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  你怎么不喝鸡汤?”

    一道声音响起,太子一个激灵转身,端正坐姿,  面对康熙恭敬地回答:“汗阿玛,儿子有点不舍得喝。”

    “哦~”

    别以为康熙没看见,太子那说谎时候习惯性地垂眼抿嘴角,装做深沉的模样。

    “不是鸡汤不合胃口?”康熙这次故意吩咐梁九功,  给太子的那份,  鸡汤里头是加了胡萝卜的。

    可是太子哪里知道这是康熙故意吩咐的?他微微低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康熙默默等候。

    皇子皇女们都看过来。

    太子的眼角余光看到,  四弟专心用鸡汤,目不斜视,  端的“食不言寝不语。”气得恨不得和他大打一架!

    太子每次来乾清宫,宫人们都根据他的喜好各种打点好,有关于胡萝卜的一切都不会送到他跟前。可是今天就是送来一份有胡萝卜味道的鸡汤,  他本就因为丢了面子生气,  以为乾清宫的宫人们真的“法度严明一视同仁”,将他这个太子和其他皇子皇女一样对待了,  更窝火儿。

    可他这隐秘的小心思,如何能说出来?他在桌子底下猛踢一脚混蛋四弟,站起来,  弯身行礼,脸上扬起一抹欢喜的笑儿。

    “汗阿玛,  儿子来之前和四弟商议一件事情,  儿子想现在就告诉汗阿玛高兴高兴,四弟说再等等出来结果的。刚儿子还和四弟因此争执着。”

    “哦……”康熙放松姿势手臂放在龙椅的扶手上,看一眼专心用鸡汤的四阿哥,  再看一眼都一脸好奇的儿女们,瞅着太子那找到好理由的得意表情,聊家常地笑问:“说吧,朕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哎。汗阿玛,儿子说了。”太子一转头,欣赏激动地看一眼八阿哥,再一回头,看向康熙,端的一副好哥哥贤良太子的模样:“汗阿玛,八弟和二伯在研究一种牛痘,据说比人痘的时间短一半儿,身体反应几乎没有那。”

    !!

    这可真是大事。康熙眼睛睁大,看向老八:“胤禩,果真如此?”

    八阿哥恨得一刀剁碎太子的心都有了,可他只能迎着所有人惊喜的目光,含恨咽下嘴里的一口鸡汤,满嘴的血腥气,站起来,对康熙和皇太子微微弯身,恭恭敬敬地表态:“回汗阿玛,确有此事。暂时还没出来更准确的结果,所以没有告诉汗阿玛。而且这也不光是二伯和儿子的功劳,更要感谢太子殿下和四哥的大力支持。”

    这就是真有牛痘?!

    偏殿里所有人的眼睛瞪圆。

    “汗阿玛,儿子和四弟哪里有什么功劳,都是八弟辛苦。”太子谦虚。紧接着几乎是所有皇子皇女们的默契,太子领着所有的兄弟姐妹们一起高呼:“汗阿玛圣明卓著、仁慈润泽四方,天降牛痘之法给予大清。”

    康熙大喜过望,听着儿女们的恭喜,豪迈大笑。

    “好!好!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他红光满面地看着自己的长成的儿女们,一脸惊喜和激动:“天降牛痘之法好,八阿哥关心民生好,你们兄弟互相帮着好,互相谦让,更好!”

    大阿哥也兴奋,喊一声:“汗阿玛,这一批弟弟妹妹种痘,就用牛痘了?”

    “是啊,汗阿玛,下面的弟弟妹妹都害怕种痘那。”三阿哥端起来鸡汤一仰脖子喝完,觉得这鸡汤真好,果然是一个吉兆。“汗阿玛,以前光听四弟和六妹妹种痘最是时间短,不到七天,现在我们都可以七天了。”

    “三哥,不是‘我们’,是‘我们’。”十阿哥举着手刮鼻子,“三哥羞羞羞。”

    五阿哥拍拍三哥的肩膀,憨厚地笑:“三哥,你已经大婚了。不是孩子了。”那语气,好似你已经半截入土了,别老黄瓜刷绿漆了。

    兄弟姐妹们哈哈哈笑,康熙也指着五阿哥大笑。九阿哥蹦着跳着手刮鼻子:“三哥羞羞羞,你难道还要再种痘一次不成?”

