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惊讶到失声地望着抱着四阿哥的康熙。
发现康熙压根没看他们, 很是自然地叫了“起”,不管是太皇太后、皇太后还是一群嫔妃们,还是特意来早给贺寿的一众皇子们, 俱是心头都翻涌起了不少情绪来。
太皇太后的大寿, 皇上您抱着四阿哥一起来, 还抱着四阿哥接受我们请安行礼, 您是要闹哪样!
康熙抱着四阿哥,习惯地在怀里颠颠,一脸喜气地和太皇太后说话:“皇祖母猜得对, 这小子啊,玄烨恰好看到苏茉儿嬷嬷牵着他的手慢吞吞的乌龟挪步,干脆就给抱了来。”
康熙伸手一戳闹情绪的胖儿子,四爷一扭头, 伸着胳膊要老祖宗, 口中欢喜喊着:“老祖宗, 胤禛给老祖宗祝寿。”
太皇太后乐得合不拢嘴,望着他们父子两个“闹性子”的模样笑:“皇帝给抱来是抱对了, 否则这小子的懒步子, 哎吆吆,我在慈宁宫得多着急呀。”
太皇太后伸胳膊接下来四阿哥,搂在怀里,脸上还是笑呵呵的。
康熙自己整理整理衣袖, 一掀袍子坐在太皇太后的下首,笑道:“小子听见了吗?还喊着我长大了能自己走。”继而又乐呵:“皇祖母您不知道,玄烨问他,这样的大日子,你怎么起这么晚呀?他还小机灵地说, 那么多祝寿的人,我去得晚,您才会注意到他。”
太皇太后哈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对怀里的胖小子怎么亲香也不够:“好好~~,老祖宗注意到你,再多的人啊,老祖宗也注意到你,哈哈。你这小子,早膳是不是没用?苏茉儿嬷嬷,你领着四阿哥来,你管着他的吃喝。”
苏茉儿嬷嬷答应一声,领着四阿哥坐到太皇太后身侧小桌上,四爷发现小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早膳,都是他喜欢吃的,对着苏茉儿嬷嬷撒娇地笑:“谢谢嬷嬷。”
“阿哥爷,先用一碗奶汤。”苏茉儿嬷嬷给系上小围兜,亲自照顾用膳,金羹匙1件、金匙1件、金叉子1件、金镶牙箸1双、银西洋锅一口、有盖银热锅四口……除了奶汤外,四道小份主菜,八道时令小菜,根据季节搭配一些汤粥鲜果子,按照太皇太后早膳的规格很是齐全。
四爷面对所有人聚焦的视线,一个人很是坦然地用着,看得苏茉儿嬷嬷喜上心头,太皇太后和康熙时不时看一眼他吃嘛嘛香的架势,都开心地笑着。
皇贵妃和皇太子打头,众人一起说笑逗趣儿。不一会儿平妃笑着站起来:“老祖宗、皇上、皇太后,外面的大戏都准备就绪了。”
康熙扶着太皇太后,宫女嬷嬷们扶着各自的主子,出来大殿。等四爷用完早膳,慢慢地上来大戏台,坐到皇子们的一排长桌边,一眼看见三阿哥伸手摸着肚子吞咽口水的样子,顽皮地嘻嘻笑。
明明长桌上有食物,可是皇太子不吃,大阿哥也不打头,三阿哥就不敢。扭头一看,五弟都流口水了,六弟七弟八弟在吃手手,四爷更是笑。
三阿哥望着小桌上的点心,鼻端一阵阵点心的香气直钻肺腑勾人的魂儿,“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口水,可怜兮兮地看一眼四弟,那眼神儿忒是委屈:知道你在太皇太后身边用早膳,三哥在下面看着的滋味儿吗?你还笑?
