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丽堂皇、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一桌一椅一书架俱是帝王气派的毓庆宫宽敞大书房,六根蜡烛一起燃烧的五座烛台摇曳橙黄色的灯火,亮如白昼。

    太子因为太子妃眼里的坚定,  一个愣神。

    太子犹豫,除了担心求也求不来,  拉拢也迟了;还有一个原因,他心不甘,  自己这般去拉拢臣子。

    从来都是皇上主动赐予他一切,  下面的人抢着争着各种讨好谄媚,  只有他喜欢不喜欢的,哪里有自己上赶着求一个女子?

    如果是其他的大臣的女儿就罢了,  就当是给予恩赐,  进来毓庆宫。可是容若和曹寅,  太子的心里总是疙瘩的。

    但他没想到,太子妃居然这样毫无情绪地理智分析。

    他的目光很是奇怪,太子妃纳闷道:“太子爷?”

    一声冷笑,  太子斜视她道:“孤以为,  太子妃会担心自己地位不保,  或者嫉妒一二?”

    “……”太子妃脸色沉了下来:“爷,我是皇上钦赐的皇太子妃,何来担心地位不保?至于嫉妒……说实话,  我倒是更担心,万一皇上答应了,两个姑娘进来毓庆宫,却备受冷落,亲家变成仇家。”

    无视太子骤然冷下来的脸,太子妃微笑道:“所以我也想提醒爷,  如果真的去和皇上请求,先想一想。”

    “果然是毒妇!”太子一起身,静静地盯视着自己的妻子,慢慢地冷声说:“你果然是容不下李佳氏,亏得她还天天帮你说好话……”

    他眼中猛地寒意闪烁。

    呵!太子妃真想朝天翻个白眼,转身提步就走。走了几步,忽地又顿住身子,回身道:“太子殿下,您认为,她哪一方面值得我妒忌?”

    太子淡淡的道:“她哪一方面不比你好?”

    太子妃轻轻哦了一声,突然想笑,她看着太子信心满满的样子,心中微动,想了一下,还想再说,但看他漠然的眼神,遂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向他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去。

    一直到回房躺在床上后,才猛地想起又把出宫静养几天的事情忘了,苦笑一声,只得庆幸此事幸亏不急。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太子妃也没听到太子去畅春园求康熙的动静。傍晚时分,皇贵妃遣了人来叫她,说是几个姑娘来请安,要她也去一起乐呵乐呵。

    太子妃到了承乾宫,几个秀女聚在皇贵妃身边儿说笑,煞是温馨舒适。太子妃一眼看到容若和曹寅的女儿,揆叙的女儿……听着她们莺声燕语的娇软之音,漂亮的眼睛里对未来天真烂漫的期盼,思及自己给太子出的主意,如坐针毡。

    皇贵妃知道这娃娃亲的儿媳妇是不成了,她年纪越大越是心性稳重,面上倒是一如往常。瞧着太子妃坐立不安的样子,拉着太子妃的手关切地问:“可是身上不舒坦?”

    太子妃柔声道:“没有,可能是昨天夜里没有睡好。”

    “要睡好。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常睡不好,岂不知道吃好睡好才是最好的保养,”又笑,对着身边的女孩儿们自嘲道:“我就知道,我现在和你们说,你们也是没有体会的。我年轻的时候,皇太后和我说,我也只笑没有体会。”

    秀女们捂嘴笑着,秀气的小肩膀一抖一抖,太子妃也放松下来,舒展了眉眼笑着。

    一番欢聚,太子妃心情好了很多,秀女们离开后,皇贵妃问:“明天开始复选,这次,毓庆宫要几个,你掌掌眼。”

    “哎。”她听到自己轻轻的回答。

    回来的路上,太子妃抬头看着头顶碧蓝的天空,白云一朵一朵地被风吹着飘着,眼睛不由地迷离起来。

    皇上每次做一件事情,决定无数人的命运,一定没有心软犹豫过吧,那是夺权鳌拜平三藩西征准格尔的帝王啊。

    皇太后和皇贵妃那?每次选秀定下来所有秀女的命运,她们可曾怜惜过哪一个?

    已经去世的太皇太后,在前朝说话都是响当当的,杀伐果断,她纠结过吗?

