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没让审讯室安静太久。

    沈商信略一思考点点头:“我是。”

    难不成他的身份还能在这次审讯里起到别样作用?

    上次见到马骁文,还是数月前,那次韩添祯收到他们通知,着急忙慌从学校过来,身边就有他。

    他话音刚落下,马骁文就用类似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将他从头到尾挑剔了遍,末了还皱眉嘀咕:“就这啊。”

    这就有点不礼貌了。

    沈商信屈指敲敲桌子,笑容还能挂住:“说什么呢,不如大声点让我也听听?”

    “那他是你男朋友了?”马骁文避而不答,而是指指他身后稳如泰山的容续。

    刚他俩的勾肩搭背被马骁文全看在眼里,那么亲密无间,要说没点什么,太难说服了。

    突如其来的神开展,别说沈商信没反应过来,连善于揣摩人心的容续也有片刻晃神。

    容续想,到底是谁把我心里话说出来了?

    审讯室沉默到落针可闻,监控室里也是一片寂静,寂静中燕初夏悄悄扭头看向早间赶来看审问的储安国,他们储局威严依旧,没被审讯室惊世骇俗的言论吓到,只是视线难免在愣住了的沈商信和没反应的容续身上来回看,好似要隔着屏幕看出个真假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商信脸上笑容不见了,还有些冷,“马骁文,如果不想让自己在牢里度过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就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马骁文不为所动:“说了也不能让我免于牢狱之灾,倒不如让我随心所欲一下。”

    沈商信额角突突跳,让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子搞的头疼:“你想牢底坐穿是吧?行,我不介意多找点证据,还有,就凭你刚才那句话,我可以告你诽谤。”

    “诽谤?”马骁文重复了这两个字,蓦然冲容续笑起来,“哎,你男朋友都不敢承认你,不分手吗?”

    容续撩起眼皮子冷冷看他一眼,并不理人。

    这副高冷模样让马骁文笑得更厉害了:“你就不怕他和你玩地下恋的同时再找个小奶狗弟弟?像他这样的,长得好有责任心,最容易收获迷弟了。据我所知,韩——”

    “你真不想减刑?”容续出声打断马骁文的话。

    皱眉正想听听他还能编排出个怎样惊天地泣鬼神鬼话的沈商信极轻的‘嗯?’了声,转身看向眼底闪过丝紧张的容续,有鬼。

    马骁文抿紧唇,方才的笑容仿佛覆盖在真相上的灰层被轻轻一吹就散了。

    “不想减刑不会大费周章去见韩添祯,还故意和他吃晚饭再回家。”容续冷冷清清道。

    抛开他不想当个温声诱人的心理顾问,审问人时话音里有股天生自带的压迫感在,听得人不敢轻易反驳。

    偏生沈商信不在这个范畴内,他往马骁文面前走,径直挡住对方全部视线,不让两人视线有接触。

    “你刚要说什么?”他低声问。

    马骁文再傻也琢磨出点微妙来,微微一笑道:“沈队长不知道?”

    似乎面前摆上来一个装着未知东西的华丽礼盒,谁也不知打开所获得的是天福还是灾难。

    沈商信垂眸看了礼盒使者马骁文一会,作为手握选择权的人毫不犹豫要拼一波。

    “知道什么?”

    他的选择让马骁文很快乐,微微扬起唇,目光似落在他身上,又似乎穿过他看向容续,一字一句道:“韩添祯喜欢你啊。”

    沈商信颇为诧异地挑眉,第一反应是:“为了开脱把你唯一的好兄弟拉来当挡箭牌?”

    “你不相信啊?”马骁文笑了,“问问你男朋友,他肯定知道。”

    沈商信偏头看向容续,这小子居然没像往常那般硬气对视,而是躲开了。

    “行,关于我这个人个人魅力到底有多大这件事到此为止,来说说你的事。”

    马骁文顿了顿:“我没什么好说的。”

    “哦,被人骗了,说一堆有的没的,现在又说没好说的,想干嘛?”沈商信问。

    马骁文垂着眼玩手指:“你们不是都查到了吗?来来回回就那些事。”

    “那些事?”沈商信抵了抵后槽牙,冷不丁地说,“不恨蔡己?”

    会从警方嘴里听见这个名字,马骁文不意外,毕竟这人身上事太多,他就是好奇件事。

    “我为什么要恨他?”

    “如果不是他,你爸不会死。”

    他爸不死,也就没后来那些事,他不会在高考结束落得个逃跑不利被抓进警局,有可能牢底坐穿的下场。

    这句话带来的效应太广了,广到沈商信自己都没想到马骁文当着他的面红了眼眶。

    对男孩子的眼泪,沈商信很冷漠,能递两张纸是他唯一能做的。

    马骁文对自己被一句话说哭也很气,尴尬擦干眼泪:“谢谢。”

    “你知不知道你爸的死亡真相?”