    “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

    三阿哥红涨着脸,气得抬手给五阿哥脑门一巴掌,一转头对康熙红着脸低吼:“汗阿玛您看看五弟,儿子刚大婚那,他也马上大婚了。”

    康熙高兴,笑得停不下来,手虚虚地指着五阿哥。五阿哥抖小机灵,一把抱住三哥的胳膊憨憨地撒娇:“三哥~~三哥~~肚子不大也能容啊。”

    三阿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的厚脸皮,气得抖着嘴唇十八下,也没吐出来一个字。

    屋子里又是一阵爆笑。

    今晚是高兴的一个傍晚。逗得康熙笑得腮帮子疼,等大臣们陆续进来请安行礼,康熙显摆地和他们说起来,大臣们惊喜之余,大力地拍马屁啊。

    “皇上,我们大清果然有老天爷保佑,天花这样祸害同胞千年的瘟疫,如今有了彻底的解决办法。”

    “皇上,八阿哥仁心慈爱,关注医学,乃是我们大清之福气也,更是皇上教导之功。”

    “皇上,太子爷、四爷、八爷,互相推让功劳,兄友弟恭,皇上大喜啊。”

    “……”

    一人一句,听得康熙通体舒泰,心花怒放。嘴上谦虚着:“哎哎,他们几个孩子闹腾着,现在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结果,还不敢告诉朕。这还是太子和四阿哥嘀咕着,被朕发现了,朕才知道。还要等结果那。”脸上那得意显摆的模样别提了。

    大臣们马上跟上:“皇上,结果是其一。这份心更重要。太子和阿哥爷们兄弟情深,常棣之华,更是重要。”

    “这话说到朕的心坎里了。牛痘之法是其一,朕啊,就盼着他们和乐且湛。”

    康熙晕陶陶地享受这些马屁,扫一眼在座的儿女们脸上洋溢的喜气,龙脸上都是满足开心的笑儿。

    康熙二十二年收复小琉球之后,康熙祭奠明孝陵带着十岁的太子前往,出席这次大型国事活动,太子表现得非常款款大方,年纪轻轻就展现出王者风范,让当时朝臣都甚为叹服。

    第一次南巡回来,康熙刻意让江南士绅们接近太子,想帮助太子在江南树立名声和威望,太子也不负康熙的期望,在江南士绅代表们面前表现得非常得体,且还能表现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声望由此在江南地区非常高。

    康熙二十八年,很多欧洲传教士到来,康熙还是希望太子能以储君身份声威远震欧洲,也是刻意让欧洲传教士去结交。而太子依旧是不负期望,言行举止非常得体,给欧洲传教士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很多欧洲传教士给本国君主写报告都会提到胤礽,夸赞中国皇储非常有涵养,称其具有大国储君的风范,完美传承古老东方文明和礼仪。

    这样的太子,放下情绪,拿出来一国储君的风度言笑欢欢,康熙能怀疑吗?太子在没有结果之前支持幼弟胡闹,有了结果不贪功,多好的兄长啊。

    八阿哥若说“你撒谎!”康熙估计第一个恼他。他只能咽下那口血,憋着气回了一句:“都是太子支持的功劳……”

    偏殿里气氛正好,所有人都忘记了皇上昨儿的怒火,都跟着乐呵。讨论完喀尔喀划旗而治的情况,众人再来一阵拍马屁,索额图还提议要朝廷来接管牛痘试验,康熙笑着答应要刑部和太医院跟进此事。

    好嘛,这直接不要自己管了。

    八爷脸上跟着众人笑着,一低头,牙齿咬着嘴唇,咬的出血他也没知觉,伸舌头舔一舔,感受那血腥气,那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傍晚,八爷面带模子刻出来的微笑,一步一步回来自己院子,一进来私密只有他自己的寝室,强撑的面具溃散,身体一晃,脚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好一会儿,他艰难地爬起来,目视床头那张“一人临塞外,万里熄边锋”的字副,秀气温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一步一步走近,脚步沉沉的拖着千斤重的铁链一般,双腿灌了铅。

