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休养两天, 缓过来后,越想越不对劲,找来隆科多和阿灵阿。
随着康熙一路进来东暖阁, 一个绿衣宫女奉完茶退下后, 康熙才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说:“四阿哥挥退了所有宫人后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说。”
两个侍卫连忙跪下回道:“臣不敢隐瞒。”阿灵阿道:“四爷命宫人们都退出去后,要臣两个留下来, 一个去找药膏,一个打水拿毛巾镊子都外科用具。臣在厨房和小药房准备好后一一送到院子里, 隆科多也回来了。大爷自己去洗脸洗手, 太子爷也自己来洗手洗脸,四爷给大爷清理脸上的伤口,上了药包扎。四爷说, 说, 笑着说的, ”
阿灵阿额头冒汗身体僵硬,却也不敢停下来。“四阿哥唇角含笑,懒洋洋的, 说书房里有一个宋朝的大花瓶碎了, 需要从太子爷的俸禄里扣除。太子……爷, 答应了。大爷说, 他打翻的东西,他自己收拾, 拿着扫帚簸箕就开始整理院子。于是,太子爷也去整理书房。太子爷不会,看着大爷的动作做的。……”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听他这话还没结束, 坐下来,问道:“接着说。”
阿灵阿额头的汗水越来越多。
舌头打结。
“皇上,臣说了?”
“说!”
这一声里透着火气,阿灵阿好想哭,却只能硬挤着一个个字从舌头里蹦出来。
“臣和隆科多在厨房烧水,冷热兑着温度正好端来,太子爷收拾完书房,大爷也收拾完院子,在院子里洗手。太子爷问,四弟那?大爷说,在亭子里。亭子里挂着的一副董其昌的画儿,掉到了水里,四爷很是心疼,回来,说,说,估算出来,都从太子的俸禄里扣除,命令臣和隆科多做了账目,分成三份。……太子爷可惜画儿,也可惜这些碎片,四爷安慰说,瓷器修好了还能用。太子爷很伤心,生怕这修好的没人用。大爷说老百姓家里,穷的人家连一个瓷器都没有,都用陶罐的,不嫌弃是修好的。太子爷听了很动容,就说,要节约开支,打碎的瓷器暂时不问内务府要补了。”
康熙侧头沉思,良久,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阿灵阿。
这番话太符合他的猜测了。
可就因为太符合了,他越发地怀疑。太子在听到自己答应他节约开支的请求时,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在眼前闪动。康熙一开始也以为,可是能太子被宠着习惯了,一片心意说出来,却没想到老父亲真的答应了,一时不适应。
可他这两天越琢磨越不对。
四阿哥惯于鬼灵精的。
康熙端起来茶盏品茶,眼角余光瞅着阿灵阿脸上汗水哗啦啦的,后背都湿透了,越发地怀疑这小子在欺骗自己。
初冬的天气,有人都穿薄棉袄了。年轻人火力壮也穿厚衣服了。乾清宫的暖炕还没开始烧,哪里来的这么多汗?心虚!
康熙放下茶盏,看向隆科多。
这小子平时最是傲气的,此刻却跪的老老实实的,听着阿灵阿抢着说了这么多,他也没有抢话头表忠心。
康熙笑了笑,聊家常一样的语气:“隆科多啊,阿灵阿,……你们两个,一个是朕的亲表弟,一个远点的表弟,朕的小舅子,”瞅着他们两个身体服帖地面,跪的瑟瑟发抖,脸上笑容加大。“朕真的很舍不得你们啊……”
!!
阿灵阿吓坏了,“砰砰”磕头,“主子爷饶命,饶命。”
“隆科多!”康熙大喝一声,手掌一拍茶几,“砰”的一声,茶桌上的茶盏跳起来又落下,茶盖和茶碗碰撞,发出金玉之声。
阿灵阿只管磕头,一下一下的不停。
隆科多果然第一个忍不住了,一抬头嚷嚷道:“主子爷要奴才说,奴才就说。四爷很生气太子爷打碎瓷器的行为,很是心疼画儿,说要从太子爷的俸禄里扣除,太子爷也很心疼画儿和瓷器,也生气四爷管着他,吵了起来。大爷就说,这瓷器卖碎片也值了老钱了,普通人家生活艰难,一年开销也不过二十两银子。太子爷红了脸,赌气说节约开支。四爷,四爷就立即答应了。”
康熙:“……”
难道太子说要节约开支,是被小四胖抓住话头,其实他压根没有简朴的概念?
不过这样一想,康熙就觉得更合理了。
太子虽然微服出宫几趟,可毕竟是千金之躯,去的地方都是侍卫们跟着,提前打点好的,普通人家生活的艰难,他并不了解,无从体会难处。
他读了书,明了理,知道自己犯了错,却少年心性要面子,既不想承认,却又倔强。两个兄弟都说他挥霍东西,他一怒之下就表示要节约开支。然后小四那个机灵鬼,直接来和他说:“汗阿玛你别生气,太子二哥也正后悔那,说不该打碎东西,说要节约开支补偿银子那。”
然后他就很欣慰,很高兴了,也没重罚太子和大阿哥。
外头人听着,觉得太子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儿,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何况,少年人哪里能没有脾气那?正常。太子和大阿哥亲自收拾完打乱的院子和书房,太子还能主动表态要节约开支,多贤良的太子啊,果然皇子们的教育都是好的,身体力行的。
你说兄弟打架,没事儿,哪家兄弟不闹几句?年轻人打一打没事儿。这正说明太子亲善兄弟那,不端着太子的架子。
……
也所以太子听到自己答应他的要求了,直接傻了。而大阿哥大声笑话太子,这次又被四阿哥坑了。两兄弟心气儿都顺了,去关禁闭也不会再闹起来了。
关键,他也放心了。
康熙想到这里,无奈地摇摇头:鬼灵精的四阿哥。
微微低头望着面前撅着屁股跪着的两个,点点头:“这事情,朕知道了。法不传六耳,到此为止。”
“呼”“呼”隆科多和阿灵阿等的快要憋不住了,真要憋不住大声说实话了,听到皇上的仙音入耳,身体一软摊在地砖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萨满大神在上,差点儿,就差那么点儿,就要被送去慎刑司问话了啊。
康熙脸上表情缓和,取笑道:“这点儿事情,有什么不能和朕说的,还瞒着?”