四爷端正身姿坐好,回以眼神:好,四弟不笑。
三阿哥更难受了:四弟你笑吧,三哥看着你吃饱喝足的笑儿,三哥还能忍住不伸手拿点心。
四爷:“……”
大阿哥已经是一副少年模样,听说院子里已经有了伺候的人,他自觉是大人了,自然坚持不吃东西;太子过了一年也长了一岁,长高了,经历事情了比上辈子的这个时候更稳重,端着脸直直坐在那里,宛若学院里最受宠最优越的小学霸,习惯地保持优雅。
康熙知道小四胖上来了,转头一看, 见四阿哥嬉皮笑脸的,一边的三阿哥颇是坐立不安的眼馋模样,便点名问道:“胤祉,你是不是饿了?饿了怎么不吃点心?胤禛,是不是你欺负你三哥?”
被点名后的小哥俩站起来,三阿哥脸红红的,支支吾吾地:“汗阿玛,儿子是早起吃得太早了,现下几个时辰都未得进食,有些饿了。不是四弟欺负儿子,是……是……”
三阿哥不敢说害怕低了头,康熙看向小四胖。
四爷眉眼弯弯:“汗阿玛,三哥看太子二哥和大哥不吃,他不好意思吃。汗阿玛,你看八弟。”
八爷正极力地克制饥饿的感觉,专心学着六哥和七哥吃着自己的手手,闻着点心的香气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突然被点名,还是混蛋四哥要众人看他,八爷气得就要对混蛋四阿哥嚎一嗓子,却是肚子先“咕噜咕噜”地叫唤,接着就是六阿哥和七阿哥跟着,五阿哥还流着口水喊:“四哥,弟弟也饿。”
八爷:“!!!”
八爷的脸爆红恨不得钻地缝。八爷这一刻想着,老天爷你要我重新投胎吧,我求求你了。
八爷听着众人哈哈哈大笑的声音,感受到他人生丢脸的境界,原来是没有底线的,又是一年太皇太后大寿,他没有尿汗阿玛一身,却变成饿鬼投胎,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康熙和太皇太后实在没想到孩子们这么可爱,笑个不停。皇太后慈祥,乐道:“摆上来点心就是给吃的。饿得狠了,先用一碗奶汤。”
皇太子哭笑不得:“三弟,五弟、六弟、七弟、八弟,你们饿了就吃。孤是不饿。”
大阿哥望着这几个蠢笨的弟弟,端着成年大哥的范儿,嫌弃道:“饿了都不知道吃。”好在太皇太后的大喜日子,没有说出来那句“猪”!
三阿哥委屈的要哭出来了,你们两个做哥哥的太过分了嗷!
四爷拿小毛巾给五弟擦擦口水,听他气哼哼地喊着:“四哥,不要看八弟,看五弟。”喜得伸手捏捏他的小胖脸:“好,四哥看你,不看你八弟。”
五阿哥对着八阿哥骄傲地挺着小胸膛,另一侧的大人们再一次发出阵阵爆笑。
八爷已经进入贤者模式,生无可恋。
皇太子笑着,笑意不达眼底:看汗阿玛宠四弟闹心,看四弟宠着五弟也闹心,我这是怎么了?太皇太后大寿一年才一次。五阿哥却对四弟倒是黏糊得很,四弟又是一贯疼着弟弟们的,等这些弟弟们进学……孤怎么有这么多糟心的弟弟们。
大阿哥却是没有多想,就是觉得,五阿哥实在是,蠢的可以,蠢得要他刮目相看。
荣妃心疼儿子,却是习惯性地隐忍低了头。宜妃却是同样大笑自己的亲生儿子五阿哥,一点不因为五阿哥的蠢笨尴尬。惠妃看一眼皇贵妃,瞄一眼德妃,发现这两位都是面具达人,微微一笑。
皇子的嬷嬷宫女端上来蛋羹奶汤,伺候他们用着,长辈们继续看戏,肉眼可见的气氛越发轻松融洽。八爷看一眼前排长辈们的动静,用着热奶汤,感受五脏六腑的舒适感,居然被感动的热泪盈眶,难道我被混蛋四哥欺负的居然生出感激之心不成?!