    伸手一摸,修长的五指一抖一抖。

    他和二伯这辈子还是有缘分,一见如故。跟着康熙出去看望二伯几次,就有了联系。要做牛痘,自己一个光头阿哥需要帮手,就找到二伯。

    他不是假装,而是真的研究医书好久,有理有据地提出来牛痘之法,表示四哥都说好,二伯答应了帮忙,刚研究出来一点眉目,就要索额图的人发现了。二伯和他商议,直接给皇上上折子言说此事,可是太子今天直接拿出来说了。

    一句话,太子之前勾搭乾清宫太监,为了私情枉法,被康熙责骂丢了面子……的所有事情,都过去了,他是好哥哥,好太子,别人都是陪衬。

    八爷内心一阵哀戚。

    他猛地冲出去,不看人不看路地奔跑,直冲四阿哥的院子而来。

    路上的人和风景都远去,世界上只有这鹅卵石的宫路。浮云夜幕,时间也被迅速抽离,是上辈子的木兰围场。明黄的帝王御帐外,喝醉的皇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下意气风发放肆大笑,迎面撞来一个孩子,他一脚踹出去,踹的孩子一屁股跌坐地上,疼得他眼泪花花。

    “这是八弟?”皇太子高高在上的一眼,不耐烦地低吼:“哭得什么?慌的什么?”说着话,又是一脚,这是狠狠的一脚。八阿哥吓的都不知道躲了,打小习武的太子这一脚下来,他一定伤重不可。蓦然帐篷里一阵喝彩声传出来,太子好似醒了神,硬生生地收回了伸了一半的腿。

    “滚!”

    太子一甩袖子,仰着头高傲地转身进去了帐篷,跟着他的人群潮水一般地涌上去。八阿哥还跌坐草地上,一阵春日的风吹来,他打一个寒战,浑身冰冷地抱紧了胳膊。

    进进出出的那么多人视若无睹,太子讨厌的人谁敢帮着?

    浑身又冷又疼,八阿哥低声哭着,都不敢哭出来声音。苏培盛一路小声喊着“八阿哥”小跑到他面前,忙慌扶他起来,言说:“八爷,我们阿哥爷得了头彩,有一块鹿肉,要回去和几位爷烤着用,正找您那。八爷!八爷!”

    他晕了过去,发烧。苏培盛拿着四阿哥的令牌去请太医,四阿哥陪同照顾了他一夜。

    他偷偷问苏培盛,苏培盛忒是显摆地手脚比划:“八爷,您不知道,我们阿哥爷可聪明了。皇上和蒙古王公们言谈各家学问,阿哥爷才九岁当场作诗,艳惊四座,皇上骄傲大笑,所有蒙古王公们齐齐大声喝彩,王公们的嗓门大,那声音大的,嘿!”

    八爷一路冲进来院子,撞到了好几个宫人也顾不得,无数呼唤他的声音他也不管,只管冲着,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直直地冲到四哥的面前。

    脑袋撞到一个温柔的怀抱,几个宫女拉住了他。一个温柔的声音关心地问:“八弟怎么哭了?四嫂给擦擦眼泪。”

    八爷不知道自己哭了,他呆呆地站着,任由四嫂的奶嬷嬷举着毛巾,仔细地给他擦眼泪。

    两辈子了,四嫂都是最值得他尊重的嫂嫂,他最感激的嫂嫂。

    他紧抿了唇一动不动。

    “是不是找你四哥啊?他刚回来,在书房那。四嫂带你去。”四福晋走在前面,他愣愣地跟着,慢慢悠悠地来到四哥的书房外头,苏培盛领着几个小太监忙慌起身行礼。

    四福晋温和地笑:“快起来,爷在里头忙吗?”

    苏培盛一起身,看一眼身后明显大哭的八阿哥,笑容讨巧:“福晋,爷在检查作业本子那。”

    “我进去看看。”四福晋也笑,一回头,给八阿哥整理整理衣衫,安慰道:“八弟别怕。八弟的字儿很好。”

    说着话,牵着他的手走进去书房。

    书房里,混蛋四哥真的在看兄弟们的大字作业,橙黄的蜡烛灯火落在他俊俏的脸上,越发衬托的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天地间最耀眼最瞩目的存在。

    听到动静,从案桌上一抬头,疑问:“八弟来有事?”

