼一声。

    顾二公子明白了,这银子,估计被他不孝的长子一家抢走了。

    四爷更想叹气了。父母面对不成材的孩子,不孝的孩子,往往都是没有办法的。

    “毛先生别担心,爷的小厮顾二待会送您回家去看看,凡是需要的,都给您照顾好。”

    毛先生面色颓败,深深的作揖道谢:“四爷大度,是老头子倚老卖老了。”

    “哎~~”四爷身体朝椅背上一靠,放松的姿势,还笑着摆摆手,“毛先生能来找爷说明情况,爷很高兴。有困难就是要说出来。”

    萨穆哈一低头。

    顾二也低头闷笑:四爷您做礼贤下士的样子,也是惫懒无赖的,真不像“贤王”。

    幸好毛先生人老成精,也早早地打听四爷的为人,知道四爷最是赏罚分明,活阎王的名声传遍朝野。但对有困难的大臣却也最是大方:特实在的,真金白眼的大方。

    “草民感激不尽。四爷,草民今天来,还有第二个事项。士农工商,跟着四爷做匠人,可有出路?草民知道工部的匠人俸禄高,比一个知府的还高,但这不光是银子,更关乎名声。”

    “名声地位尊严,……”四爷抬头按按眉心,“爷暂时无法保证什么,只能承诺,爷在努力。慢慢来。”

    “有四爷这句话,草民就放心了。现实什么情况,草民也知道,急不得。”毛先生倒是很理解的样子,幽幽一叹,望着四爷:“第三个事项,四爷,草民曾经也是满怀抱负的年轻人,也曾经梦想改变现状大展拳脚,可是……不堪回首啊。最苦的种地的人,吃不饱;最累的做工的人,每个月为油盐酱醋发愁;什么也不做的人,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四爷,世道如此,不同流合污,活不下去啊。四爷您能坚持多久那?万一迎来反扑,四爷,世情汹汹,非您所能想象。四爷,到时候您保住自己都难啊。”

    一番话,说的屋子里的人都是沉默。

    四爷修长的手指扣着扶手椅子,望着毛老先生,猛地抬头看着自己的小公子,轻轻摇头:“老先生,想多了。吾辈中人,但行人间路,不拂尘与土。何惧未来如何?爷知道这片土地上士农工商的分野,几千年形成,几十年几百年也打不破。可是爷也记得,儿时在江南,遇到黄宗羲和顾炎武两位老先生,聆听教诲,记得一句。‘共行只是人间路,得失谁知天壤分’?是非功过,只有后人评断。”顿了顿,对着这小公子皮皮地笑:“当然,我们要努力,在青史上留下名字,有资格要后人评断。”

    这么大的孩子,天赋高,最是骄傲的,哪里撑得住激将?顿时瞪大了眼睛露出来不服气。

    毛先生伸手拍拍小孙子的肩膀,因为四爷的话,作为过来人的失败教训,要他心里悲伤寂寥难以言说,只得苦笑连连,觉得这果然是年轻人意气,身为皇子阿哥又不知道人间疾苦,一腔热血。

    “四爷,黄宗羲和顾炎武也是草民钦佩的两位大家,……”可是他们最终也是和现实低头了啊。“四爷,草民只求,如果有一天危险来临,您护着草民的小孙子。可怜他一出生父母双亡,夫人含辛茹苦地养大。四爷,草民和夫人都这个岁数了,将他托付给您,最是信任您。不求别的,求四爷护着他活命就成。”

    “爷爷……”小公子出声,惊恐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毛先生直勾勾地看着四爷。

    四爷丝毫不避:“爷在一天,不会有那么一天。”

    四爷的声音轻轻的,面容平静,却有着要所有人信服的力量,好似他是一座山,渊停岳峙,傲然站立天地。

    顾二公子护送毛先生和小公子回家,四爷骑车回家,路上遇到康熙喜欢吃的一家驴打滚刚出锅,排队买了,送来畅春园。

    畅春园里头,康熙正在漱芳斋,领着几个亲近大臣,听东北的八旗鼓评书那。台上两个人一个互相捧着,手里敲着八旗鼓,跟后世的相声差不多。

    四爷将驴打滚交给小太监装碟子,站在老父亲的身边听了一会儿,无奈地扶额。

    八旗鼓咚咚咚。

    “据说当时啊,四福晋一身家常的打扮,玉面上淡扫脂粉,通身彩绣辉煌,天人下凡。乌黑的云髻小两把头,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玉环同心七宝钗,饰以芙蓉花合欢圆珰,飞翅的燕尾上坠着鸳鸯莲纹金蝶白玉压发,玲玲一动间,便有细碎的金玉珠子轻轻摇曳,合着正落在眉心的红珊瑚垂珠,添了面颊一抹艳色。”