    太子妃扯着嘴角,一丝丝苦涩蔓延心底,果然,她还是太嫩了。

    太子妃恍恍惚惚地回来毓庆宫,坐下来用一杯茶缓一缓情绪,一打听,太子居然还在毓庆宫。

    奶嬷嬷疑惑的语气:“太子妃,小丫鬟们说,太子爷几次走到毓庆宫的仪门口,又回来了……”

    那一刻,太子妃不知道是什么心情,身体一软,瘫在椅子里。

    昨天见到太子抄写经文,她曾经想过,如果赫舍里皇后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太子会比现在通人情世故,有一个母亲在皇上跟前,凡事也有人帮着说话儿。

    ……太子妃唯有苦笑连连。

    她已经可以想象,此刻太子坐在书房的皇太子圈椅里,黑着脸一言不发。

    浑身写满了“孤是太子,孤凭什么要去这样拉拢他们……”的孤傲冷漠气息。

    可能,如果赫舍里皇后还在,太子会成长的更骄纵傲气、高高在上吧。

    她晃晃脑袋,告诉自己,人生没有如果,艰难地起身,提脚去前书房找太子。

    太子在书房,在抄写经文。

    她在书架上找来昨天看的那本《莎士比亚诗歌选集》,看着书,等着太子。

    良久良久,安静的屋子里,面对面对坐的两个人,一起品茶。

    “……太子殿下,我听说,当年,容若去无逸斋教书,还是您推荐的。”太子妃不明白,这样的拉拢怎么了?联姻啊,不是很正常吗?

    “……不知恩的。”太子很是轻蔑。

    “太子爷说容若不知恩,我不赞同。这些年,容若没有和索额图争斗,一心办差,忠心于皇上,这不就是报恩了吗?惠母妃为什么着急要联姻纳兰家?不就是担心容若和大哥疏远了吗?”

    “妇人之见。”太子冷眼看着她。“可能容若有一点点不参与争斗的心思,但容若本身性格就是和明珠不同,一直不认同明珠的行事。”

    “可是,前几天,我们不是说好了,太子爷也答应了,我看好了,我来操办。”太子妃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出来一丝强硬。“如果爷不出面,我去和皇太后说。”

    “不一样。”

    太子身体放松,靠在椅背上,淡淡的一句,脸上也是淡淡的。

    太子妃沉默了。

    她两眼盯着太子,好似有点儿明白,太子能去直接求其他人家的姑娘,但面对一些大臣,他心里有纠结:容若这样自尊自重,恰好犯了他的忌讳了,他怎么能弯腰去求娶容若的女儿那?

    他是皇太子,容若若是有心,该来和他低头,主动送上女儿表示诚意才是啊。

    他是皇太子,容若若是和那些军功集团们一样不朝他靠拢,打击、分化、堂堂正正地收服使用,——他不屑于使用这样低姿态的拉拢手段。

    太子妃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太子烦了,起身:“三格格用饭了吗?孤和你们一起。”

    太子妃愣愣地跟着起身,出来书房,再次抬头看着天空上一朵一朵随着风儿飘动的白云。今天的天空很蓝,白云很白,风也很大,吹着她的旗袍衣摆飞扬起来,她的人都好似在风中站不稳。

    可是太子妃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的,她正要去陪着皇太后和皇贵妃去做八旗复选,等来了太子兴奋的身影。

    太子一边在里间要宫女伺候换衣服,一边着急地吩咐她:“孤在御花园遇到,果然那几个女孩儿都是好的,太子妃,你今天多照顾照顾她们,孤去畅春园找汗阿玛。”

    这动心的模样,势在必得的架势,看得太子妃身体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夫妻两个四目相对,一个惊喜,一个震惊。

    太子妃因为太子激动惊艳的眼神,好似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来,从头凉到脚,冷的她浑身一连几下都哆嗦。

    太子妃条件反射地用两个胳膊抱着自己,身体抖动的宛若风中的一朵白云。

    她不是担心自己的地位不稳,她担心的是,太子这样为女色男色动心,能瞒着皇上多久?因为惊艳一个姑娘巴巴去和皇上求,皇上会怎么想?