阿灵阿大口喘口气,跪着,脑袋贴着地面不敢抬起来,嘶哑着嗓子道:“皇上,四爷留下我们两个,太子爷和大爷也默许了,臣自然要保密。皇上问起来,臣,不知道该怎么办。”
隆科多同样的姿势跪着,却是直接哭诉道:“皇上您不生气?臣刚吓坏了。”
康熙气笑了,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两个小子。挥挥手,忒是嫌弃:“滚吧。”
“哎,皇上,我们滚了。”
两个年轻人委屈地哭着鼻子,一溜儿“滚”了出来,在外间跟着小太监去更衣间洗了脸,出去乾清宫,垂头耷拉脸,一天值班下来什么一直表现的“正常”,一直到换班,一路打马回到自己的家,进了自己的书房,只有自己一个人,一头栽倒在地上。
列祖列宗在上,四爷啊,你差点坑死我们两个啊。
不愧是四九城里头肩并肩的贵族子弟,一样的四仰八叉躺在地面上,一样的伸手捂着脸,眼泪花花的哭着。
这幸亏皇上他老人家看着太子爷什么都好,说了几句就信了没有细问。这要是皇上问起来细节,我们该怎么应对?这要是真被送去慎刑司逼问,熬不住刑罚全吐露出来了,皇上知道压根就是四阿哥撒谎坑太子爷节约开支,太子爷其实根本没有意识到自身的问题,还不得气晕了!保不定拿我们撒气那。
越想越是害怕,还不敢大声哭出来,要家人下人听见,那憋屈的,别提了。
为人臣、子的,就得这样,君有不是,你就要想办法给遮掩,跟那小媳妇对上公婆似得叫家丑不可外扬,能咋办?自我安慰四爷留下我们也是信任了,除了我们两个,哪个能做证明做的如此完美?
两个傲气的大家子弟,眼里含着泪,一起露出得意矜持的笑儿。
他们两个这样哭哭笑笑的,其他一些略有点明白的人,都替四爷捏着一把汗。
三阿哥在一个夜晚,悄悄找到他,两个人在书房里,关上门,只有一盏蜡烛摇曳橙黄微弱光芒,三阿哥在昏暗中,动作神秘地,从怀里拿出来一本书,轻轻放在两个人中间的茶几上。
模糊可见是藏蓝色封面的宋刻版《隋书》。
有点破旧。
哥俩隔着一个茶几对视一眼,三阿哥慢慢地打开书,一页页地翻到一页停下来。
四爷唇角微上翘,浅浅地笑了,懒洋洋的。
卷五十二,列传第十七。
……周武帝时,上柱国乌丸轨言于帝曰:“太子非帝王器,臣亦尝与贺若弼论之。”帝呼弼问之,弼诡对曰:“皇太子德业日新,未睹其阙。”帝默然。弼既退,轨让其背己,弼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所以不敢轻议也。”及皇太子嗣位,轨竟见诛,弼乃获免。
兄弟两个再次对视,三阿哥坦言:“太子殿下才华横溢、学识渊博、心思周全能干、礼贤下士……乃是长生天赐予大清的绝佳继承人。”
四爷微微一笑。
但见三阿哥抬手揉揉弟弟的青瓜脑袋,叹息鼓励不一而足的表情:“四弟,三哥知道你处理的极好,超过三哥想象的完美的好。三哥不知道具体过程,但三哥读书多年,谨记书本里还有一句老话儿:穷者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四爷敛了笑容,认真地听着,只见三阿哥一个勉励理解的眼神:“我们还小那,还是学习的时候。”
四爷“噗嗤”一声,禁不住笑了出来。
“三哥,放心就是。三哥,弟弟谨记三哥的教诲,一定以学业为重。”
“如此,我就放心了。”三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站起来伸一个懒腰,一转头,给弟弟一个挤挤眼。
四爷从腰上解下来一个荷包,递给三哥:“这本《隋书》甚好,弟弟要了。”
三阿哥大喜过望,接过来荷包,系在腰上,欢喜道:“三哥这辈子最大的运气啊,就是遇到四弟你了。你三嫂昨儿和三哥吵架,三哥正要琢磨买一个什么钗子给她赔礼。”
“三哥性情中人,福气自来也。”
“嘿,三哥哪有你说的那么好?”三阿哥打开腰上的扇子,书生风流地笑着。“三哥走了,你早点休息。”
三阿哥挥挥手,走到门口,又回头,瞅着四弟这小俊脸忒是无奈地,问:“四弟你说,如果一个很是可爱的女子撒娇说你的眼睛小,你该怎么回答她?”
“眼睛小,正好只看她一个。”
四爷翻着书,头都没抬。却是听得三阿哥张大了嘴巴,两眼发光惊喜道:“四弟行啊。”又一副好奇的模样:“四弟,看你一副懒怠的模样,其实,你在小弟妹们面前……?”