    “咦,我倒是听闻四福晋英姿风骨,是武将人家出身的女子。”

    “孤陋寡闻了不是?我和你讲,英姿风骨不需要提枪表露出来,武将人家的姑娘怎么了?打扮起来也是娇滴滴的。四福晋穿大红底色的五彩缂丝织锦旗袍,金线绣着百只蝴蝶穿花,领口别上一枚赤金凤流苏佩。衣襟和袖口密密缀满细密米珠的“金玉满堂”纹花边。丝滑缎面在阳光下折出光亮,随着光线一丝一丝透显成痕的鸳鸯暗纹,几欲展翅飞起。

    更有细节的,现在四九城的贵族小姑娘们都订做要穿的,三对儿乳白色三联东珠耳坠,尾指上套的金护甲上嵌着红艳的珊瑚珠子。整个人仿似新雨当中枝烈艳艳的初绽玫瑰,灼艳而夺目。脚上一双胭脂红缎绣竹蝶纹花盆底鞋。胭脂红的木根底子上,钉缀着玉石做的万字不到头图案,并着蝙蝠和彩带等纹样;鞋帮上绣制纷繁细巧的竹蝶纹,镶以金线盘成的曲木纹绿边,端的精巧无比。

    选秀正在进行那。众人只见,四爷的奶母嬷嬷恭恭敬敬走在一侧,四福晋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走到选秀队伍中间去……”

    这口技是绝对美妙的,康熙听得如痴如醉,手上无意识地摸着碟子里的点心用着,发现是喜欢的口味,多用几口。等到一段说完了,一转身,这才发现身边的四儿子,正弯腰从荷包里掏出来两个小元宝,赏赐宫廷艺人那。

    顿时火大。

    “你来做什么?”

    四爷:“……”

    “儿子来给汗阿玛送点心。”

    自己吃的点心是混账老四买的?康熙一低头,看一眼吃了一半的点心,再一抬头,怒道:“都送来了,还不走?”看一眼戏台:“四九城新出来的,说书的,唱戏的,都在传着你福晋的丰功伟绩,没听过?”

    “汗阿玛,儿子一贯不大听这些。”

    “嫌弃听戏慢腔磨人?没有耐心的小子,快滚。”

    “……”

    四爷生气了,一扭头:“儿子滚了。”

    康熙摆摆手,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面容一变,缓和下来,伸手用小金叉子再用一口点心,赞道:“朕就吃中了这家的驴打滚,做得好。”

    陈廷敬笑呵呵的:“皇上,这家的点心要排队买,要赶巧了才能排到。臣等跟着皇上有口福了。”

    “那个混账也就这点好处了。”康熙骂一声,端起来梅花压手杯用一口茶,问梁九功:“这四福晋的打扮,真的是这样的?”

    “皇上,四福晋的打扮,外头人哪能知道?都是瞎编的。”

    康熙点点头,吩咐道:“继续唱,唱完这段胤礽和胤禛的,上你们十阿哥新出来的《农桑经》。”

    “哎。”

    梁九功殷勤地答应着,自己跑到后台去告诉唱戏的宫廷艺人:四爷来后,皇上的心情明显好了一些,皇上还要听十阿哥新出来的《农桑经》,可要好好的唱,要皇上高兴高兴。

    康熙的情绪压抑着,看似和平时一样,夜里也睡得好,其实昨天一天、今天一天,一直沉浸在无尽伤心里。

    四爷出来漱芳斋,远远的一回眸见漱芳斋大戏台的重重殿宇飞檐高啄,廊腰缦回,正似勾心斗角、曲折迂回的世情人心。心头对老父亲陡然生出一点愧疚和心疼,他也曾经伤心和疲累,也曾经痛恨过这样的兄弟争斗算计要到哪一日才是尽头。所有的繁华锦绣,如何抵得上御花园里一株棠棣并开,抑或是那一年春天,太子二哥浑身裹着灼灼绽放的桃花,笑容若春风,端着太子的威仪,脚步急急地朝两岁的自己走来。却是,桃花依旧,人面春风,所有的一切,都早已经回不去了。他一路上飞驰回府,上辈子的兄弟相残,像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揉搓着四爷的心,不得一刻舒缓。然而再伤心了,心思却不能伤,面对一个府邸笑脸亲近地迎接自己的人,四爷知道,只要一步的松懈,要断送的何止是自己的高墙圈禁,只怕是无数人的一生了!

    时光匆匆两年过去,几双翻云覆雨的手搅动朝堂,和民间上中下层所有人。

    面对满朝臣工们的愤怒,民间读书人的万人请命,科举期间士子们闹到礼部集体绝食,康熙做出判决:“雍郡王为人严苛,处理政务冷酷无情,着,革去郡王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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