    她强迫自己清醒,多去想想自己心爱的三格格,希望女儿给她勇气,看她的心底一阵阵悲凉和绝望。

    雍郡王府,池塘水在春风里荡漾,前头园子里,人、花儿、猫儿狗儿、茶杯、茶水、茶炉香炉……一起组成一副静谧幽深的画儿,抬眼就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初升朝阳的光芒在枝叶间洒下点点璀璨。

    四爷昨天醉酒,今天请假在家,将要送给老父亲的茶杯两套烧好了,匠人送来,亲自检查一遍。和粘着他就是不走的胤祥、胤禵一起画画儿,按照弟弟们的要求,将最近的几场酒宴画下来。

    长长的画卷在桌子上铺开,各色颜料摆放整齐,几个丫鬟在浇花焚香泡茶的静悄悄,兄弟三个分开站好,临风而立,各自执笔,胤禵看看四哥的画儿,看看这边的,放下毛笔嚷嚷:“四哥,你一个人画好了,我们帮忙,跟一朵狗尾巴草混进一丛牡丹里似的。”

    胤祥听了这话,一打量,也皱眉:“四哥,弟弟们真帮不上忙。四哥,你听说这次选秀了吗?汗阿玛要给我和十四弟选侧福晋那。”

    颇有烦恼:“马尔汉的小闺女,恰好差月份到十三岁,马尔汉想要她在家里多留两年,这次不给参加选秀。……她昨儿还和我闹那。”

    “活该!”胤禵可算找到机会打击胤祥了,咧着嘴巴笑:“谁要你宠着她惯着她的,我告诉你,女子不能宠。”

    胤祥扬眉:“和你说不通!”一转头,愤愤地喊:“四哥你不知道,汗阿玛要选侧福晋,都是因为十四弟。大哥和四哥都没有侧福晋,侧福晋是必须的吗?”再一转头,朝胤禵怒道:“都怪你。”

    胤禵只顾哈哈哈笑了。

    胤祥两条细长的眉毛宛若毛毛虫一般地扭着。

    四爷手上不停,换一只毛笔在颜料盒里点一点颜料,嘴角一丝丝的笑意扬起。

    八旗选秀一般是十三岁开始,但这规定不是死的。好比之前康熙顾虑亲家费扬古身体不好,马上退休,四福晋嫁人,才十岁那。更不是硬性规定必须年满十三岁。但马尔汉疼女儿,想要多留三年,也是人之常情。

    笑归笑,四爷还是笑讲了他的意见:“在满洲,几个福晋并列,只分大福晋。在关内,讲究一个妻子,极少有平妻。大清进关,大福晋变成嫡福晋,福晋变成侧福晋,有人坚持关外的礼,有人随了关内的礼,不管怎么样,四哥认为,暂时没有侧福晋,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了。若有,就要做到自己的分寸。”

    “知道~~”

    两个弟弟一起大声唱喏,嬉皮笑脸地答应着。

    ——就汗阿玛的小心眼,能给他们选什么家世品貌的侧福晋?压根不需要期待和烦恼。

    丫鬟们因为四爷的话微笑,只盼着人间多几个四爷这样“图省事”的好男儿才好。兄弟三个边画画边说笑,四爷的贴身小厮之一,王之鼎脸色焦急地跑到近前,匆匆给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请了安,看着四爷欲言又止。四爷敛了笑意,问道:“出什么事了?”

    他看了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一眼,期期艾艾地看着四爷说:“刚传来消息,太子爷……太子爷……和万岁爷要容若和曹寅的女儿,求皇上赐婚。”

    四爷不由地皱眉。

    那边胤禵已经跳起来:“这是真的?”

    胤祥稳重,一挥手,要丫鬟们都退下,沉声问道:“你仔细把事情从头到尾,一点一滴地讲一遍。”

    王之鼎道:“四爷、十三爷、十四爷,这事情都传开了,太子爷去畅春园求皇上,也没避开人,关注的都知道了。奴才和畅春园的一个端茶宫女仔细地打听,她说她去奉茶,端了茶盘进去时,太子爷正跪在地上,对皇上说‘几个女孩儿性格温顺知礼,品貌俱是出众,儿臣斗胆来求,……将她们赐给儿臣做侧妃。’皇上沉默了好一会才说‘几个女孩儿好,心思剔透,更是难得的善良知道冷暖的人。容若和曹寅也来求了,要朕给指门好婚事,也准备好了一笔丰厚的嫁妆,要她们风风光光地嫁人。今日事出突然,朕要考虑一下……’然后,她茶已上好,再没有道理逗留,只能退出来。因心中震惊,怕脸色异常,让皇上和太子爷瞧出端倪,一直都未敢抬头,所以不曾留意过皇上和太子爷的神情。”

    胤祥笑了:“你小子,不错。”还知道问皇上和太子爷的表情。

    胤禵问道:“你是新来的,四哥的汉军镶白旗旗下的?哪一家的?”