八爷唾弃自己,咬着一口蛋羹好似咬着混蛋四哥的一块肉肉!他的肚子有了饱意,脑袋就开始运转了。
记忆里的雍正,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性情大变,变得不苟言笑清冷如天上月,每每有节日庆典,他也是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更不会笑。
他长得集中了康熙和德妃的优点,眉眼精致,却是眉骨高眼窝深,睫毛密而长,嘴唇形状完美却单薄,皮肤也是苍白的冷冷的。虽然在一众皇子中最是俊美,却少了些人气和烟火气,朝臣宫人们都怕他,一干弟弟们见到他就怕。
可是现在……八爷不由地转头看一眼四哥,六公主听不惯这些咿咿呀呀的大戏,和三公主处不来,跑来找他,他带着六公主玩儿,懒怠、温和,八爷看得直了眼:混蛋四哥好似一尊佛爷。
八爷甩甩脑袋:混蛋四哥对其他人是冷面王,却也是有不同的人的。现在对六公主这样好,将来十三弟出生?呵呵呵,那春风化雨的温柔!八爷狠狠地咬着蛋羹,恨不得咬得是混蛋四哥的肉肉!
八爷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要混蛋四哥没有变了性子。但他知道,混蛋四哥即使是佛爷面相,也是没人敢惹的。他默默告诫自己,一定不要被雍正的皮相迷惑,一定要时刻保持战斗意识,打定主意找机会查查原因。
这一天午后,八爷正焦虑于自己的三头身,什么也做不了,狼嚎了一阵子,在无逸斋的菜地边花架下打盹儿,隐约听到董佳嬷嬷和孙嬷嬷、喜塔腊嬷嬷等几个奶嬷嬷说悄悄话。
“孙嬷嬷,你的娘家弟弟要成亲了?这可是大喜事,一定要给我们家下帖子,我们都去吃喜酒。”
“一定一定。办喜事当然要你们都去热闹热闹,家里有孩子的都带着,我专门告诉娘家人安排几张孩子桌,都是孩子能吃的菜式。”
“这可是体贴了。要不说孙嬷嬷就是好那。”
“可不敢称好,就是亲热的意思。你们也听说了,我那兄弟的好一场灾难。现在好了成亲了,一家人欢天喜地地给他在郊区慈幼院捐了一千两银子,家底子算是空了,只求人平安。”
“我们都听说了一耳朵,孙嬷嬷,要我说,你那兄弟和你弟媳妇都是好的,一定有后福。”
八爷在躺椅上翻个身,佯装刚醒来的样子,董佳嬷嬷上前问他:“阿哥爷,要不要去嘘嘘?”
“爷自己去。”
八爷已经能稳稳地走路了,很是怀念双脚踏在土地上的感觉,他慢慢地挪着步子,跟着小太监去更衣间,净了手出来,一眼看到另一张躺椅上的混蛋四哥。
紫藤花架下,置着三把躺椅、两张石桌。
混蛋四哥身上沾满细碎的紫色花瓣,一阵风吹来,身上的花瓣更多,有几片掉在他的脸上,他可能是痒痒了,在睡梦中皱了小眉头用手摸脸,用袖子掸衣袍。小太监苏培盛赶紧上前,轻轻地给他摘下来花瓣儿。
猫猫狗狗小鹰儿两只斗鸡因为他的动作,从不同的地方跑来,对着他“喵喵”“汪汪”“嘎嘎”“咯咯”地叫唤。他迷瞪着睁开眼,一把抱住飞到胸前的小鹰儿,摸着羽毛欢喜地笑。
怡红快绿,盎然春光。
这样的一副孩童戏宠图,要八爷看得呆了眼。
八爷呆呆地跟着四阿哥,他走哪里自己去哪里,生怕大阿哥出来搅合,该哭哭该狼嚎就狼嚎,端的乖巧。
四阿哥在地里认真地巡视他的小菜苗,也没管他的跟随。
春风太温柔,春日太迷人,花香太醉人。四阿哥在菜苗间小心行走,不时蹲下摸摸泥土,似乎是感察土地的湿度和松软度,一脸关切微笑的样子,更是在问作物们,问哪株需要浇水,哪株需要翻土,哪株需要杀蚜虫减叶子。
今早刚浇过一次水,各个蔬菜的叶片上沾着晶莹水光,在风中挥舞身姿的模样,差点要八爷看花了眼,以为他们成了精,在和满脸欣喜的混蛋四哥打招呼,羞羞答答的。
八爷凝视四哥,第一次正视,四哥身上那蓬勃的生命力,就和这土地,这些苗儿一般满目葱郁。
八爷知道雍正喜欢种地,当了皇帝后还喜欢,他是真的喜欢。八爷重生以来见识到绿色的苗儿和土地的伟大庄严,也是第一次认识四哥一般,认识四哥身上,除了冷酷无情一意孤行的另一面。
情到深处人孤独,情浓、情薄孰能说得清?八爷在心里苦笑,四哥的情感都在土地上,在猫猫狗狗这些小动物们身上,人间的人,有几个值得他关注一眼?