“三哥,弟弟的院子里没有这样‘可爱’的女子。”
“不是,四弟,你要给她们这个机会啊。你不能总是学习啊办差啊每天回来这么晚。”
“三哥,”四爷一抬头,示意他看自鸣钟提醒道:“还有十分钟熄灯时间。”
“哎呀,不和你说了。”三阿哥果然着急。“三哥可是和你的一个小三嫂约好了。”说着话,人转身拉开门匆匆走了。
四爷起身端了烛台过来,看了一会儿这古书里头的一些前人批注,看到精彩部分不由地露出会心的微笑,自鸣钟“铛铛铛”地响了九下,他合上书本,将他放在靠墙的一个书架上,宛若自己平时兴趣起来收藏的一本书。
伸个懒腰,转身要去里间休息。
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吱呀”一声,一个小脑袋探进来。
八阿哥扒着门框,打量屋里的环境,发现只有四哥一个人,轻轻喊着:“四哥?”
四爷奇怪:“八弟怎么没睡?”
“我睡不着。十三弟和十四弟睡着了吗?”
“睡着了。”
“四哥,三哥又来找你要银子花了?”兄弟两个坐到茶几上,八爷面带标志性的微笑,嘴角翘起来的弧度都是那么的完美标准,“由衷”地说:“四哥,三哥当年送你银子花,你要养他一辈子不成?弟弟真心佩服四哥。”
八爷的眼睛跟着拔丝苹果的拉丝一样,“情意绵绵”地瞅着混蛋四哥:一番拉架这样的收尾,您为了太子的名声、康熙的感受,那真是一点没有私心啊。弟弟佩服的五体投地!
四爷一眨眼:“谢谢八弟的夸奖。”
“四哥,……”八爷就纳闷儿了,瞅着四哥这张晃花人眼的小俊脸,欲言又止。他想问,你做了这么多功劳,至今还只是一个光头阿哥,你不是上辈子这个时候天真地跟着太子的弟弟,你真不想做点什么好提前登基?
“八弟,你不困吗?”四爷瞅着自鸣钟上的时间。
“四哥,你不怕吗?”太子的个性,压根不会说出要自己打扫卫生,收拾书房,补偿银子节约开支……,你这是欺骗汗阿玛。
四爷真有点困了,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揉揉他的小脑袋:“八弟乖,四哥困了,要四哥送你回去,还是在这里睡?”
“在这里睡!”
八爷生气了,说完话又后悔了:这可是仇人,他们的关系其实很是紧张的。
哪知道这人只迷瞪眼伸着懒腰懒懒的笑:“若需要洗漱就去,明天穿的衣服要苏培盛去取。”
八爷一咬牙:睡就睡。
兄弟四个躺在一张大床上,一人一个被子,虽然没有烧暖炕,人多挤着也不觉得冷。
八爷躺好,见苏培盛进来吹灭了蜡烛,关好窗户。听着身边两个弟弟平缓安稳的呼吸,红扑扑舒展的小脸蛋,不由地心情好了一点儿。
瞧着混蛋四哥闭眼就睡的架势,突然间还真有点儿羡慕他的好睡眠和心大。
老父亲要四阿哥去拉架,再难四阿哥也必须拿出来态度,处理好这个事情。
太子摔打瓷器,还和大阿哥打架闹得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虽然大部分人都知道太子生活奢靡,可听说与亲眼目睹是另外一方面。而且,花销大,吃了喝了穿了用了,和你故意摔碎了,这是两个方面啊。
更何况,这代表的是太子的性格缺陷。
大阿哥和太子吵架说的话,可以当成口不择言,气话嘛不过脑子,都理解。为了贡品,这是敌人的奸计,兄弟两个年轻打一架说开了就好了。为了八弟的小功劳,虽然太子说了气话,可太子之前推让功劳的事情人人皆知,无需在意……为难的是拉架的收尾。
收尾收的漂亮,才能要这次危机公关达成,既保住太子的名声,皇家的名声,给老父亲一个台阶下,不需要狠心罚太子和大阿哥,也不会有御史那雪花一样飞来的奏折。
四阿哥做的非常漂亮。没有什么比“浪子回头”更感动人的。一个简朴的太子一朝奢靡了,人人不习惯。可一个奢靡的太子突然简朴了,那绝对人人夸赞。
就算有人怀疑,可四阿哥这样耿直严苛的性子,发现太子摔打瓷器,劝说太子一二不是正常?太子虚心纳谏,这就是好啊。
混蛋四哥将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包括留着隆科多和阿灵阿两个小子,太子爷自罚打扫卫生,这不能给宫人们看见,这两个没事儿。
八爷歪头瞅瞅四哥的方向,微微翻个身侧躺着,望着梅花窗棂里方块的天幕上的皎洁月亮。
四阿哥是念旧的人,娶妻还娶乌拉那拉氏,窗户也不换玻璃的,还是木头的。
他眼里涌出一抹笑意,转瞬即逝:这是分人的,全世界也就这么几个能要他念旧。八爷清雅如玉的婴儿肥脸上露出一个冷笑。
之前混蛋四哥和太子打的那一架,那时候年纪小,打架嘛正常,但混蛋四哥即使上辈子的这个年纪,也没有同龄人的冲动!可混蛋四哥就是打架了!自从打完那一架后,太子明显地变了!
还是目中无人,却不再对兄弟们动辄拳打脚踢的,日常随性的罚站打手心什么的也没有了。八爷不信,混蛋四哥那刻薄冷酷有仇必报的性子,会真的要教导太子!好到这样的程度!