    王之鼎摸着青瓜脑门嘿嘿笑:“奴才是隶属汉军正红旗的。”

    “哦,”胤禵更有兴趣了。“世人都说‘尚、耿、石、李、佟、祖、蔡、王’是汉军八大姓,你是正红旗的那个王家?”

    “旁支na,远着。奴才一开始跟着镶蓝旗旗主简王爷,简王爷嫌弃奴才话多,正好六爷管着正红旗了,送给六爷。六爷也嫌弃奴才话多,送来给四爷。”

    确实话多。胤祥弯腰随手在荷包里摸出来一个金瓜子,扔过去:“十三爷赏你的。”

    “哎,奴才谢十三爷赏赐。”

    王之鼎欢喜地伸手接住了,手法利索,一看就是练家子,弯腰行礼,喜眉喜眼睛地塞进腰上的荷包里。胤祥笑,胤禵也笑。

    经过顺治康熙两代帝王的打压,旗主的地位越来越低了,只领着旗下丁民的些许供奉,几乎没有实权了。但名义上还是旗主,有一定的制约。只是康熙领着上三旗和上三旗包衣,为了确保内务府对上三旗佐领的管理便利,只保留包衣和普通旗人,皇室近亲有封爵分封佐领的人都往下五旗分配。

    而满洲八旗里头,正红旗旗主礼亲王代善家族世袭;镶白旗旗主肃亲王豪格家族世袭;镶红旗旗主代善长子克勤郡王岳托家族世袭;正蓝旗旗主豫亲王多铎家族世袭;镶蓝旗旗主郑亲王济尔哈朗家族世袭。

    康熙分封儿子们,给他们安排的,就是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了。名义上的旗主,空降的也没有什么经营。因为是办差的皇子,身份超然,才有了一点影响力。

    四爷稍作思考,吩咐道:“继续打听着。”

    “哎。奴才现在就去。”

    王之鼎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光看背影也知道,这是一个天生爱打听事儿的人才。

    胤祥和胤禵等他走远了,齐齐脸色一变,尤其胤禵脸色铁青,愤怒道:“四哥,你看看,当年皇额涅给你定的娃娃亲,谁不知道?惠母妃去求!太子爷也去求!”

    四爷摇摇头:“一家有女百家求。很正常。”

    胤祥和胤禵却还是愤愤。

    胤祥垂眼思考,胤禵咬牙切齿:四哥办差,得罪了那么多人,为的是什么?这天下管的再好,将来是谁的?!可这还没登基那,就能来抢弟弟的姑娘了!一跺脚,狰狞着脸望着四哥,恨恨道:“四哥,弟弟知道娃娃亲不算数,但既然有了,不等汗阿玛正式指婚,两个哥哥这样做就是不地道!”

    “不想画画了,去抄写《金刚经》。”四爷眉眼淡淡,吓得胤禵一个寒噤,却是更怒了。

    “四哥,弟弟不服!”太子和大哥都来欺负他四哥,比欺负他更要他怒火滔滔。却是胤祥一把拉住他,正色道:“四哥,弟弟们忍不住了,弟弟们要去找汗阿玛。”

    “忍不住也要忍。”

    “四哥你不去?”胤禵震惊地看着四哥,四哥这也能忍?

    四爷:“……”

    “如此不定性,都去抄写《金刚经》。”

    !!!

    “四哥,你今天要去,弟弟们跟着,你要不去,你就不是我们的四哥。”

    放下狠话,胤祥和胤禵转身就进去书房。哥俩个气坏了,气糊涂了失去理智,当真放下毛笔,去屋里一屁股坐下来抄写《金刚经》。

    四爷:“……”

    这都是什么事儿?

    可是紧跟着,苏培盛小跑进来通报:“爷,福晋进宫了,很是生气的模样。”

    四爷一惊:“怎么回事?”

