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秘书就是叫苦不迭,也还是拿下了这门好差事。

    但回去的一路,还是避不开顾钦轩那个敏感话题,还有顾夕翎户口变更的问题。

    江秘书似乎是看顾夕翎在场,不方便说,还是等送到别墅,才专门进书房和贺知澜说后续。

    顾夕翎很有眼力见,没多问,笑着道过晚安,就转身进了房间。

    关上门,静听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轻,直到整个消无,她脸上的笑才一点点消散,没什么精力地垂头,安静了好久,掀开裙袖,还是看到了里头不明确却也略有泛青的那块。

    好像听话的本能,是今晚丧失的。

    顾夕翎从没想过自己会和顾钦轩闹到这个地步,可真的是从她进贺家开始,一切都在背道而驰的路上,越走越远。

    她印象里的所有人,都是美好的。

    因为她一直执拗地固守着小时候在顾家的回忆。

    朦胧的记忆里,她有温和疼人的英气爸爸,也有温柔婉约的漂亮妈妈。

    听以前顾家唯一疼她的阿姨说,爸爸妈妈是以前南方大院里最青梅竹马的一对,那时候的顾家正盛,慕家未败,爸爸是顾家从商后辈里唯一毅然从飞的空军战机飞行员,而妈妈是家里一手培养出的外科医生。

    两小无猜到天作之合,一度成就了顾、慕两家最为风光的过去。

    可惜世事弄人,意外来的时候,妈妈怀孕,爸爸葬海无命生还。

    悲痛欲绝,妈妈哭到一度进了重症监护,危急边缘,问保大保小时,那个阿姨说当时顾家长辈决然说一定要保小。

    不仅小没保住,妈妈也没撑住,走了。

    顾家当即由顾琰柏接手,彻底成了他们二代顾家的天下,顾夕翎也就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以前小的时候,顾夕翎不懂,总在想,哥哥和她说你要听话,你一定要听话,这样所有人就都会喜欢你,也不再会有人要赶你走。

    那时的顾夕翎听了顾钦轩的话,她努力改掉自己活泼的性格,变得内敛,变得乖巧,只为让大伯和大伯母可以多看自己一眼,多疼自己一句,可她没想过,逐步示弱的后果,是她再没有机会在顾家生存。

    甚至变本加厉的,从和贺家攀上关系,贺知澜出现在顾家开始,他们就在布这场送她离开的局。

    耳边有混杂的风声,更有:“我们宝贝翎翎,要是妈妈这次给你生了个妹妹或者弟弟,你会喜欢么?”

    那时稚嫩的顾夕翎回:“妈妈,要是生了妹妹,你和爸爸会不会就不陪我玩了呀”

    “怎么会?翎翎永远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即便多了妹妹或弟弟,爸爸妈妈也依旧很爱你,未来也会越来越爱你。”

    “那我会喜欢妹妹或者弟弟的,也会越来越喜欢的。”

    “我们翎翎真好。”

    可转眼间,耳边就成了:“顾琰柏,你怎么还不送她走!贺家那边难道还没消息吗!是你先说的都联系好了?现在什么情况!”

    “行了!你别催!”

    “我怎么能不催!你不知道银行那边在催了吗!顾琰柏,你但凡会未雨绸缪,至于这次输到家底都空了?话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儿子出国,我也要出国!我不可能陪你再在国内耗了,你顾家耗得起,我邹家可耗不起!还有,这次我从邹家那边拿给你赔进去的,你拿到钱最好一分不少还给我!不然你当初吞你弟所有资产的事,我就是自己这张脸不要了我也肯定给你抖出去!你休想成功移民把资产转出去!”

    “就两千万!我哪来这么多钱赔给你!”

    “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

    所以顾夕翎不是没听过两千万的事,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会成为那两千万的赌注,也没想到,她所信任的家人,十年兄长,会在利益和亲情的抉择里,同样把她毁的一分不剩。

    户外的风声越发狂乱,肆虐,张牙舞抓撕扯开她的坚强。

    顾夕翎站不动了,虚软的腿再没力气,背脊抵住门,一路虚浮往下滑,眼泪铺满整张脸,她抱住膝盖,蜷缩。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地上,她失声,心脏痛极,终于还是失去信以为真的渴望。

    那里面有对爱的渴望,有对血缘关系的无条件妥协,更有她对那个家留恋的绵延续存,可今晚,全都分崩离析。

    哀莫大于心死。

    彻底拉她入深渊。

    -

    今晚,深夜也无眠。

    贺知澜连着多天喝酒,喝到头疼,现在疲倦更添不适,就是江秘书离开许久,他还在书房里迟迟未出。

    顾夕翎的房间里已毫无动静。

    别墅里就他们两个人。

    今晚的感知却格外清晰。

    季楚岚的消息近在眼前:[人我给你处理了,但我不能保证不会出事,你确定接下来出国不把人一起带走?]