四爷要苏培盛去找来宫廷艺人:“找来几个弹奏曲子,对着苗儿和土地,御膳房里活得鸡鸭牛羊,也要听听曲子,开开心心的。”
苏培盛不愧是四阿哥的贴身小太监,面不改色地听着麻利地答应着,小跑着离开。
八爷对混蛋四哥的能折腾,目瞪口呆五体投地的佩服:合计着,自己以前听自己哭四哥要人吹笛子,真不是嘲笑自己的,真是吹给苗儿们听得!
苍天,我爱新觉罗·胤禩,在雍正的眼里,还不如一株苗儿!
八爷很愤怒,气到极点眼泪都出来,一把抓住混蛋四哥的衣襟,大声质问:“四哥,苗儿们也要听曲子不成!”
“当然要听。”四爷嬉笑着捏捏八弟的小鼻子。“八弟,万物有灵。”
“难道就万物有灵?就人没有灵?”
“怎么没有?四哥来看看,……”四爷嬉皮笑脸的,再捏捏八弟的胖脸颊,满意地道:“八弟长得多好,软软糯糯的好似江南的桂花糕。”
你才桂花糕!八爷急眼了,大吼着:“不是桂花糕!”
“八弟,要承认自己的优点。”四爷端着哥哥的派头“谆谆教导”。“要认知自己,承认真实的自己,爱自己。八弟是桂花糕,四哥也不会吃的,八弟更要喜欢哦。”
八爷怒极,“啊~!”地喊一嗓子:“不是桂花糕!”
急赤白眼的样子,四爷大乐:“四哥就一个比方,比喻,懂吗?笨蛋八弟。”四爷一个脑崩儿弹在八弟的脑门上,气得八爷失去理智就要咬一口,却面对嘴巴前的手蓦然发现,混蛋四哥刚刚摸地了,没洗手!
八爷听着混蛋四哥“哈哈哈咯咯咯”的笑声,气得“哇”的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喊着“不是桂花糕……”
四爷听着八弟“生机勃勃”的哭声,越发地开心。
阿弥陀佛,几个奶嬷嬷宫人们都笑着表示:八爷啊,您就承认是桂花糕吧,俺们做梦都想做四爷的奶白香甜糯米桂花糕。
八爷不知道这些宫人的心思,但他今天真的气到了:自己在雍正的眼里,就是一个桂花糕,随时可以吃下肚子的,连一株苗儿都不配。
这个打击不可谓不大。八爷即使穷困潦倒被圈禁的时候,也是一直骄傲于自己的能力,打击雍正的一件件事情,尤其拉下来太子的居功至伟。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雍正最大的敌人!敌人却只当他是桂花糕!
八爷焉巴了,好几天没有精神。
整天在无逸斋狼嚎不停。
这一天早上,董佳嬷嬷休息一天出宫回来,和喜塔腊嬷嬷等几个奶嬷嬷说悄悄话,八爷又偷听到了。
“巴彦嬷嬷也去参加喜宴了,出了好大一份礼金。我才知道,巴彦嬷嬷因为身体不好出宫疗养了。”
“谁能想到那?……”喜塔腊嬷嬷欲言又止,不过几个嬷嬷都懂,八爷也懂:巴彦嬷嬷作为太子奶嬷嬷的风头,那真想不到她有出宫的一天。
出宫?八爷一个激灵。
巴彦嬷嬷出宫了!