    “外头都说太子爷看上了容若大人和曹寅大人的女儿,孙嬷嬷很是惊讶,说‘怎么可能’?四福晋就问,女孩儿长得好,我也喜欢那,太子爷喜欢很正常。孙嬷嬷就说:‘福晋您不知道,这两家,当年都和我们爷有口头婚约,皇贵妃给定下来的娃娃亲,这么多年过去了,都不当一回事了,也没人提起来了,可,应该有皇上正式指婚。’福晋一听,哭了一会儿,哭得伤心得很,丫鬟们要来告诉您,她也不同意,哪知道哭着哭着不哭了,抬脚就出门了,没坐轿子,自己骑着车子,还说不许告诉爷。奴才知道孙嬷嬷领着人跟着,也没担心。可是刚孙嬷嬷派人来通知奴才,说福晋进宫了,一边哭着一边生气,要奴才赶紧来告诉爷。”苏培盛很是担忧:“爷,您说,福晋这是不是吃醋了?”

    四爷一眨眼,摇头失笑。奶母孙嬷嬷年纪大了,越来越爱回忆过去,过去的一根草棒儿她也记得。

    醋劲儿过去就好了吧?四爷也不确定。

    “去告诉孙嬷嬷,晚些爷进宫去接福晋。”

    “哎。”

    苏培盛又跑着走了。屋子里的胤祥和胤禵对视一眼,齐齐震惊于四嫂的醋劲儿:四嫂平时最是大度的人,遇到真格儿也是醋坛子啊。这都没进门那就这样了,这要是进门了……啧啧。同情四哥。

    四爷回头看一眼,吓得他们忙端正表情,认真抄写经文,不过这也要他们决定了:四哥若不去找汗阿玛论理,他们去!一个奶嬷嬷都知道这不合兄弟情分,太子能不知道?!

    清风拂面,四爷画好了一个画面,放下毛笔,躺到躺椅上晒太阳闭目养神。

    细细琢磨,太子的心思四爷倒是大概明白,不外三个原因,一是老父亲和容若、曹寅的情分,对他们的后人一直多有关照;二是他们本身的能力地位;三是几个女孩儿真的好到,要太子不顾自己的骄傲了,亲自去求。其中应该第三个因素居多,满朝皆知曹寅是奉康熙命令完全配合太子在江南的举动,勉强算一个太子党。而纳兰家和太子爷关系不和,太子爷为了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要和纳兰家修好,完全拉住曹家。

    只是四爷知道太子的骄傲,他不会单纯为了联姻而低了姿态。

    按照四爷的推测,老父亲不会答应。这辈子太子的表现比上辈子好了太多太多,如果老父亲真准了太子的请求,朝局变化如何?难道真要嫁容若和曹寅的女儿给太子,在索额图倒下后,巩固太子的实力?容若和曹寅会怎么做那?会为了一个女儿而誓死追随太子吗?

    四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经纬天地,治国改革,还做了老鬼几百年,可他对儿女情长一贯是不大灵通的。想着想着,思及福晋的醋坛子反应,不禁摇头失笑,忍不住反省自己过于不通爱情这门千古难题。

    王之鼎再次回来了,一脸的惊讶:“爷,最新消息,大爷去畅春园找皇上,说他对于迎娶家世好的姑娘没有兴趣,只听大福晋的话答应了。他更不能去求容若和曹寅的女儿,额涅去和皇太后求,他完全不知道。”还说:“当年的娃娃亲,虽然都过去了,也要各自婚嫁了,可只要汗阿玛一日不给正式指婚,就不能主动求。……太子说:“四弟在四弟妹有孩子之前不要侧福晋,既然各自婚嫁了,孤喜欢了,如何不能求?”大爷和太子爷吵着吵着打起来了,皇上罚了两个人禁闭一天一夜。”

    四爷躺着没动,点点头。

    王之鼎担忧地望着四爷,待要询问要不要去畅春园看看情况,一个小丫鬟来报:“爷,八爷来了。”

    四爷起身相迎,八爷已经进来了,一眼看到四哥懒洋洋的动作,皱了皱眉。

    再看到书房外间,胤祥和胤禵手上毛笔停了,竖着耳朵的样子,拉着四哥到后书房。

    八爷无力地道:“四哥,你就一点不着急?四哥,我知道你对儿女之情一窍不通,也不需要妻族帮助什么。可弟弟要告诉你,这麻烦就是你引来的。原本容若和曹寅都只有两个女儿,就因为你,都多了一个女儿,尤其容若的女儿,你知道真实出身吗?沈宛生的,那沈宛,不就是当年你帮忙做媒,才进京的?”八爷见四哥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自己,气得一噎。

    事情已经变化不少了,上辈子的经验不能套用了,四爷早意识到了,懒懒地躺到躺椅上。

    八爷气得,自己拉一个绣墩,坐在他身边,气恼道:“这事儿,一开始就是在相关人嘴里传一传,我们的太子爷和大爷在汗阿玛面前打了一架,现在四九城但凡够边儿的人家都知道了,四哥,你作为娃娃亲的当事人,不出面?”