八爷磨牙,一翻身恨恨地对着混蛋四哥挥舞拳头,因为十三阿哥蹬腿的动作吓得自己一跳。
一个两个都是惹不得的主儿,睡觉也是虎气的。八爷冷冷地笑,一抬胳膊,给十三弟调整回去姿势,掖好被子,又因为他们三个睡得香甜的孩子气模样,笑了出来。自个儿也闭眼就睡:明儿不光有皇子阿哥的正常功课,他还有两篇大字抄写。
混蛋四哥!
八爷的字儿还是没有长进,但四阿哥给的评价是够认真了,一天五篇抄写改为两篇,要求也更高了。这要所有人震惊,八爷自己都做梦一般,打了鸡血地练习大字。
这一天早晨,兄弟几个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正偷偷议论,他们太子爷这段时间的醉酒、困乏……北京城下了入冬的第一场大雪,顿时兴奋起来,一起穿着蓑衣在大雪里跳着玩闹。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一脚下去没过脚踝。户部和顺天府所有官员们忙着,大雪不知道压塌多少房屋,冻坏了多少人和牲畜。康熙在大雪一停就带着儿子们出宫微服私访,公主们也跟着。
出了宫,眼见扫雪的大人,堆雪人的孩子们,修缮房屋的匠人们、熬着大锅姜汤辣子汤的衙役们……更真实地感受天地间的一片白茫茫,浓浓的人情味儿,皇子皇女们都睁大了眼睛。
因为工部这次事情做得好,一切救灾行动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康熙放了心。故意没有领着儿女们走规划好的路线,而是来到南城鱼龙混杂的穷地方,一个个孩子都因为这里人的气质大皱眉头,又因为街尾一个冻得要死的小乞丐哭了出来。
大阿哥和三阿哥一起抬着他到一个破庙里,五阿哥从对面街上买来一碗胡辣汤,七阿哥和八阿哥合力撬开他的嘴巴灌了下去。
几个年幼的孩子跟在老父亲身边,哭得稀里哗啦的。
“汗阿玛……我们大清还有乞丐吗?”
“汗阿玛,乞丐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一个个天真的问题砸在康熙的心上,他看一眼太子,太子明显地不适应这样的环境,也可能是嫌弃乞丐脏污,保持着距离,唇角紧抿,站在一边一动不动。
“我们大清还有乞丐。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更没有书本儿。”康熙摸着一张张小脸,告诉他们:“所以你们都要珍惜,都要好好努力。”
“阿玛,我们都会努力的。”胤祥蹲在小乞丐身边,握紧了小拳头,望着这小乞丐的目光满是同情。
“阿玛,这个小乞丐为什么不去找吃的?四哥说工部有人偷懒起晚了不用早膳。”胤禵拽着阿玛的衣襟满是纳闷儿,饿了冻了就去吃东西啊,怎么能这么懒那。
“阿玛,小九也不明白。”九公主眨巴大眼睛,一脸的泪。“四哥说,没有银子去做工,就有工钱买包子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他?”
康熙:“……”
想当年四阿哥的十万个为什么气得他几次跳脚,此刻年幼儿女们继承四阿哥追根究底的劲头,好好的苦难教育气氛变没了。
“阿玛,十四弟,九妹,我们先救他,不要管他为什么。”
却是十三阿哥大喊一声,听到他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发傻地点头,康熙都一个愣怔。
十三阿哥板着小脸,掏出来自己的手帕,仔细地给乞丐擦着嘴上的汤水。
“十三弟说得最对。”六公主蹲下来,一伸手,贴着小乞丐的胸口,给他输送自己微薄的内力。
康熙蓦然笑了。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性格,十四阿哥天生慕强,九公主是小淑女,十三阿哥心性强大却好似天生有股侠义心肠、赤子之心。六公主天生的大将风度,平和近人……
康熙摇摇头,看一眼自从进来破庙在稻草堆上一躺的四阿哥,懒的没有骨头一般,惹得破庙里避难的人群都好奇敬畏地看着他,无奈地笑。
有个衣衫华丽的老者领着几个年轻人进来,抬着一口大锅,一时间所有避难的人都争着抢着围上去,挤得几个老年人摔倒在地上,那老者大声喊着:“都有,排队,别挤!”可没人听他的,年轻人敲着锣鼓,声嘶力竭地喊,情况好一点儿。蓦然太子沉了脸大喝一声:“排队!”