    “八弟就是想你这个四哥了。”四福晋笑着接口,“十三弟和十四弟都睡了?”

    “在里间刚睡下。”

    “爷也要早点睡。努,我把八弟给你送来了。”一转身,推着八弟上前。

    八爷一个没注意被推的两脚打架,惹得四福晋揽住他又笑:“别怕。八弟有话好好和你四哥说说。我先回去了。”一抬脚,回头又说:“马上熄灯时间了,八弟在这里挤一晚上,我要苏培盛去将八弟明天的衣物取来。”

    四福晋离开了,还体贴地给关上了书房的门。

    混蛋四哥站起来,刚洗漱沐浴的他身上带上湿润的水汽,温柔的灯光也柔和了他立体分明的脸上线条,长身玉立,一袭类似亵衣亵裤的宽大长袍也穿得气宇轩昂。

    “八弟坐下来,慢慢说。”

    四爷一掀袍子,在靠墙的茶几玫瑰椅上坐下来,示意他也坐下来。

    八爷没动。

    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凶狠,张张嘴待要开口,眼泪先下来。

    四爷姿势放松,抬头看一眼对面墙上自鸣钟的时间,右手两个指头轻轻有规律地敲着茶几的梨花案。

    八爷恨得咬牙,真的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要他说的那句话?”

    端坐的人给淡淡的一个眼神,懒懒的,嫌弃的。恨得八爷又是两行泪下来,吸吸鼻子,眼泪鼻涕一起流在脸上,他也顾不得了,两眼狼崽子一般血红地盯着四哥的嘴巴。

    生怕他不回答,八爷大吼着:“我看见了,你和太子二哥的争执!喝鸡汤的时候!”

    四爷看他一眼,看得他身体一缩。八爷心里胆怯,却梗着脖子揣着粗气地犯掘。

    “太子二哥得知牛痘的事情,前来询问情况……”

    轻轻的半句话,听得八爷眼泪下雨的一般,低着头一抽一噎地哭着。

    “二伯告诉我以后,我都算计好了,他一定会揽下功劳,说他想出来的。我都做好应对了,要汗阿玛知道他欺压弱势的二伯和幼弟,贪图功劳。可是……可是……”

    混蛋四哥知道牛痘的事情暴露了,得知太子有心要揽下功劳,或者太子压根就认为这是最讨厌的弟弟在用跳大神的方法讨好汗阿玛,要打压。他要阻止太子的行为。而他们的争执被汗阿玛发现了,太子临机应变。太子有心应变,那自然是完美的应对。

    八爷自嘲绝望地笑:“你为什么要阻止?”

    你是雍正,各种帝王手段用尽的雍正!你应该借着机会,背地里推波助澜既败坏太子在康熙心里的形象,又要幼弟和二伯承担出头打压太子的后果,你再站出来展示兄友弟恭,一箭三雕,你为什么要阻止?

    “过来。”

    淡淡的一个声音,正哭得脑袋生疼的八爷,不受控制地动了动腿,走到这人的面前。

    身体腾空,吓得他赶紧双手抱住了这人的胳膊。混蛋四哥跟提溜小鸡一般地提溜着他,大步走到书桌边,放他一落地,吩咐:“伸手。”

    八爷的手不停自己使唤地伸出去搁在案桌上,但见混蛋四哥面容沉下来,一手抓起来戒尺,“啪啪”地打在他的手心。

    疼的“八爷”“哇”的一声嚎的石破天惊。

    “哇哇!你打我!四哥你打我!哇哇!”