    四爷一掀眼皮:“四哥出面,才是大问题了。本来就是一个口头玩笑。”

    “!!!”八爷烦恼至极,胳膊打在躺椅的扶手上,眼巴巴地盯着他俊脸上的每一丝变化。“四哥,作为男人你可还能忍?”

    “……”

    “万一汗阿玛真答应了那?四哥你也知道,汗阿玛不管对我们的太子爷有多少不满,都是最疼的。更何况现在你提前打压了索额图,十三弟还告状了索额图的弟弟和儿子,汗阿玛正是心疼太子丢了势力的时候。”

    “……”

    “四哥,容若活着。钮祜禄家的法喀,爵位给阿灵阿了,还是领着正蓝旗都统,议政大臣之一。汗阿玛虽然重用揆叙和阿灵阿,但都不如上辈子的重用。其他方面的变化更大,大嫂没有去世,大哥没有续娶,四哥的一连串打击,官场风气堪堪稳住,估计不会有上辈子的吏治败坏……四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真想做一个贤王了?”

    “……”

    “弟弟和福晋没有孩子,反正本来也没有,也没有期盼,四哥和四嫂那?三哥为了避开风头,主动遭汗阿玛厌弃,还变成了抄家钟馗。四哥难道要为了避开猜忌,一直不要孩子?”

    四爷的眉头动了动,长长的眼睫毛颤抖着,好似被碰到了逆鳞的睡龙醒来。

    八爷心里一突,有点点害怕。可他明知道四嫂生的弘晖早夭,是四哥心底的一根刺,还是鼓起了勇气,表达心意。

    “四哥,你记得,你、九弟、十弟……,上辈子,在康熙四十七年之前,都是关系好的。弟弟多年没有孩子,一直拿你的孩子当自己的孩子疼着……四哥你真要狠心,不要那几个孩子出生,弟弟和你没完!”

    说到最后,八爷脸上热泪滚滚。

    弘晖的去世,要了四嫂的半条命,要四哥无心教养其他孩子。

    弘时的事情,更是要他做鬼也愧疚难安,是他故意领着弘时,和四哥对着干,最终害得弘时那个下场。

    八爷极力克制眼泪,越是泪水越来越多,哭得孩子一般,因为四哥的沉默,哽咽道:“四哥,弟弟每每夜里做噩梦警醒,回忆过去,当年看你一道道圣旨的痛苦,还是历历在目。可是弟弟如今才知道,那何止是悲怒,更有彻骨的绝望。弟弟绝望,这辈子能改变吗?能补偿自己对孩子们的过错吗?弟弟生性软弱,没有大本事,四哥你不一样。四哥,康熙三十八年过去一半了,你怎么忍心,要四嫂天天为了求子求神拜佛,跟着弟弟的福晋拜完了四九城所有的寺庙道观?四哥!”

    四爷静默。

    极力不去回忆有关弘晖和弘时的各种事情。

    耳边是胤禩压抑克制的哭声,痛苦、愤怒,不甘……

    轻风从窗户里进来,吹动他的袍子衣摆,他躺着,宛若一尊雕塑。

    突然,一声惊呼在后书房院门口响起:“爷,十三爷和十四爷不见了!”

    四爷猛地跳起,直奔前院而来。

    果然,王之鼎和苏培盛几个都晕倒在地,几个看姿势在收拾纸张,清洗笔墨的丫鬟也倒在椅子上,胤祥和胤禵都不见了。

    赶来的胤禩大惊失色:“四哥,两个弟弟一定去畅春园了。”脸上还有眼泪,声音里却是明显的幸灾乐祸:你看你不去找老父亲,现在两个弟弟去了,你还能避开?