八爷记得,上辈子巴彦嬷嬷一直到皇太子大婚,还在毓庆宫把持着一切,太子妃嫁进来后还抬着几个侧妃打压太子妃,闹得毓庆宫鸡飞狗跳,太子妃好好的一个男胎流了产,以后再也不能生育,被康熙和太子送出宫不到一个月病逝。
巴彦嬷嬷,现在就出宫了?
兹事体大。八爷陷入思考,尽力回忆上辈子的事情。
脸色白了下来。
曾经,他为了打击太子,各方位地查探太子的私生活,毓庆宫的隐私可以说除了康熙,就他最清楚。有关于巴彦嬷嬷的,牵扯到一个人命案子,涉及到孙嬷嬷。巴彦嬷嬷害死了人,嫁祸给孙嬷嬷的弟弟,那个年轻人在牢里自杀了,孙嬷嬷以身有疾病的理由被送出宫,不久就病逝了。这是雍正的一个心结。而那个时候的雍正只是一个四贝勒,却是太子最铁杆的兄弟,他打算利用这件事去分化他们,可他刚要行动,梁九功找到他,隐晦地警告他,有关于孙嬷嬷和巴彦嬷嬷的一切,都是死亡也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康熙对巴彦嬷嬷和孙嬷嬷两家都有严密的监视,知道他在查探不稀奇。为了太子和四阿哥的兄弟关系下狠手压下这件事,八爷也不奇怪。当时的他,只是觉得讽刺,还大声嘲笑四哥枉自聪明持正兄弟情深,却是个睁眼瞎子。
哈哈,哈哈。八爷在躺椅里睁眼望天,春日里的朝阳破云,蓝天上的白云火烧的一般绚烂。一眨眼,朝霞漫天,瑞彩呈祥,云中似有一座巍峨高楼掠过,在斑斓人间投下辽阔的阴影。
八爷脸上的苦笑变为嘲笑,从嘲笑变成自嘲。
汗阿玛啊,您算计了一辈子,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无所不用其极,最后不也是您自己废了太子吗?您玩平衡,您眼睁睁地看着四哥为了查找孙嬷嬷出宫的原因,费劲心力不声不响,最后又如何?太子啊太子,您留着您的奶嬷嬷真好啊,你怎么不继续留着那?难道这辈子的你,还会有一个嫡子不成?做梦!
八爷孩子的胖脸上,出现一抹狰狞,快的要董佳嬷嬷以为是自己眼花。
董佳嬷嬷没在意,早上还是有点冷的,拿一个毯子给八阿哥盖上。
习惯性睡到自然醒晚到的四爷,领着宫人慢腾腾地来到,一眼看见了,一眨眼。
月牙儿弯弯的夜晚,八爷躺在他的小床上,应付完惠妃的关心,董佳嬷嬷拉上床幔,他的脑袋快速运转。
孙嬷嬷的弟弟没死,成亲了。孙嬷嬷没有被送出宫,身有疾病被送出宫的是巴彦嬷嬷。
这里头,到底是哪个环节发生了变化?
难道!
八爷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床幔里的黑暗,白生生的小脸在夜幕里宛若厉鬼。
这个世界上,有其他人重生。是孙嬷嬷?还是谁?这个人有能力要汗阿玛和太子提前知道巴彦嬷嬷诬陷孙嬷嬷的人命案子,狠心罚了巴彦嬷嬷,必然不是普通身份,手握大权还知道这件事的,索额图?明珠?
八爷投胎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遭遇其他重生者的莫大危机,却要他心底生出更多不甘心被摆布的命运的反抗之心。
孙嬷嬷这样的奴婢都能改变命运,他凭什么不可以!他也可以!