    八爷嚎的那真是杜鹃啼血一般,肺腑里的血都要嚎哭出来。

    四爷目光平静地望着嚎哭的八弟。

    “你还不知道错?”举着戒尺“啪啪”又是两下。

    “哇哇”手心疼的冒火一般,八爷撕心裂肺地哭着,也可能是他被打的懵了,都忘记收回手回打。外头守着的小太监们吓得不敢进,忙跑去找四福晋。里间睡觉的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惊醒了,一起拖着鞋子跑出来,发现四哥黑着脸,举着戒尺还要打八哥,吓得一个抱住四哥,一个挡在八哥前面护着八哥。

    胤祥:“四哥四哥,不要打八哥。”

    胤禵:“四哥八哥不乖不要打。”

    “都回去睡觉。”四爷冷着脸吩咐两个弟弟,吓得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四哥打八哥,四哥吓唬弟弟,哇哇……”两个打小受宠的孩子放开嗓门,挺着小胸膛哭得比八阿哥还委屈。

    四爷听着就觉着闹心,一个两个的不让人安生,这几天攒的怒气全都冒了上来,声音冷峻:

    “都不许哭!小小的年纪多看看佛经修身养性,说了几次就是记不住!学的什么学问!”

    这还是四爷第一次对人这般发火,真把胤祥和胤禵吓得不轻,可怜他两个懵懂小孩子,倒是知道什么,护着八哥,却平白受着四哥这番雷霆之怒,狠厉话语在耳旁炸响,愣愣片刻,张大了嘴巴更是能嚎。

    “哇哇,弟弟护着八哥也是错了?哇哇,四哥不讲道理。哇哇!”

    “哇哇,八哥有错受罚我们一起,坏四哥哇哇!”

    “我不要你们陪着,哇哇!”

    三重奏的哭声嘹亮,哭得四爷脑门青筋蹦蹦直跳。前世今生兄弟们之间的争斗的一幕幕杂在一处,突然点燃炸开,炸的他脑袋一片混沌。他的眼睛微合端坐如雕塑一般,大袖里的佛珠串儿露出来,右手缓缓地转动一粒一粒菩提佛珠。

    八爷恍惚间又记起来雍正下命令圈禁他的冷酷无情。两个弟弟张着小胳膊护在自己面前,一眨眼又是这两个弟弟和他的恩怨情仇,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头脑发热,上手在梨花书案上狠狠一拍,几个作业本子落在地上,激起些微灰尘,八爷仰头冲着四哥大吼:“我没错!我没错!”

    吼完了,眼见这人八风不动,眉眼低垂只念佛,耳边听着两个弟弟撒娇的哭声,转身就跑,闷头撞上收到消息跑来的四福晋。

    “八弟不哭不哭啊。怎么了这是?”四福晋手忙脚乱地给擦眼泪,还要顾着另外两个:“十三弟,十四弟不哭啊。”

    十三阿哥一头扑过来,小手指着四哥:“四嫂,四哥打八哥。”

    十四阿哥拉着四嫂喊着:“四嫂,戒尺啊。八哥的手都红了,你看。”

    十四阿哥拉着八哥的手给四嫂看。

    四福晋一看,顿时心疼坏了。

    孙嬷嬷酥酥饼饼绞了毛巾,将三个孩子涕泪横流哭花了小脸收拾干净。

    可是三个皇阿哥的小脸重新白生生了,还是止不住抽噎,小胸脯一起一伏的,忒是可怜的模样。

    “四嫂,四哥打八哥。”胤禵第一个告状。

    “四嫂,八哥犯错,四哥也不应该打八哥。”胤祥补充。

    “四嫂……”胤禩哽咽,一句完整的话也蹦不出来。

    看着八弟伸出的手,连四福晋都心疼,真不知道爷是怎么下得了手。宋嬷嬷托起八阿哥的手,在瓶子里抠出一小块黄黄的药膏,抹在手背上,细细涂抹揉开,一圈一圈化开药力。

    四福晋一胳膊搂着一个小弟弟,问八阿哥:“你四哥为什么打你?”

    “……他说我写大字不认真……还说我写作业就是应付检查。”胤禩感到火辣辣的手被一丝丝凉意覆盖上来,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很舒服,才慢慢止了泪,蹦出来完整话。

    “……”四福晋奇怪,写作业不就是为了写作业?况且就算是弟弟做作业不认真,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可劝解总是要劝的,“八弟,十三弟,十四弟,你们四哥这两日像是心情不大好?”