    马骁文摇头:“他就是疲劳驾驶出的意外。”

    “哦?”沈商信听他语气这么平淡,真把握不好他对这件事知道多少,“那蔡己对你的限制呢?”

    马骁文:“可能怕我爸对我说了什么,你们那么厉害,肯定知道他从桐乡市逃跑的事。”

    “仅仅这样?”

    “或许还有别的,但我不知道。”

    “马骁文,我在给你机会,一个自救的机会。”

    他前面几句话处处是漏洞,多到沈商信不想挨个纠正。

    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孩子,想在他和容续面前撒弥天大谎维持住他以为的平静,可太难了。

    他和容续不是爱哄小孩子,想给每个没家人送温暖的慈善家,在真相面前,任何人都得不到偏心。

    马骁文嘴唇微动。

    “别再说些在我听来类似笑话的天真话语,我不是你爸,也不是你老师,对你的纵容到此为止。”

    沈商信双手搭在他面前桌板上,瘦削肩膀却意外扛起他视野内的一片天,脸是好看的,神情也很绝。

    恍然间马骁文有种错觉,要是这会儿还不肯说真话,不会再有机会。

    十九岁的少年,为别人一句话付出半生值得吗?

    马骁文没概念,心想,该做的都做了,他问心无愧,那就再做最后一件好事吧,他想当个好人。

    而只能听见两人谈话看不见的容续敛眸,难得在正事途中开了次小差,生气了吗?

    他那么聪明,听马骁文那句话绝对会猜到自己答应纪今律去韩添祯家是做什么,所谓家庭教师不过是个幌子。

    那知道真相的他会如何呢?

    容续想不到,却很期待。

    “我爸在桐乡市接到蔡己不是意外,是有人特意安排。”

    沈商信脸上露出几不可见的放松,缓缓站起来,不再挡着身后的容续。

    “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那人不是直接和我爸联系的,一个叫花鸟的人给我爸打电话,因为酬劳太过丰厚,所以我爸再有犹豫也答应了。”

    “带你……”

    “我爸没办法,那天我生病了,放家里他不放心,街坊邻居帮不上忙,只能把我带着。”

    “你见过花鸟吗?”沈商信没想到在那时花鸟就在云潭市,还是安排接蔡己的一员。

    马骁文摇头:“他也很神秘,开的变声器,加上我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那些人干什么的,根本没太注意。”

    沈商信又问:“你们把蔡己送到哪里去了?”

    “他现在住的那地方。”马骁文说完又低声补了句,“我也住过。”

    “你现在还要和我说你爸车祸是意外吗?”沈商信知道这个时候该把容续支出去。

    问到这地方无法避开容姝车祸案,那理所当然不能让亲属在。

    但他没有那么做。

    可为让他继续审下去的容续语调平淡道:“我先出去。”

    沈商信回头只看见容续挺直的肩背,行色匆匆,有藏不住的无助和化不开的苦闷,还有…几缕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雀跃。

    是雀跃终于有人能证明容姝的死不是意外了吗?

    沈商信收回视线,对上马骁文沉思的眼神:“看什么呢?”

    “你很在意他。”马骁文语气笃定道。

    沈商信没否认:“继续刚才的话题。”

    行吧,成年人总是那么擅长伪装,就算被说中心事,也还是能强撑走回家那个避风湾。

    “起初我觉得是意外。”马骁文没说谎,他爸死的那年他还是个半大小子,懂得不多,“十六岁那年放学,有个人在路上拦住我,问我是不是叫马骁文,说我爸有一笔遗产要交给我,需要我去见个人才能拿到。”

    “沈队长,你懂那种被生活所迫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的感觉吗?我想你不懂。那时候我满心想的都是不管怎样都要拿到遗产,让我爷爷奶奶喘口气,让我自己也好过点,所以我去见那个人了。”

    “那个人…他戴着假面用着变声器,可我还是一耳就听出来他就是当年联系我爸的那个人。”

    沈商信终于动了,他换个姿势继续靠着桌子听马骁文说。

    “他很瘦,看着也不高,穿着宽松的棉麻衣服,对我说要是我愿意去帮他们盯个人,就给我一笔巨款。”马骁文揉揉鼻子,提起那时候的事心里还有挥之不去的阴影,“不愿意只有死一条路,我倒不是怕死,是想看看他们让我盯谁,结果是个熟人。”

    “他们让你盯蔡己干什么?”

    “怕他不老实跑了吧?”马骁文老老实实回答,“他没对我做什么,哪怕按照那些人要求让我住在卧室,从来都是回来装模作样就去别的地方睡。”

    沈商信看出他眼里的缱绻,这还爱上了?

    “所以你心存感动,帮他隐瞒过不少东西吧?”

    马骁文一下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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