已经会走路有两岁的八爷,第一次有了投胎以来的一丝丝斗志。
四爷自然也得知孙嬷嬷的弟弟成亲的消息。
上辈子四爷为了查找真相耗费心力,如今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可是巴彦嬷嬷出宫,孙嬷嬷的弟弟成亲,还是明白命运已经改变。
孙嬷嬷高兴地和四阿哥哭道:“阿哥爷,奴婢能多陪着您了。”
四爷皱巴眉头哄着嬷嬷:“嬷嬷,发生了什么事情?”
孙嬷嬷自知失言,又哭又笑的掩饰:“阿哥爷,奴婢最小的弟弟成亲了,奴婢回家看家人,高兴的哭了。”
四爷一眨眼,一拍小胸脯:“嬷嬷的家里好吗?孩子们上学学费够啊?缺什么和爷说,爷帮嬷嬷,爷长大了。”
“哎,奴婢有事情一定和阿哥爷说。我们阿哥爷,长大了。”孙嬷嬷含着眼泪哄着胖胖的小孩子。到底是没有说,皇贵妃给她家里送了银子,对她好就是对阿哥爷好,阿哥爷要多多地孝顺皇贵妃……的话。
四爷抱着孙嬷嬷的胳膊嘻嘻笑。和上辈子一样,自从皇额涅有孕,伺候他的宫人都有了一点变化。搬到东三所后,更是只顾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守着小院子过小日子,万事不管,不管王嬷嬷等人怎么缓和拉拢,都是哑巴死人一般。
这辈子,他一定护着他们都好好的。
好好的养老,好好的嫁人,好好的吃睡长。
孙嬷嬷找一个好天气,在傍晚的时候,去承乾宫给皇贵妃磕头谢恩:“娘娘,奴婢的弟弟好了,成亲了,奴婢给娘娘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娘娘万分之一。”
皇贵妃没有喊起,任由她跪着好久,沉着脸,声音也是低沉:“照顾好四阿哥,就是最好的报答。不要告诉四阿哥任何事情。”
孙嬷嬷哭着答应:“娘娘您放心。奴婢知道的,奴婢的弟弟身体养的差不多了,还成了亲,奴婢满足。”
良久良久,一声开恩的“嗯。”,王嬷嬷扶着孙嬷嬷站起来。
孙嬷嬷感激涕零地退了下去。
王嬷嬷望着皇贵妃欲言又止。皇贵妃望着眼前的盆栽荷花,沉默不语。
皇贵妃在第一次孙嬷嬷哭着求她的时候,她就有了主意,故意告诉孙嬷嬷事情不简单,牵扯到宫斗,就是要借机送孙嬷嬷出宫。宜妃说得对,哪个妃嫔不想养着孩子和自己更亲近?皇家规矩不允许,每个皇子皇女一出生身边就跟着八个嬷嬷八个宫女八个太监……四五十个照顾衣食住行,搬到东三所后只有请安的时间见一面。
孩子是妃嫔们的依靠和未来,是自我志气、荣誉的表现,规矩越是严格,越是要孩子和自己亲近!
四阿哥是性情中人重情,孙嬷嬷照顾他尽心,日常也不多事,很得四阿哥的信重。皇贵妃就琢磨着送孙嬷嬷出宫,要酥酥和饼饼这些到了年龄出宫嫁人,正好给四阿哥安排新的听她话的人手。
可她怎么算都没算到,她委婉地和太皇太后和康熙提出来,都被拒绝。
按规矩,孙嬷嬷是不能继续留在宫里,毕竟她的亲弟弟因为一场冤枉受了大罪,身体用好药好生养着,也要养个四五年才能有孩子。而巴彦嬷嬷或者其他人哪个都好好的,难保她知道了什么,心里头对皇家有恨。
可是她有了身孕,孙嬷嬷的弟弟也被曹寅抢救回来了……太皇太后和康熙心疼四阿哥,念着四阿哥提前搬到东三所,身边不能没有熟悉的人照顾着,硬是下了封口令,留着孙嬷嬷在宫里。
皇贵妃手上下意识地用力,一朵荷花被她掐了下来。
王嬷嬷张张嘴,试图劝说皇贵妃不要控制四阿哥。皇贵妃望着手里荷花的亭亭玉立,宛然开放,因为有孕越发娇嫩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孙嬷嬷、酥酥、饼饼……这些人,总有一天要送出宫的。她感受着春日傍晚鲜活的小春风轻拂面颊,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这是自己的骨血,孕育在自己的身体里,该找什么样的奶嬷嬷那?