    “四嫂,四哥的心情很好。”胤祥鼓着脸。

    “四嫂,今晚上汗阿玛赏赐我们一人一碗鸡汤,八哥还立了功劳,都心情好好。”胤禟撅着嘴巴告状。

    “他就是不喜欢我!”胤禩眼里含着泪水。

    “哦,好好~~”四福晋因为三个弟弟告状的模样,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谁说你四哥不喜欢你?你四哥脾气直呀,你们都知道,我在家天天担心他。他不光得罪人,他关心人也不会。”

    “四哥不是关心八哥,四哥打八哥。”胤祥很是生气四哥的行为,不乐意四嫂的包庇行为。

    “大道理四嫂也不懂。可你们看外头那么多写字儿比你八哥差的人,你四哥怎么不去管?四嫂不用猜也知道,你四哥看也不看一眼,更不要说发火了。”

    “……”

    胤祥看看四嫂,扭头看看八哥,懵懵懂懂:“八哥,好像是这样?四哥是因为太关心你,所以生气。”

    胤禟也点着小脑袋,转头看着八哥,眼神儿疑惑:“八哥,你还犯了什么错儿?你赶紧和四哥认错,否则四哥还打你手心。”

    “不会。不会,你们四哥这不是念佛了吗?脾气下来了。”四福晋慈爱地笑着。

    胤禵拍拍胸膛,一脸骄傲:“我知道,额涅和六哥都说,四哥打小儿脾气大得很,拿着火铳去内务府要打人。”

    四福晋眉心一跳,赶紧护着自家爷的名声:“那是事出有因。你们四哥从来不冤枉一个好人。”

    “四嫂说得对。”胤祥满眼都是对四哥的崇拜,拉着四嫂的衣襟,仰着脸,眼巴巴地问:“那四嫂,我们和四哥吵架,我们是不是错了?四哥生气了。”

    “不会不会。四嫂送你们去外书房休息。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四福晋一看墙上的自鸣钟,吓了一跳,“早过了熄灯时间了。”

    闹了一个晚上,即使是八阿哥的老鬼心脏也受不住了,顾不得四哥打他的事情,在四哥外书房的里间,和两个小弟弟简单收拾了自己,往床上一躺,闭眼就睡的小猪崽一般。

    四福晋放下心,伸手一抹抹额头,才发觉自己急得一脑门的汗,待要和自家爷好好谈一谈,又顾虑时间太晚了。

    夫妻两个出来书房里间,四爷送四福晋去后院休息。一路上四福晋瞧着他恢复平静的面容,甚至是温和的,吓得几次话到嘴巴咽回去。

    到后院门口,四福晋实在憋不住了,低了头,小小声地询问:“爷,八弟的字拿到外面顶顶好的。”

    “不能和差的比。”

    “那和谁比?都和爷的书法比去?”四福晋抬头瘪瘪嘴扬了扬眉毛,端起来四福晋的英气勃勃,却又先自己笑了:“爷,外头四五岁的孩子还在玩泥巴那,八弟这样大的,刚开蒙的都有。我知道您打小儿关心八弟,担心他学不好,可我眼里,他已经是顶顶乖的弟弟了,您怎么舍得打他。”

    四爷一皱眉:“福晋,弟弟犯错,该教导就要教导。”

    “可弟弟们毕竟还小,爷您慢慢教导着,不要动手。”

    胤禛无奈,扶着她跨进来门槛,懒懒地笑:“好~~四福晋长嫂如母护着皮孩子,爷可不敢打了。”

    “哎,我哪敢那。爷~~”四福晋担心着急地伸手一拉他的衣襟:难道我是一个母老虎的形象了吗?

    四爷伸手,轻轻地顺下去福晋耳边的一缕头发:“今晚上劳烦福晋,早点休息。”

    “……爷您也早点睡。”

    四福晋的脸泛起红晕,微微低了头抿嘴儿笑,爷送她回来的举动,要她手足无措,又要她心口小鹿乱撞的甜蜜。

    等那高大修长的身影看不见了,一转身,回忆自己闯进去书房的时候,自家爷那张脸,端的是与世无争而心平气和,怪不得吓得十三弟和十四弟一起小母鸡一般地护着八弟。

    四福晋小怕怕地拍拍胸脯,心想,虽然我没看见爷生气的样子,但生气打手心是好的,不气了那是真吓人。

    八爷也这样想。两个弟弟毕竟年幼,全凭本能反应。可是他在四哥放下戒尺念佛的时候,那是真害怕了。

    他口中喊着“我没错”,其实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混蛋四哥很是生气他的这些小心思。

    “小小年纪多看看佛经修身养性……”四哥在训斥他心思重,光知道算计人的小道道。

    八爷很害怕,也很愤怒。当谁都是和你一样两辈子受宠,金尊玉贵的长大的吗?我不算计着,我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轮得到你圈禁我?!