    四爷深呼吸一口,克制怒火,吩咐他:“你去宫里看看,你四嫂刚进宫了,我可能不能及时赶去。”

    “!!”胤禩是知道四嫂为人的,看似大度,其实最是在意四哥,知道四哥有娃娃亲那绝对打翻了醋坛子。当下也顾不得看笑话,答应道:“四哥你放心,弟弟这就赶去。”

    四爷以为四福晋,和皇贵妃哭一场,也就过去了。

    四爷的府邸在东直门附近,去畅春园比去紫禁城方便。他骑着自行车,跟哪吒的风火轮一般的飞着,十多分钟飞到了畅春园。

    畅春园里,康熙并没有生气,反而是老泪纵横。

    胤祥和胤禵跪在老父亲的面前,本来愤怒至极的面孔,因为老父亲的眼泪,一低头,也红了眼睛。

    屋里的梁九功、高士奇、陈廷敬,几个近臣,张廷玉几个文书记录的,都在,都是一脸悲伤。

    四爷进来一眼看到了,站在胤祥和胤禵的身前,双手“啪啪”地打着马蹄袖,一撩袍子,单膝跪地。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

    康熙没有唤起,接过来梁九功手里的帕子,自己擦擦眼泪,眼睛望着儿子的青瓜脑门,声音低低的透着克制的怒火:“这两个混账,就是来陪着朕说说话儿,朕还能吃了他们?”

    四爷嬉笑:“……汗阿玛,儿子给汗阿玛请安。”

    “朕可受不起你的请安。”康熙给他一个冷眼。“当朕不知道,你今儿躲懒没去工部?巴巴的赶来,这是要护着两个小混账?”

    四爷耍无赖,唇角上挑,笑得越发高兴:“汗阿玛骂得好。儿子也想骂他们两个那。”

    “……”康熙不想搭理他。一挥手:“滚去工部办你的差事。”

    “哎。”四爷响亮地答应着,随即又苦着脸很是烦恼:“汗阿玛,儿子先去一趟宫里。福晋……哭着去了宫里,儿子去领她回来。”

    康熙:“……”

    四儿媳妇最是大方的人,居然因为一个没影子的娃娃亲吃醋,还跑去宫里哭去了?看一眼跪在后头低着头的两个小儿子,再看一眼苦哈哈讨饶不知道怎么处理的老四,嫌弃的没眼看。

    “快滚去宫里看看你媳妇,一个个的,这么大了都是孩子样子。朕要太医院的刘声芳和叶桂,明儿起一起给你和你媳妇儿调理身体,尽快有个孩子,好歹做了父母也长大一些。”

    “……要汗阿玛为儿子操心,儿子愧疚。儿子和福晋一定好生调理身体。儿子告退。”

    四爷行礼,利索地起身离开。

    看也没看身后惹事的两个弟弟。

    老父亲哭了,这处罚是一定得了,要他们长长记性也好。

    四爷狠了心,一路骑着车子,飞去紫禁城。

    清溪书屋里,康熙望着四儿子的背影,对两个因为被四哥丢下,张口结舌的混账小儿子,长长地一口叹气:“你们四哥不管你们了,都去蹲禁闭吧,房间就挨个那两个大混账。”

    胤祥/胤禵:“!!”

    耷拉着脸,气呼呼地行礼:“儿子去蹲禁闭。”

    背影里都是冲天的火气,明晃晃的不服气。

    康熙也没有力气生气了,就觉得心里堵得慌,难受得慌,大声骂道:“都是不省心的混账!”声音闷闷的,透着无尽的心疼和压抑的痛苦,宛若一头被碰到逆鳞的老狮子发出咆哮。

    屋子里所有人都低了头不敢说话。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一冲进来,问康熙:“汗阿玛,儿子们都知道四哥当年……”康熙是什么人,不容他们说完立即反问:“大白天的不去上课,又哪里玩去了?”

    一句话要两个少年阿哥气得脸都红了:“儿子在保护四哥!”

