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正值热夏。

    云潭市的天阴晴不定,早间出门晴空万里,午间骤然变天,狂风夹杂着骤雨呼啸而来,吹得小店窗口遮阳棚呼啦作响,店老板仰头看着,极度担心风再大点连棚带着他这屁大点的店一窝蜂全掀翻了。

    一个不注意,从远处跑过来一道黑影,眨眼到跟前,冲他就是个笑脸,温和有礼:“老板,借地躲个雨,行吗?”

    在这开店十几年的店老板雨天里见多这场面,相当大方地说:“行啊。”

    顺着看过去,让抬头笑着道谢的年轻人冲击了下心,这年轻人长得真俊,细长眉狐狸眼冷白皮,身形高挑不瘦弱,被打湿的深蓝衣裤贴着身体能看出常年运动的痕迹,瞧不出具体年纪,只觉得不是一般人。

    “这大雨天往这跑做什么?”

    不怪店老板奇怪,是他这地方属实偏僻,位于云潭市东北方向,临近山水靠着高速路口,往后一公里有个不足百余人的丹吉村。那儿的人他都认识,眼前年轻人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既没开车也没个伴,干嘛呢?

    沈商信一乐:“哎,也是我倒霉,从外地回来,刚跑到快下高速车坏了,打电话叫救援还要两小时,回来匆忙没顾上吃饭。看导航这有个小卖铺,就想来买点吃的,走到一半碰上下大雨了。”

    他一笑,乌云压顶的沉闷感散去不少,带得店老板也跟着笑:“那你这运气没谁了。”

    “可不嘛。”沈商信熟练扫着挂在窗口右边的收款码,“叔,给我来两面包一瓶水。”

    这声喊叫得店老板心花怒放,赶忙拿出店里最好卖的肉松面包:“成。”

    “多少钱?”

    “两面包十块钱,一瓶水两块钱,一共十二。”

    沈商信手脚麻利转账付款,滴的一声,店里小音响报声钱到账:“谢谢叔。”

    店老板看他拆开大口吃着,确实饿得不轻:“不客气。”

    “叔店开在这能有生意吗?”沈商信吃得快,吃相丝毫不丑陋,很是文雅,眨眼功夫吃完一个面包,拧开水喝了几口才拆开第二个,这次吃得慢吞,又同店老板交谈起来,眉眼弯弯特招人喜欢,“我看这地方偏得很。”

    “是偏,还有小偷呢。看见没,那是我装的监控。”

    顺着店老板指的方向,沈商信果然在旁边大树杈角落发现个不起眼的微型摄像头,那东西过分小,眼神不好根本看不见,但被大风这么招摇的刮也不为所动,可见装得很牢固。

    “抓到过吗?”沈商信笑着问,像是闲谈似的。

    店老板嗨了声:“抓到过啊,好几个呢,从那后我这没遭过贼了。而且后面村子里时常有狗啊猫啊跑过来,还能帮他们查监控找找看。”

    “是个好东西。”沈商信也夸了句,话题一转,“叔这店开不少年了吧?我看墙壁有年纪。”

    “十几年了。待在这可无聊,要不是勉强糊口又自在,我早不干了。以前网络没这么发达,每天干瞪眼,附近偶尔发生点新鲜事,能想好久。我印象最深的还是八年前那个高速车祸的案子,死的是现在著名企业家程泓盛他老婆,也就是当年最有钱的容氏大小姐容姝。哎呀,真是巧,今天就是容姝的忌日。当年那现场……”

    提及记忆犹新的往事,店老板脸上露出为之可惜的神色来,没注意到喝水的沈商信神色慢慢淡下去,眼里闪过丝沉闷。

    “谁能想到容姝一死,程泓盛事业跟风吹似的鼓起来,都能和他老丈人家相提并论了。”店老板眼里露出艳羡来,“有钱人的事真说不准。”

    “有时候有钱也不见得是好事。”沈商信笑了下。

    店老板一拍大腿:“不就是说啊,那程泓盛那么有钱,到现在也没个孩子,唯一一个儿子还跟老丈人姓,听说被他妈死的消息打击的好几年不见人。这人啊,还是平平淡淡好。”

    沈商信的笑容又淡了淡,还剩小半的面包顿时不香了,扭头看向来时路,语调轻缓:“是啊,平平淡淡挺好。”

    店老板没听出他话里深意,也看向高速路口。

    雨,似乎更大了。

    裹着炽热的疾风带着雨铺天盖地下来像浓稠待织的蚕丝,坚韧又结实,可似撕不开的雨幕被一辆黑色豪车劈开。那辆车行驶速度极快,几乎瞬间到这边,不知是不是店老板错觉,路过时候车速放缓了几秒又飞快驶过,留下混入风雨的车尾气。

    “这种天还开那么快的车,碰上急事了?”店老板嘀嘀咕咕。

    沈商信又慢吞吞吃起面包来:“可能吧。”

    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小时后风雨将歇,乌云后面的太阳好比怯怯出门的少女,遮着脸捧着面露出半张脸,照得受过摧残的万物焕然一新,远处隐约有彩虹浅显。

    店老板说够了八卦瘾,见沈商信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笑了:“没嫌我吵吧?”