    可是八爷胳膊拗不过大腿儿,手受伤了,还要去上课。

    对了,还要迎接所有人的围观。

    “我们走路都犯懒的四阿哥,居然打人手心了?啧啧,我来看看啊,八弟啊,你的字烂到什么程度了啊。”耍帅的三阿哥。

    “猪头!”言简意赅大阿哥。

    “八弟八弟,给我一副你的字儿好不好?五哥我要收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五阿哥。

    “八弟,你的字能不能好好学,四哥这样好的脾气人,也被你惹急了。”这是一心只有亲哥的混蛋六阿哥。

    …………

    老师们宫女太监们都不用说了。前朝官员真有来问他要字儿收藏的。

    “八爷啊  ,你的字儿能要四爷动怒,这是多大的荣幸啊。”

    八爷心想末日怎么不来那?我们毁灭地球吧。

    耳边十三弟和十四弟两个小混蛋,英雄一般地骄傲地,讲述他们保护八哥的行为,众人听得惊叹连连,末了只关心:“四爷生气的时候,什么样子?是不是更英俊更好看了?”

    惠妃、亲娘……所有母妃们都来围观他的手,皇太后都特意宣他见一见,抓着他的手仔细地看了又看,慈爱地笑着一脸皱纹:“我们八阿哥挨了四阿哥的一顿手板,有福气幺。”

    八爷:我是谁,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不在阴曹地府晃荡?

    就连康熙也来凑热闹。

    “哎呀,我们的四阿哥这是心急了,他自己的字儿好,教导着十三阿哥的算法也能到六六三十六了。可这八阿哥的字啊,就是不长进。小八啊,过来,你四哥打你,朕给你主持公道。朕命令你四哥了,一定要将你的字教导好,手把手地教导着。”

    八爷好想晕。

    听到混蛋四哥清朗地答应着:“汗阿玛放心,儿子一定手把手地教导八弟。”吓得他撒腿就跑。

    八爷这次是拿出来吃奶的力气练习大字了。

    以前总觉得,不管用什么方法算计,只要有用就成。现在不能了,有混蛋四哥看着,想用点小小的计谋都要被打。

    以前只觉得,写字嘛,工整干净,别人认识就成。现在不成了,达不到混蛋四哥的要求就要被打被夸有福气。

    练习累的时候,小太监进来给他揉按手腕,他一抬眼看见四哥的那副字:铁画银钩、畅朗娴熟,宽辍自然、格调非凡、气势宏伟,浑然一番欲凌驾雄强的帝王气派,又好似是出神入化、返璞归真的仙佛境界。

    可是混蛋四哥连他自己写的诗词,都忘记了。八爷眨眨眼睛,吸吸鼻子。

    九阿哥和十阿哥几次来找他去玩,看见他专心写大字的模样,都很有义气地安慰。

    “八哥,你不用练习。你看四哥的字儿好出来境界,你的字儿差出来境界,都是出了名的。”

    “是啊八哥,三哥他可羡慕你了,恨不得四哥打他一顿手板。”

    八爷人生第一次对两个弟弟挥舞了拳头。

    咬牙切齿的:“都觉得,八哥的字儿不能练习好?”

    摇摇头又点点头,九阿哥和十阿哥小哥俩异口同声:“八哥,不是我们觉得,是四哥觉得!”