他身上的气势出来,吓得所有人都缩着脖子,蜡黄的脸瑟缩着,都乖乖去排队。
年轻人们麻利地扶起来摔倒的老年人,民间参与救灾,这也是四阿哥领着工部忙的一个事情,组织的很好。康熙点点头,笑着看一眼老者。那老者一看就知道这是大户人家,看见他们在救一个乞丐,上前一步,给康熙行礼,叹息道:“这位老爷,不是我们不救这孩子,他呀,实在是……哎,我们南城这一片,不能和城西城东比,可也真没见过这样狼心狗肺的。”
康熙微笑。六阿哥看一眼老父亲,板着小脸回答:“他和你们之间的事情,是你们的事情。他遇到我们,命不该绝。我们见到了,救他这一回,以后也靠他自己。”
老者大惊。
富家子弟衣食无忧同情心泛滥他知道,可能说出来这样“救急不救命”的话,那真是不简单了。
康熙面带骄傲的笑儿,乐呵呵的:“老先生莫要担心。大灾面前互相帮着,等大灾过去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老爷您说的这话在理儿。……”一打眼又看见这格格不入的却又好似融为一体的,摊在稻草上快要睡着的少年,惊奇地瞪大眼睛:好俊的儿郎,更难得的是这身坦然的气度。
康熙嘴角抽抽:“这是我家小子,……”
“这位老爷,你家这位公子,可有娶妻?”这老者一把抓住康熙的手。
康熙即使习惯了蒙古王公们拉着他要嫁女儿,此刻面对老先生紧抓住自己的手,他也有点懵。
“老爷,你这公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啊。”老者上下晃晃“未来亲家”的大手,两眼冒光,红光满面。看一圈这些明显是兄弟姐妹的孩子们一个个通身不凡的,发自内心地夸道:“老爷,您可真是有福气的人。”
“我呀,借您老吉言。这些孩子们乖的时候乖,闹起来的时候,那真是折腾你苦不堪言。”康熙抽回来手,一见如故地拍拍他的肩膀。
这位老者更激动了,一竖大拇指:“老爷是慈父,孩子们才闹。那书上说什么严父不苟言笑,都是骗人的。”
“哈哈哈哈,老先生果然大智慧也。”
康熙很有经验地转移话题,一直到出来破庙,狠狠地松一口气,抬脚就踹这招花惹草的懒儿子。
四爷一个闪身,迷瞪眼看老父亲。
三阿哥拍手大喊:“四弟下次出门糊糊脸。”
“哈哈哈哈……”兄弟姐妹们一起大笑。
康熙也忍不住笑:“你呀,……”后面的话没说完,十三阿哥大喊一声:“阿玛,这人好坏。”
康熙瞧着小十三气呼呼的小脸蛋儿,小胖手指着一个中年书生打扮的人,这书生怀里怀里还有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胤祥一拉阿玛的衣襟,告状:“阿玛,他刚对小弟弟说,你不好好读书,将来就是破庙里的人。破庙里的人怎么了?读书乃是明理开启智慧,他,他说的不对!”
小孩子不知道哪里不对,就知道不对,不喜欢,对着中年人鼓着脸挥舞拳头龇牙。
十四阿哥跟着做小鬼脸:“羞羞羞!”
那中年书生在这般目光的环视下,为难地上前行礼,怀里的孩子一脸恐惧懵懂。
“老爷,不是我不想教导孩子好儿,人生艰难,总要先顾着自己吃饱穿暖。”
康熙心里一叹,身手摸摸孩子拘束的小脸儿,引得他勉强笑一个,才道:“尽可能地好好教育,多关心关心,你这样说,吓住了他,反而起来反效果。”
这中年书生一愣,望着怀里的孩子顿时心疼又无措。
十三阿哥冷哼一声,一转头,仰着脸看着四哥。
四爷笑笑,上前一步伸手,摸着孩子的小脸蛋儿,捏捏他的鼻子:“你父亲告诉你,破庙里的人生活很苦。你好好的,将来就能和老爷们一样帮助破庙里的人。”
这孩子脸一红,脸朝父亲怀里一缩,又忍不住探头看他。
康熙痛快大笑:“好孩子。乖,你父亲是要帮你那。”
这孩子又去看自己的父亲,目光怯怯的。
中年书生迎着孩子崇拜孺慕的眼神,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只知道紧紧地搂着他的脑袋,在自己的脖颈里揉着。
胤祥第一个跳起来:“四哥最棒。”
“四哥最聪明。”胤禵一头小老虎地扑到四哥怀里。
四爷学着老父亲摸着不存在的胡子,装模作样地自恋:“阿玛,儿子可真是一个机灵鬼儿。”
康熙:“……”
大阿哥抬头摸摸他的头,忍不住的笑。太子抬手给他一个脑崩儿:“你几岁了?”
“反正比你小。”四爷一掀眼皮,懒洋洋地哼哼。太子脸色铁青,抬脚就踹,四爷闪身就跑,大阿哥疯狂大笑。
“阿玛,上次打架,二弟就是梗着脖子大喊:反正比你小?可这真是现世报了。”
老父亲兄弟姐妹们:胤禛啊/四弟/四哥啊,威武。
望着打闹的兄弟两个,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微笑,那书生怀里的孩子还开心地鼓掌。
就太子那脆弱敏感的小心肝儿,康熙都不好和他细问那天打架的事情,四阿哥就是能直接挑破,还取笑一场。
但是很显然这一趟出门是小成功的。回来后几天,不少人都发现,太子面对自己“节约朴素清汤寡水”的生活,不再那么颓靡低落了,颇有点接受的架势了。康熙一高兴,自己给了太子一万两银子补助,父子说说贴心话儿,都是动情。
康熙和皇太后说话儿,颇多感慨:“出去多看看,才是知道天地很大,不是紫禁城这一块地方。太子对老百姓有同情心,又因为胤禛的顽皮放开心胸放下这件事,儿臣可算是放了心。”
皇太后点点头:“皇帝和太子都好,大清就好。”
康熙笑着,如此,他可算是能放心准备地第二次亲征了。
承乾宫里,皇贵妃拉着儿子的手说悄悄话:“太子的俸禄各项收入本来就超额,皇上这一补贴,皇太子的“节约朴素清汤寡水”对比宫里其他主子,和过去一样金碧辉煌的。你以后要更多地注意着,那是皇太子,未来的皇帝。但是我们胤禛也是娇气孩子,这里是两万两,你拿着。”
四爷乖乖地接过来素色的小荷包,孝顺地点头:“皇额涅都放心,儿子明白。”
“你心里有数,可我就担心你的直性子上来收不住,”皇贵妃还是担心,“你汗阿玛决定要亲征了,你要跟去,出门在外,我虽然担心你的安全,可也更放心了。你呀,有空多办一些远差出大门的。”
“……皇额涅,儿子舍不得你。”
皇贵妃一指他脑门,凤目一睁:“你是舍不得我?我看你是舍不得你十三弟!滚吧。”
四爷嬉皮笑脸地行礼:“皇额涅,儿子要内务府做了好多新布料新衣裳,给你去盛京穿那。”
“给你宣母妃穿。”皇贵妃还是气呼呼的,一仰下巴,示意他桌子上的物件儿。
四爷注意到这个憨态可掬的木刻小娃娃,煞是奇怪。
皇贵妃一瞪眼:“你长大了,我是不管你了。我只求一个孙子,还不成?”