    “就你们?”康熙听着挺稀奇。

    “就我们。我们昨晚上就保护四哥了。”

    两个少年人哪里经得住康熙的盘问,即使四哥嘱咐了不要说出去,可今天的事情一件件的,要他们实在替四哥不平,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

    昨天晚上,几个年长的哥哥们喝醉了,嫂嫂们也醉了,下人们照顾着,挨个扶着抬着去洗漱休息,他们两个不能喝酒的,扶着喝醉的四哥去书房休息,知道四哥喜欢干净,下人们也早准备好了一个浴桶的温水,他两个给扒了衣服要扛着四哥去浴桶里泡澡。

    就差一点点,要不是四哥想吐推了他们一把,兄弟三个一起摔跤在地上,耽误了一会儿功夫,他们今天可能就见不到四哥了。

    胤祥伸手要试一试水温,伴随着一声惊慌的大喊:“浴桶里有毒。”一个棍子直直地飞进来,打翻了洗漱间的蜡烛。

    这可吓坏了他们两个。

    屋子里漆黑一片,屋外刀枪声响起,护卫们和刺客已经打了起来。

    黑暗要他们看不清,但刺客也看不清他们的位置。而且他们熟悉这里一桌一凳的摆放,很快就扶着四哥躲好。

    可是,第一次经历这般被刺杀的场面,难免吓住了。

    却是四哥因此醒酒了,拍拍他们的肩膀安慰道:“别怕。”

    等屋外的打斗停了,他们亲眼目睹四哥披着袍子处理事情,四哥,书房的每一个下人,护卫,都是熟练的,有条不紊的,一点没有惊动后院的嫂子们。

    打扫血迹斑斑的地面,整理乱了的书房,送受伤的护卫下去治疗,带着活捉的刺客去审讯,检查死了的刺客身上可有标记等等,都忙完了,才知道,这是厨房烧水的小学徒,送水回去后,打扫厨房,发现常用的一个锅盖不对劲,嘟囔一句:“师父,我记得这锅盖上有我上次磕碰的缺口,谁换了新的了?那缺口不影响使用,这不是浪费吗?”

    他师父是一个很有经验的,闻言拿过来那半新半旧的木头锅盖瞅一眼,顿时变了脸色,对他大喊着:“水里有毒,快去通知四爷。”

    小学徒甩开轻功就朝这里跑,打翻蜡烛的,正是他手里的烧火棍。

    这毒下的很是奇妙。四爷手下的人都很是谨慎,勤快,凡是府里用的日常物事,浴桶、毛巾等等每天整理,饮食茶具等等更是注意着,几乎没有机会。可那木头锅盖在毒水里蒸煮了,烧水的时候,盖在锅上,水蒸气冒上来,那水不就有毒了吗?正好毒性不大,等四爷用这水沐浴,一次也没什么症状出来,多来几次不就毒入肺腑药石无救了?再万一哪天四爷身上有了伤口,那毒直接进去身体里,正好毒发身亡。

    死了可能都找不到哪里中毒的。一般人下毒都在酒里,药里,饭菜里,谁能想到有人在洗澡水下毒那?

    只能说,幸亏四爷一贯谨慎着,治家严谨,厨房、洗衣房……都派了得力的属下看着。

    胤祥和胤禵被惊吓了一场,一时也查不出来谁买的刺客:雍郡王斩了那么多贪官,得罪了满朝的人,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

    小哥俩一腔怒火再大也发作不出来,惊魂未定的一夜睡觉噩梦连连,第二天起来跟受到惊吓的小幼崽似的,走坐不离地粘着四哥转,生怕一眨眼,四哥就中毒倒下了。

    康熙亲耳听着四儿子的惊险,伤心之下,泪眼婆娑。

    面对四儿子,装不知道。

    等儿子们都离开了,熊熊怒火迸发出来,也只是一点点。

    因为这个事情,康熙也不去管选秀的闹腾了,命令梁九功去找来武林人的隐秘卷宗,自己戴着老花镜,领着几个亲近的大臣挨个翻阅,听到小太监来报:“皇上,宫里头闹起来了。”

    “哦~~”康熙头也没抬,眼睛还盯着手里的卷宗。

    小太监的表情很是为难,吞吞吐吐的:“太后娘娘和皇贵妃娘娘在选秀,太子妃陪着,惠妃娘娘去了,和太子妃说话儿,太后娘娘命人来请皇上,四福晋到了,拉着正在选秀的几个秀女就走了。”

    “你说什么?”康熙惊讶了,一抬头,龙威出来,沉沉地压住小太监。

    吓得小太监扑通跪下:“是真的。四福晋说,这几个秀女当有皇上指婚,不应该有谁喜欢就指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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