“王嬷嬷,你明儿去奶嬷嬷司,去拿来花名册,我先看看。顺便要曹寅的夫人有空多进宫坐坐。”
“……嗻。”
王嬷嬷到底是没有说出来,默默地退了出去。
她的那丝丝犹豫看在皇贵妃的眼里,温柔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东三所里,四爷正在对着水缸里的荷花画画儿做功课,瞅着孙嬷嬷从承乾宫回来,脸上那抹放松后无意露出来的恐惧和庆幸,懒懒地眯了眯眼。
巴彦嬷嬷在害孙嬷嬷出宫的事件中,犯了大案子,大到要康熙和太子都狠了心送巴彦嬷嬷出宫。这是四爷目前仅猜到的。
上辈子,没有巴彦嬷嬷针对端嫔,他不知道巴彦嬷嬷针对自己,查这件事根本没有朝毓庆宫查……他深呼吸一口,在画儿上落下重重的一块色彩。
当然,四爷也知道宫里处理这类事情的习惯规矩,孙嬷嬷能继续留在宫里照顾自己,说实话,四爷有点小小的惊讶。
四爷估计是太皇太后念着自己提前搬到东三所,硬出言留下的。四爷对太皇太后感激。同时也明白,孙嬷嬷、酥酥、饼饼……甚至苏培盛这些“不听话”的宫人,皇额涅都不会容忍的。
上辈子,他的两个母亲,在他的小院子里比赛着的折腾……四爷摇摇头,继续画荷花,春夏之交的第一朵荷花开得好,他兴致起来,多画了一副。
第二天去无逸斋之前,四爷派苏培盛去慎刑司送去他的画儿:“告诉子清,说爷的孙嬷嬷很高兴,爷谢谢他。这画儿给他的女儿做嫁妆。”
苏培盛:“……”
孙嬷嬷和酥酥、饼饼……都捂着嘴笑。
四爷疑惑地看他们一眼。
苏培盛立即回神,大声答应:“阿哥爷您放心,苏培盛一定送到曹侍卫的手里,将您的话转达。”
“嗯。”
曹寅将来的女儿,一个嫁到科尔沁左翼做王妃,一个嫁给礼亲王世子,生的孩子都甚得他的喜欢,养在宫里,做弘历的伴读。四爷摸着下巴琢磨着,嗯嗯,这个谢礼很好,将来还会回来爱新觉罗家。
四爷不知道,他犯了“自己提前知道”的错误。更不知道,曹寅正担心皇家惦记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呆呆地捧着四爷的大作,愣愣地听完苏培盛尖锐的嗓子,喜气洋洋跟送定亲礼一般转达四阿哥的话。
曹寅望着苏培盛那我们是一家人的灿烂笑容,表示:孰可忍孰不可忍!我夫人还没有身孕那你们都惦记!四阿哥你一个屁孩子也惦记着!
曹寅当即拿着画儿,去找康熙,言辞凿凿:“皇上,四阿哥给臣的谢礼。皇上,臣很感动,四阿哥的大作目前只有主子爷和太子殿下收藏,臣愧不敢当。臣办差,乃是公事公办,如何能收下如此贵重的谢礼?”
康熙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瞅着他,听完后,摸着胡子哈哈哈豪迈大笑。
“哎呀子清啊,这是四小胖给你未来的女儿的,不是给你的,这也不是皇子结交内臣,这……你要朕怎么说啊?”
曹寅:“!!!”皇上您怎么可以这样无赖!一定是您和四阿哥说了什么结儿女亲家的事情!否则四阿哥一个乖孩子,怎么知道送画儿给臣的女儿!
曹寅控诉的目光太过强烈,康熙咳嗽一声,接过来画儿,打开看一眼,目露惊喜,大声夸奖:“子清你来看,四阿哥的这幅荷花画的好!”