四爷:“……”皇额涅你不是一向志向远大不同俗流的吗?你怎么做起催生的婆婆了?
“成成成。”该哄着就要哄着。“皇额涅保证有孙子抱。”
“成就成。娃娃是喀尔喀活佛亲自开光的,记得给你媳妇儿。”皇贵妃忍禁不住地笑,保养得宜的眉眼尽是慈爱。
“儿子遵命。”
四爷抱着木头胖娃娃,回来东三所送给福晋,面对小福晋红透了的脸,好儿郎地嘱咐:“莫要焦急。福晋养着身体要紧。”
听得四福晋脖子都红了,抱着小娃娃转身就跑。
四爷面对福晋跑走的身影,晃动的帘子,一脸纳闷。
太子眼见稳重多了,毓庆宫也恢复日常开支了,宫里头的主子们都松了一口气。皇太后补贴了四阿哥三万两银子,德妃补贴了一万两,宣妃、章佳氏也跟着:可怜我们四阿哥没人疼的,我们来疼。
四爷欢喜笑纳。
康熙气得头疼:朕就补贴太子一万两!你看看你们!
康熙以为太子会再次犯了拧巴,哪知道太子这次一点气也没有,还笑吟吟的劝着他:“汗阿玛,四弟打小儿大手大脚花钱惯了。他前儿还嫌弃内务府新烧的花瓶不好看,说要亲自给您烧制几个那,别人给匠人一个月一百两,他给二百两,都是银子。”
儿子的审美高爱折腾,乾清宫的花瓶他都看着嫌弃了,康熙手按眉心,更头疼了。可是康熙给太子淡淡的一个眼神,太子脸红了,扭扭捏捏地蹦出来一句。
“汗阿玛,四弟说他要容若走一批海运,手头没有银子,儿子也给了两万两。”
康熙:“……”
合计着太子就是欠胤禛坑他!康熙也是无奈了,挥挥手。太子麻利地“滚”了,出来乾清宫,高兴地对着天空挥舞拳头:四弟需要银子来找我,没去找大哥。
康熙三十一年的早春来临,那样的富有活力生命力,一点丝毫不起眼的绿,一片欣然张开的红,就能使人的心灵发亮,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一股神奇的魔力和生命力。
四爷找大富豪·容若要来一些钻石红宝石的珠宝,亲自画花样子,做了一些首饰钗子簪子,给皇太后、皇贵妃、德妃、宣妃、章佳氏,四福晋,康熙这里他也捧着自己新烧制的胭脂红素色花瓶孝顺一遍,再将自己无逸斋的田地、桂花树、老去的猫猫狗狗儿小鹰儿斗鸡,都交代给十三弟,自己请命去了盛京。
盛京修缮,四爷来到后一改盛京官场拖拉的习惯,本来不乐意动土的老王爷们跟着他喝酒弹琴几次,大力支持。心灰意冷病倒下的周培公再次康复,谁说在盛京就不能青史留名的?上下一心,到十一月份康熙领着一大家子来到盛京,差点不认识。
皇太后好似小姑娘一般好奇地看着一切,大力夸奖:“胤禛做事好!”跟来的皇贵妃等人那自然是跟着夸皇太后有福气。听得皇太后心花怒放。
康熙恍恍惚惚的,干净整齐的叫不出名字的街道,焕然一新的百姓风貌,……一抹脸,听年幼的孩子们蹦着跳着喊:“汗阿玛,老家真好,比北京漂亮。”再一抹脸。
“这就是那什么沥青路面?”康熙跟着其他人一起,不敢置信地跺跺脚,再跺跺脚,真的没有灰尘泥土!
四爷领着盛京的老王爷们大臣们,用看“你们这群北京来的土老帽”的矜持目光,笑而不语。
气得康熙抬手一巴掌打在青瓜脑门上,却又自己先笑了出来。
新型作坊,新的大机器,多出来的学院,朗朗的读书声……盛京经过四阿哥的一番操刀,跟那“化石成金”一般,康熙领着一家人在这里住着舒坦,去祭祀祖先们,去参观这里的学院,和周边的蒙古王公们联系感情,走走看看,一直到春节前才很是不舍地回来。
一回来就下来命令:“胤禛,北京城交给你了。朕明年邀请老王爷们来北京小住,记得?”
那意思,你怎么也要收拾的,要朕在老王爷们面前端着“你们这群盛京来的土老帽”的架子。
四爷诚惶诚恐地行礼领旨:“汗阿玛,儿子很高兴这差事。可这北京城一块砖砸下来,四个里头有三个贝勒,您要给儿子撑腰子啊。”
康熙抬脚就踹,指着他装模作样无辜纯真的小俊脸,手一指:“滚吧!”