    “……”

    八爷备受打击,他真的想破罐子破摔放弃了,可他真怕哪天混蛋四哥真手把手教他练字,他只能提起来毛笔,有气无力地继续练习。

    康熙三十年的夏天过去,康熙带着大队人马去木兰围猎,这次没要太子监国,所有儿子都带着,皇太后和一些后妃们也跟着,三公主也跟着,大清的三公主长到十八岁了,要选额驸了。

    四爷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举着小弓箭打兔子,十一阿哥和十二阿哥脱了鞋子下河抓鱼……金秋里五彩斑斓、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大草原上,将瓜皮帽盖在脸上咬着草棒的四爷,那闲的要谁看着都牙根痒痒。

    康熙和蒙古王公们会面,得知一个大消息,正好抓住清闲的四阿哥去办差。

    乌兰布通之战后,朝廷上绝大部分官员认为噶尔丹远遁漠北,对中原不会构成威胁,反对再次征讨。但是康熙力排众议,暗搓搓地还想要亲征。调集了满洲、蒙古、汉军八旗,并征调了外蒙古的军队,随时准备着。

    而噶尔丹那头也不消停,一面写信来说,求大皇帝允许准格尔给大清送贡品,一面不断地联系喀尔喀各部离间分化等等手段用尽,还写信给科尔沁土谢图亲王沙津,企图策反他。

    夜色朦胧,帐篷里静的只有蜡烛的灯花“噼啪”声。康熙沉着脸,递给四阿哥几份密报,慢慢地品茶等他看完,父子两个四目相对。

    “胤禛,你这些日子观察沙律,看他有没有反心。”

    “儿子明白。”

    如果沙律有反心,就地格杀。如果沙律忠于大清,那就要沙律给噶尔丹回信,来一个反间计。

    康熙在暗地里越发积极地准备再次出征。朝廷上,针对内宫宦官和官员们勾结,大臣们因为明珠倒下来了,一窝蜂地围在索额图和太子身边,康熙明确发布诏书警告索额图:诏禁止党同伐异之恶习。

    翰林院翻译满文和蒙古文的《通鉴纲目》成,康熙亲制序文,一时间京城文人前朝官员和皇子们都苦学《通鉴》,四爷因为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九公主、十公主……年幼的弟弟妹妹也跟着学,气得又发了一通脾气。

    一部《通鉴》,一部精英利己主义的成功学。四爷认为,这真的不是年幼懵懂的孩子就应该学习的文本。

    效果是,吓得三阿哥也不敢学《通鉴》了,八阿哥领着九弟和十弟,天天背诵抄写《大学》《春秋》《史记》……

    康熙:“……”

    “这个老四啊,看把几个弟妹吓得……”康熙有一次和大臣们聊起来《通鉴》风,随口一句,吓得大臣们也不敢追风了:皇上口中嫌弃四阿哥,那表情不知道多赞许。

    从木兰回来,康熙领着儿子们大阅于玉泉山,改玉泉山澄心园为静明园。派人出使朝鲜,划定大清和朝鲜边界线。因为四儿子确认沙津忠于大清,秘密召科尔沁亲王沙津入京,面授机宜,再次用“诱敌深入”的计策诱惑噶尔丹……

    四爷有自己的功课,监督工部的差事、组织文人学习新画法……同样是忙碌。

    他们都没想到,大阿哥身上出了事了。

    策旺阿拉布坦,噶尔丹的大侄子,噶尔丹的大哥僧哥的继承人,因为不满噶尔丹抢了自己的汗位,在康熙第一次亲征的时候,就秘密地和大清这边联系着。也是他,在大清西征打败噶尔丹的时候,趁机端了噶尔丹的老巢,逼迫噶尔丹只能远遁漠北。

    噶尔丹派人来送贡品,表面称臣。他也派人来送贡品。

    叔侄两个闹归闹,对大清的态度,那基本是一样的,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贡品除了给皇上的一份,还有一份本应给皇太子的。

    他们都送给了大阿哥。

    然后,假惺惺地上门,真诚地“道歉”:“大爷您看这事情闹得,我们见您在战场上的威风,以为您是博格达汗大皇帝最信重的皇子,哎呀,瞧瞧我们都说了什么,大爷您别放在心上……”

    大阿哥被如此削了面子,还被奚落一顿,怎么能忍?

    将这些使臣揍了一个屁滚尿流,浑身血腥躺着不能动,杀上毓庆宫,直接闯进去。

    太子正心里头恼火地摔瓷器,策旺阿拉布坦和噶尔丹送贡品居然没有自己这个太子的,见到他这般模样,抽出来腰上的鞭子就抽。

    大阿哥挥拳就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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