    贺知澜没回,季楚岚又一条消息进来:[顾家名下查出第三笔场外期权合约股票的指数挂钩标违规了,他们的场内个股对冲交易也有问题,虽然现在弱势是他们,但你们贺家表面已经走了八千万流水了,就那八千万,一旦反查贺伯父那边,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确定要闹到这一步?]

    可能连季楚岚都不明白,顾夕翎到贺家的这几个月,凭什么值贺家这么如狼似虎地直接出手,如果是贺骥之,一切手段都说得过去,可现在是贺振威要贺知澜这么走。

    贺振威等同于在逼着贺知澜急功近利。

    变相用顾家当跳脚,逼近了未来和贺骥之的恶斗。

    又一次,必须要贺知澜选择。

    贺知澜站在窗边,开了的窗,刺骨的风一遍又一遍地闯进,拂面,尖锐到刺痛,衬着书房内打印机运作的声音,将他混沌都逼到清醒。

    纸张打出,一张又一张,黑白到刺目的文字。

    露nas集团总裁办远程传来的文件,全是已经罗列的顾家漏洞,最高额,甚至一笔就超亿。

    耳边全是贺知澜今晚出发之前,贺振威和他谈判的话:“贺知澜,人被这么对待,你不心疼么?是你自己认的妹妹,也是你提的户口问题,我可以满足你,只要你配合我,甚至三个月后,我还可以给你带她一起出国离开的机会。”

    “学校,我来负责,海外项目,我也开给你,这把,你只赢不亏。”

    霎时间,怒火蔓延,贺知澜抽起那堆文件就砸进垃圾桶。

    他从未想过十八岁,于他而言的感知,是束手无策的拘困,是每走一步都越陷越深的背刺拿捏,只要他应了一句,就是宿命的输。

    从来,贺知澜都不在乎输赢。

    可他又怎么能够因为一己之利把无辜的她牵扯进来。

    贺知澜突然后悔暴雪夜那晚自己做的选择。

    如果不是他动了隐念,顾夕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在这个不堪入目的贺家成为所有人都想赋利的利用对象。

    从此如进深潭,深陷难逃。

    贺知澜已经快分不清,他究竟该走到哪一步,才该停下,才必须停下,守住她本就坎坷的纯粹,不让她同样葬送进这噩梦一般的现实。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不会也厌恶他,一如她将来会对贺家有的全部厌恶?

    贺知澜不敢想,想都不敢想。

    他无力地手撑在桌边,身体终于还是发抖。

    -

    顾夕翎是怎么从靠在门边睡着,到隔天从床上醒来的,她不知道。

    只知道,这个点,贺知澜已经离开。

    整栋别墅静的可怕,室外又是过度阴沉的天。

    一连顾夕翎的心情都差到了极点。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贺知澜和顾夕翎又是时间交错,早出晚归,碰不到一起。

    但再开学后,顾夕翎还是隐约从钟靖温那边听说了顾家出事,甚至涉嫌了违法违规行为被证监会立案调查的事。

    颜熹微和钟靖温都以为顾夕翎这么多天的闷闷不乐都是因为顾家出事。

    正好学校这两天在准备周五学园祭,每个班和定向的社团都有精彩的节目,颜熹微和钟靖温虽然从来不高兴参与,但为了想让顾夕翎开心点儿,还是在吃饭的时候,钟靖温顺口提了一嘴。

    “听说这次学园祭是拉赞助拉到不少钱,就看那场地安排,阵仗已经不小,诶,顾夕翎,后天一起玩玩?”

    顾夕翎没应,倒是颜熹微淡淡扫了钟靖温一眼,无语。

    两人眼神对话。

    钟靖温不懂:你干嘛又这个眼神!