四爷委屈巴巴地离开,高大修长的背影里都是伤心。
康熙:“……”
儿子立了功劳,不能册封。康熙心里愧疚。儿子不闻不问册封的事情,他又忍不住嘀咕儿子城府深,儿子和他哭诉四九城遍地都是贝勒,他又高兴起来。
他也觉得自己纠结,一时又越发地难受,觉得自己不是好父亲。可他更明白,四儿子哪里是别的那样立了功劳就要封赏的人?这点儿功劳可能儿子自己都没当一回事儿,只不过看出来他的担忧了,来和他闹一闹,要他放心。
康熙出来御书房散步,仰头看天,又看着花坛里盛开的玫瑰花出神。
一阵小跑的脚步声传来,梁九功悄悄地上前来问:“皇上,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请见。”
康熙瞬间顾不得伤春悲秋了。四阿哥去了工部,折腾的工部风生水起,连带三阿哥在的礼部跟着沾光。四阿哥去了盛京,折腾的盛京改天换地,这一回来,其他四部都坐不住了,都来找他要求沾光。
怀揣着,朕的儿子就是能干的甜蜜烦恼,轻轻的一句:“要他们进来。”
四爷回到工部,开始领着四九城乡亲们大建设,康熙念着几个成家的儿子都住在宫里头不方便,给他们都划了宅子,开始修建。四爷的设计才华之火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当然,他爱使唤人的毛病也发挥的淋漓尽致。
工部的人苦哈哈地来和皇上哭啊:“皇上啊,我们苦啊,都说我们工部现在鸟枪换炮了,我们也高兴。可问问他们,哪个能在四爷手底下当差一年?我们已经两年没有休息了,一年到头就春节七天假期啊皇上。”
康熙瞅着一个个,瘦下来老爷肚子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小样儿,老神在在地品茶:“那要不,要四阿哥去户部?”
哭声一顿,齐齐拍着胸膛表态:“那哪能那?皇上,我们工部是六部垫底的,吃苦我们第一个,怎么能要户部大人们受罪那。皇上,我们就是求着,您给我们多加点儿人手。”
“……”
康熙放下茶杯,也哭诉:“朕也愁得慌啊。四阿哥打小儿就那个脾气,去年嫌弃内务府的花瓶烧的不好,朕说他穷讲究,他一气之下自己开窑烧。朕还敢说他吗?工部的活儿越来越多,可这两年送去的一波又一波官员们,十个只能留下来三个,现在一提起来去四阿哥手底下干活,人人害怕,朕哪里去找人?”
工部官员们傻眼了,四阿哥的名声在外,可只有他们知道在四阿哥手底下干活的好处说不完。可这不能朝外头说啊,好事要保密。
工部尚书哭着老树皮脸,眨巴小眼睛:“皇上,您帮忙问问,八旗学院的,博学鸿儒科的,考中举人后不好当官的,我们四阿哥不要状元之才,要能干活的。”
康熙思考一会儿,为难一会儿,点点头:“行吧,只是这事情不能说出去,朕这也不是偏心你们工部,哎,都是想要老百姓住的更舒坦一点儿。”
“皇上圣明!”工部官员一起磕头,君臣端的大公无私。
康熙有自己的小九九,江南经过开海,经济一下子上来,相对之下,北方就弱了。关外更弱。凡事讲究一个平衡之道。他也惦记着老家的人。四阿哥那真是机灵鬼儿,请命去盛京一年,给他折腾出来一个模子,未来可期。
八旗学院的学子们经过近十年的培养,多少也有点儿出息了,都送给四阿哥训练。
博学鸿儒科几次改革扩大科考范围,现在已经是所有才华横溢却无心仕途,或者考不中科举之有才之人的首选,汇集了一大批精英人才。
再加上江南几个大作坊的珍贵匠人培养出来的徒弟……,康熙徒然明白了唐太宗当年的那句感慨:“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这一天夜里,人间五月天的月亮特别好,父子两个在乾清宫的大理石台阶上摆上两个躺椅,对月喝酒,康熙说:“有不少人弹劾你不务正业,给匠人们的工钱太高,比得上一个县令的俸禄了。不要怕。”
“儿子谢汗阿玛。”
“大战舰下水的英姿,你还没见过。哪天带你去看看。朕看他们信里的描述,征服大海和日月天地的气魄。”
四爷摇着摇椅灌一口酒,鼻腔里闻着清雅的玫瑰花香、酒香,等着老父亲的下一句。
康熙笑笑,举着酒壶对嘴喝一口,眼睛望着天上圆圆的大月亮,浑身放松,却是帝王威势勃发,气吞日月。
“以前人都说,关外是游牧,关内好,是种地。可是朕发现,作坊更好。”
此时此刻的康熙,宛若一个小孩子似的高兴显摆。
四爷不由地微笑开来。
“汗阿玛英明神武。”
“听你拍马屁浑身不得劲。”康熙忒是嫌弃。“你这都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跟前一个孩子没有,还不抓紧?”
“汗阿玛,现在康熙三十二年的五月,儿子生在康熙十七年。儿子还是一个孩子。”
“小子厚脸皮。你还是孩子?”