曹寅收到画儿还没看,此刻作为爱好书画的人不由地一探头,这一探头,就伸不回来了。
这幅荷花图,笔法稚嫩,色彩斑斓活泼通透,形、意具现,更难得是这份格局,说实话,目前大清国最好的画家也画不出来这份荷花的精神气魄。
康熙心痒痒,捧着画儿不舍地问:“你确定要朕收回来?朕可收回来了啊?”
在画儿和女儿之间犹豫的曹寅,一咬牙:“皇上,儿女之事乃是缘分天定,臣不一定有女儿。这幅画儿,四阿哥送给臣的谢礼,臣就收下了。臣来和您报备的。”
康熙:“……好你个厚脸皮的曹子清。”
康熙有点舍不得这幅画,更琢磨着,胖孩子知道感谢曹寅,怎么不知道感谢自己这个汗阿玛?心气儿不顺,抬脚去了无逸斋检查功课。
晚上,曹寅捧着画儿回家,和夫人一起欣赏画儿,听夫人对四阿哥赞不绝口,勉强地笑。听说皇贵妃要夫人多进宫坐坐,一个愣神。
曹夫人是李巡抚的侄女儿,不是女儿。曹寅当初选她,就是选的她的一份实在不耍心机也没有什么野心攀附富贵。
李夫人果然谦虚真诚地问他:“夫君,你和四阿哥处得好,四阿哥是皇贵妃养着的,我要去宫里,要不要和皇贵妃夸一夸四阿哥?”
“夫人……这样。”曹寅拉着夫人的手,嘴巴贴着她的耳朵,交代一番。
皇贵妃有身孕了,和以前一切都不一样了。曹寅还是感激皇贵妃为他做的一切,但却有了清晰的认知。皇贵妃和四阿哥之间的关系,皇上意味不明的态度,都要他心生悲哀。
这天下午,他作为侍卫巡逻到无逸斋,遇到本该换防回家的隆科多趴在地头喝得酩酊大醉,见到自己就抡起来拳头,知道他是心里有事不痛快,可也生气他的态度,当下两个人就打了起来。
两个人打的难分难解。
四爷看得喝彩连连,跳起来鼓掌欢呼加油:“子清棒棒哒。隆科多舅舅巴图鲁,哇,这一招好,子清,爷也要学。”
八爷转头,突然羡慕四哥喝了孟婆汤的快乐。
八爷仰头望着半空中的两个人,心神还沉浸在隆科多醉酒的那句醉话中。
“凭什么要我娶赫舍里家的姑娘……”
八爷瞬间想到,很可能改变孙嬷嬷命运的人,是佟国维或者佟国维身边的人,那个时候皇贵妃还没有身孕,四哥还住在承乾宫,打脸孙嬷嬷不就是打脸佟佳家?佟佳家因此和赫舍里家闹了矛盾!现在皇贵妃有了亲生孩子,他们自然更想争太子之位。但是康熙是什么人?今年八旗秀女选秀刚开始,康熙一定透漏出来消息了,要赫舍里家的姑娘嫁给钮钴禄家、佟佳家,稳固皇太子的地位,捧杀索额图,顺便打压佟佳家和钮钴禄家……
帝王权术,轻轻的一指,落在个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大山一般的沉重。
这两个人,都是大清朝的青年才俊,曹寅因为家里的原因子嗣稀薄养不住。隆科多后来和原配妻子的闹腾,宠妾灭妻的一系列行为,在这里也有了因果。
他的心里一阵难受。思及自己的婚姻家庭,更是想大哭一场。
八爷张大嘴巴“哇哇”地嚎着,四爷听着更开心了:“八弟哭得好,八弟长大了,哭得更响亮了。苏培盛,去叫来乐队,来奏乐!”
苏培盛小跑着离开,八爷哭得那是真伤心:混蛋四哥,你个屁孩子,你知道什么?你光知道开心,你光知道欺负我,你知道我……我……我什么那?那是八爷夜里做梦也不敢说的话,此刻他想都不敢想。
八爷就更能哭。
凄厉哀嚎,宛若杜鹃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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