    颜熹微盯他:贺知澜这三个字是烫嘴是吧,你说都不敢说。

    钟靖温窒息:还不是你说他俩可能吵架了,我才不提?我他妈比你有眼力见多了好吧。

    颜熹微翻白眼:那你可小心点儿,小心她下一句就问你投资人是谁。

    果然,下一句,顾夕翎疑惑抬头,问:“这类活动还能拉赞助的么?谁给啊?”

    “”钟靖温服了,他给她俩磕头好吧。

    他抽着额角含糊道:“就……你……哥”

    “啊?”顾夕翎愣是一个字都没听清,她奇怪看向颜熹微,狐疑,“他怎么了?”

    颜熹微一挑眉,就勾住顾夕翎肩膀,带她往前走,丢钟靖温在后面,笑道:“估计是又看美女看上火了吧,走,别理他。”

    钟靖温:“”

    心里百八十句骂过。

    不过顾夕翎还是参加了学园祭。

    甚至一直到晚上八点的荧光晚会,她都没走。

    整个饮品区都是专门调配出的,不含酒精,也不知道钟靖温从哪里搞来的酒,非说这么特殊的日子不喝点儿怎么能行。

    顾夕翎摆手,颜熹微护着她都没挡得住钟靖温的热情。

    顾夕翎喝了,也一杯倒了。

    颜熹微和钟靖温当场呆滞在原地。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心道完了。

    颜熹微甩手就把顾夕翎书包丢进钟靖温怀里,很不讲情义地说:“你出的馊主意,你最好现在就送人回贺家,负荆请罪去。”

    一听贺家,钟靖温就一个头两个大:“为什么是我!你不也旁观了!”

    “那酒又不是我带的。”颜熹微甩锅的快,“让贺知澜知道你怎么对他宝贝,钟靖温,你死惨了。”

    “”钟靖温是觉得他死惨了。

    因为顾夕翎电话响了。

    来电显示:贺知澜。

    钟靖温整个人都傻了,眼见着颜熹微毫不畏惧地接起电话,他要抢着挂断,晚了,因为电话那头贺知澜已经出声:“几点结束?我来接你。”

    嗓音温和,但带着淡淡的疲倦。

    颜熹微挑衅地给了他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钟靖温秒怂接起电话,微笑,“知澜哥。”

    那头停顿了一秒。

    “怎么是你接的电话?”贺知澜语气变冷,“顾夕翎呢?”

    钟靖温知道瞒不住了,最终彻底兜了出去。

    以至于顾夕翎踉踉跄跄被扶着走出校门,早等在外边的贺知澜脸都黑了。

    钟靖温比颜熹微更战兢,虽说他站队贺知澜,但怎么说,也是他灌醉的人妹妹,钟靖温今天就是卸头,都不足惜了。

    “那个知澜哥”钟靖温刚要解释,就见贺知澜从靠车位置站直身体,走近,直截了当把顾夕翎带进怀里。

    “她喝了多少?”贺知澜嗓音很冷。

    钟靖温硬着头皮比了个一,“就一小罐,还没喝完。”

    “嗯。”贺知澜面无表情。

    但顾夕翎显然是那个不怕事的,酒壮怂人胆。

    她小脸绯红,微烫,酒精发酵,热意就沿着发烫的血液走过四肢百骸,惹得暖而困倦。

    感受到身边熟稔的味道,还是熟悉的声音,顾夕翎懵懵地迎风抬起脑袋,正中贺知澜的目光。

    她迟钝了一秒,忽然眯眼笑,胡乱小声:“是哥哥诶,贺、知、澜!”

    一旁的钟靖温都吓坏了,连颜熹微也表情凝固。

    从没见顾夕翎这么明目张胆的。

    但贺知澜似乎不为所动,只是盯着她,“醉了?”

    顾夕翎摇头,顿几秒,又点头,颇有几分乖怜的架势。

    她指着自己,皱了一下眉,轻轻问:“我醉了么?”

    贺知澜淡淡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想又被顾夕翎抢先一步。

    想到这么多天她都和贺知澜见不到面,他也不回家,是不是不想理她了,情绪一下就泛滥上来,顾夕翎委屈得眉眼一垂,整个人就往前倒去。

    贺知澜眼疾手快接住她。

    顾夕翎靠近他怀里,她脑袋抵着他胸膛,温热,起伏,她难过地声音很轻很轻:“哥哥,我们很久没见了。”

    贺知澜神色微僵。

    就听风吹来了那句撒娇,绵软,跌落他心。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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