“在汗阿玛跟前儿,永远是孩子。”
“无赖的小子。朕都要进入不惑之年了,你们还不舍得长大,还赖着朕。”
四爷惊讶,深邃黑亮的眼睛透过如水月华,看着老父亲。
“汗阿玛,您是汗阿玛。”
“嗯,朕是你汗阿玛。”康熙因为儿子这份孩子气的依赖,龙脸上都是笑儿。
四爷也笑,举着酒壶喝一口,继续陪着老父亲赏月。
父子分别,康熙小醉,和梁九功说:“四阿哥还是一个孩子啊。”梁九功重重点头:“四爷一方面聪明,一方面却又孩子一般天真纯净。”
康熙点头。
四爷回去自己的院子,路上举着酒壶对着月亮晃晃,张大嘴巴接着最后一滴美酒,眉眼弯弯。
洗漱沐浴来到寝室,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都在外书房睡了,听见动静迷瞪眼起身,围着四哥闹腾。
胤祥抱着四哥的胳膊,眼睛没睁开力气却不小,嘟着嘴巴耍赖:“造宅子要有我们的院子。”
“有。”四爷宠着。
胤禵用身体推十三哥,闹腾:“我的比十三哥的大。”
“你们四嫂负责。”
胤禵没明白四哥的“奸猾”,十三阿哥也没明白,推一把胤禵耍赖:“四哥,胤祥要去西山玩儿。”
“好。都好。”
四爷抱着两个弟弟滚到床上,找一个舒坦的姿势,闭眼就睡。
这一天,康熙用大半天的时间,考校所有皇子皇女们的功课,对每个儿女都有点评,或鼓励或提醒,末了,拿着八阿哥的作业本子,龙脸上一脸笑儿。
“我们八阿哥的字儿啊,……”看一眼八阿哥的慌张,一群孩子们忍笑,他自己更是笑。
“这小八,写作业没有比他更认真的,没有比他更准时交作业的,可他就是写不好,朕也纳闷儿啊。”康熙笑着,翻阅作业本子,点评道:“总算是要他四哥说了一句‘用了点心了’,朕都替我们小八委屈,想哭。”
康熙的话逗孩子似得,一群皇子皇女们都忍不住了,抖着肩膀憋着笑儿,脸上肌肉抖的都扭曲了。
八爷是真想哭的那一个:有这么埋汰人的吗?
有啊。康熙打趣儿女们那也真是“毒舌”的。
“胤禩有进步,朕要好好赏赐。胤禩你要什么?”
八爷惊。
站在他身边的七阿哥和九阿哥回神快,一起用胳膊肘戳他腰眼子。
“汗阿玛,儿子……儿子……”八爷红涨着脸,不知道怎么的关键时刻舌头就打结了,急得他眼泪都出来,却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来肚子里的那句话。
却是太子看他一眼和蔼道:“汗阿玛,八弟太激动了。”
康熙点头,合上作业递给一旁的容若老师,背负双手欣慰道:“胤禩先想想,想好了去找朕。”看一眼太子:“三天后,太子的经筵讲学,你们兄弟都去参加。”
“儿子们遵命。”
皇子们齐声回答,好似春天的小苗儿张扬着生命力,康熙不由地笑了出来。蓦然一声女孩儿的声音响起。
“汗阿玛,我们那?”
紧接着又一道撒娇的:“汗阿玛,我们也要听讲学。”
原来是六公主和八公主。
皇子阿哥都瞅着四弟/四哥笑。康熙也瞅着四儿子,因为他一脸的发懵笑。
“你们想听呀,哎呀呀,朕为难啊。”康熙故意取笑女儿们。“朕来问问你们四哥啊。胤禛,你来说说。”
四爷一眨眼,还没弄明白都对他笑什么,九公主已经跑到他面前,仰着小脸拉住他的马蹄袖眼巴巴地摇着:“四哥四哥,妹妹也要听讲学。”
四爷:“……”
“四哥~~四哥~~”七公主、八公主……一边一个都围上来。耳边是兄弟们和老父亲、老师们那畅快的大笑声。
四爷抬手摸摸鼻子,想要哄着“公主们不听啊……”面对妹妹们的恳求,一双双漂亮杏眼里的渴望,到底是说不出来。
自己宠着的妹妹们,怎么也要宠着到底啊。
“汗阿玛……”四爷一抬头,为难地看着老父亲。“汗阿玛,要妹妹们也跟着听。就算汉家人说什么男女大防也无需担心,都是一群老头子。”
康熙:“!!!”指着他再次大笑。
皇子阿哥们再次爆发一阵大笑,公主们欢呼跳跃大喊着:“女儿谢谢汗阿玛。”
老师们都是苦笑:四阿哥啊,什么都是一群老头子啊?咱能不说大实话吗?
太子摇头,望着四弟那张惫懒温和的脸,低头看着妹妹们的宠溺目光,不由地失笑。
“汗阿玛,儿子也同意四弟的,要妹妹们一起听着。”太子说了一句。
康熙和容若对视一眼,彼此的眼里都是无奈的笑儿。这一个个的,都是专门折腾他这个老父亲和老师们的。公主们因为四阿哥的行为,不知不觉的被宠的越发有男儿气质,跟着出宫微服私访穿着哥哥们的衣服,那都看不出来是小子还是姑娘了。御史们一个个上折子,可他能怎么办?面对女儿们一个个灵秀娇气的脸蛋儿,儿子的求情,太子也答应,哎……
八阿哥想要求求康熙,册封他亲娘。
康熙等他说完,没有回答,却是问他:“这次西征,胤禩要去吗?”
一句话引出来八爷的男儿热血,浑然忘记其他。
“汗阿玛,儿子要去!”
康熙三十二年底大阅兵之后,康熙定下了二次征西之策,要太子讲学,也是给太子监国做准备。
八爷上辈子去了,只是一个“帝王秘书”的角色,这辈子怎么也不甘心做一个秘书了,四力半的四哥都能打仗,他也可以!
当天晚上,御书房小会议,君臣都是下定了决心要毕其功于一役的,对行军的推演,气候地理查勘,军马粮草一应物事的准备情况都是百般考虑的,上下事多,又事关体大,谁都不敢马虎了。除了信重的文武大臣之外,康熙派老大和老四跟着准备后勤。
“太子?”
太子正在走神。四爷看他一眼,为他提着心。好在太子虽然因为康熙要带着五弟六弟七弟八弟恼火,但还是打起来精神,清晰地回答:“汗阿玛,儿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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