    “没,挺好的。”沈商信乐了,“就是我叫的车快到了,不能和叔继续唠。”

    “哎哎哎,年轻人事多又忙,咱们相遇是缘,我送你瓶水,就当谢谢你听我唠叨半天。”

    “不能要,谢谢啊叔,我车来了。”沈商信推拒,指着远处过来的牵引车,笑着和店老板摆手,转过身的同时摸出兜里不断震动的手机接听。

    “爸?”

    “刚下高速车坏了,没耽误事。嗯,一会让人拖回去,没没没,别买。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两个小时后市区。

    把车送维修厂的沈商信站在路口等车,今天真是霉运连连,车坏手机还没电,兜里只剩下一百块现金,够不够到地方还不知道。

    这地方难打车,主要背靠云潭市富人扎堆的梅花院落,里面随便出来个人身价都是晃眼的零,运气好还能看见个把电视上才能看见的顶流。

    沈商信百无聊赖数着来回车的车牌,空出租车来了,他抬脚要过去,又看见后面的黑色豪车,眼熟车牌及后车座隐约可见的人影让他晃了下神,就在这时一道婀娜多姿的倩影越过他直接上了出租车,还嗔怪道:“不坐能不能别挡道?”

    沈商信:“……”

    等他转过头,等近二十分钟的出租车扬长而去,喷他浑身车尾气。

    “我真是……”他再转过脸,黑色豪车擦着面前缓慢过去,让他透过后车窗罅隙看清后车座的人。

    那瞬间,沈商信愣住了。

    看错了还是太阳太大晒出幻觉,他回过神第一时间先拍额头,生疼生疼的:“嘶,是他吗?”

    不敢确定,六年没见。

    世界上相似之人也有,分开时候那人虽说十八岁了,但不该几年没见认不出来。

    沈商信回头看见那辆黑色豪车进了梅花院落,如果人真的回来的确住得起这,就是为什么…算了,人不恨他都是大度,哪里会来找他。

    心不在焉间又来了辆出租车,这次沈商信顺利坐上抵达目的地,就是下车时候出点问题,手机没电现金不够,司机不太乐意放他下去,最后还是靠出示证件博取信任叫来人才付清车费。

    坐到饭桌边,沈商信仰靠着椅背,长长叹息:“我二十九年来倒过的霉都没今天多。”

    “坐好,这么说话对身体不好。”对面人伸长手敲敲他面前桌子,试图纠正他的不正确坐姿。

    沈商信不为所动,有几分对着亲近人才有的软乎:“爸,你就让我缓缓吧。这下了讲台能不能收收你的教授本性啊。”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老老实实坐好,见方光临行云流水的清洗碗筷,浮躁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又去祭奠了?”方光临把碗筷分好递过去,瞅着儿子低落的脸,“看你办过那么多案子,就这个最放不下。”

    沈商信无奈笑了笑,语带不知名惆怅:“不一样。”

    方光临调侃:“是因为这是你办得的一个案子?”

    “不单是这样。”沈商信不愿深说,低头喝茶躲过他爸看过来的探究目光,将剩下的事埋藏心底。

    这几年来,沈商信对他爸报喜不报忧,这是人成熟后惯有的处理方式。方光临一边欣慰孩子长大了,一边惆怅以后孩子真没办法无忧无虑。

    “不是说你们队里要配个犯罪学心理顾问吗?”方光临挑了个他愿意聊得话题。

    老实说,沈商信也不是很愿意聊这个:“不知道储局怎么想的,顾问资料不给我就算了,打着叔侄感情牌去问连个名字也不说,神神秘秘。”

    方光临谢过上菜服务员,往儿子面前推了推:“我认识你们局长十多年,他不肯说的事从没问出来过。”

    意思是他都办不到的事,自己别想了。

    沈商信咬了口茄子,眯着眼睛:“那不好说。”

    方光临见状只笑,不打击他积极性,一声不吭添菜。

    这顿饭注定吃不安稳,沈商信刚吃到半饱,电话来了。

    “爸,我先回队里。”

    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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