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补给间紧邻山坡, 少女慢条斯理地往那方向走去，穿着作战服的她身姿挺拔, 体态轻盈, 皮质武装带束出的那截腰肢柔韧纤细，裤脚干净利落地扎进军靴中，站在炫目炽热的太阳下，脚下拖出一道不长不短的影子。
身后崩裂爆炸接连不断, 飞沙走石, 瓦砾翻飞间, 万分干燥的热浪一滚又一滚席卷而来, 少女鸦羽一般的泼墨长发被吹散，如云如雾，飘渺梦幻。
她浅褐的双眸盈着与这毒辣天气截然相反的冷淡神色, 整个人那般随意，放松，惫怠, 好似所处之地不是敌方阵营的重要根据地, 远处众人不是能将她围殴得插翅难飞的对手，而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后花园。
实在是过于嚣张，过于挑衅, 过于欠揍了。
比能量补给间被毁更甚的怒火腾升在先前逃离爆炸的，所有29根据地大二机甲系人员的胸腔里, 不知道是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兄弟们，干她祖宗！！”
乌压压的人便朝着少女猛扑过去，像是气红了双眼要将她用利爪活生生撕成碎片的兽群。
杀意肆虐, 烈日灼灼，偏生那神色冷淡的少女还就站定了，双手插兜，静静地看着这群暴跳如雷的学长学姐们冲过来。
似鄙视，似轻蔑。
让人气到吐血。
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哪来的混蛋玩意儿！猖狂成这样，怎么活到今天的！！
在场众人面容狰狞，咬牙切齿，放弃了第一时间淘汰她的想法，不要把这个大一的女alpha抓起来群殴一顿，打个半身不遂，口眼歪斜，简直是难消他们心头之恨！
无数种教眼前大一学妹以后千万低调做人的磋磨法子从众人脑海一一闪过，这群大二人员笑容扭曲，手脚蓄力，却不想只听得这个女alpha身后山坡之上传来一阵异常动静，数不清的黄色影子于其林间略过，眨眼之间到达坝底。
定睛一看，所有人呆住了。
狼狗！竟然是狼狗！
只只凶恶恐怖，体量巨大，粘稠的口水从锋利尖锐的牙齿间流下，盯着他们的兽眼发亮，龇牙咧嘴朝着他们生猛地撕咬过来。
“啊啊啊啊啊——！！！”厉声尖叫好似让这方天地再次发生爆炸。
b12星最常见的大型星兽就是狼狗，29根据地周围更是有好几个狼狗窝点，为了学生安全起见，桑德利亚这次演练还专门给众人分发了可以依靠电波频率驱散狼狗的避兽仪。
避兽仪巴掌大个，但是重量却有二十多斤，不是在根据地外跑的演练人员，极少人愿意带这玩意儿在身上给自己增添负重。
29根据地的众人自然也是不愿意随身带着，再者他们还是机甲系的，有了机甲，谁害怕几条狼狗？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的所有机甲收入存储装置，放进能源补给间充能，然后被这个大一的女alpha同能源补给间一起炸成了渣滓！
“快！找避兽仪！赶紧去拿避兽仪啊！”
原本张牙舞爪的大二人员瞬间抱头鼠窜，一边慌忙跑路，一边扣动扳机对准皮糙肉厚的狼狗，却仍旧被狼狗追的跌跌撞撞，脚步踉跄。
他们也顾不得抓人了，只想赶紧逃命，这样凶猛的狼狗，被咬上一口，在治疗舱躺上两个月都是轻的。
“老子操/你祖宗！哪有你这么玩的！”
“去你爹的！不讲武德！”
“炸基地放狼狗，你还能再恶心点吗你！”
怒目切齿的谩骂一声接着一声，期间还夹杂着些许细微的哭音。
好几个大二的学长学姐，竟是被这个大一女alpha前所未见的骚操作给气哭了。
无耻！他们大桑德利亚怎么会有这种无耻至极的学生！
啊啊啊啊！这种祸害放出来干什么！扰乱正常演练吗？！
“黛西，你没事吧！”
紧跟着狼狗从坡上下来的路易几人来到莫黎前面，又看向被搞得几近屁滚尿流的大二人员，觉得这也太狼狈了吧。
虽然在黛西一开始告诉他们去引狼狗过来的时候，他们在心里就给这群大二的学长学姐们点了个蜡烛，但是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惨成这幅模样。
“没事，我们走。”莫黎说。
被狼狗追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大二人员听见这句关心的话，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
这个女alpha还能有事！
有事的到底是谁啊！
能不能睁眼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紧接着又反应过来，这个男alpha叫这个祸害什么来着？黛西？
他爹的这个缺德王八蛋就是黛西·鲁伯特？！那个极其出名的大一学妹？！演练开始前系指挥反复强调的危险人员？！
也是。
不是黛西·鲁伯特还能是谁呢？谁能如这个少女一般耀眼疯狂，举手之间就炸掉价值连城的能量补给间，凭着几个人就让他们整个根据地溃不成军。
黛西·鲁伯特啊……
原本怒不可遏的众人竟然觉得好像他们现在的艰难处境也在情理之中了。
29根据地的大二人员成功拿到避兽仪脱险并没有花太长时间，毕竟是桑德利亚已经经过一年大一严格考核成功读到大二的学生，再怎么都有几把刷子。
而被一个大一的学妹搞到这么凄惨，他们哪能咽下这口恶气，整个29根据地集合，朝着先前莫黎离开的方向追击而去。
路途中，他们是越想越气，越气越急，完全没有看前方是什么位置，追着脚印持枪快跑，却没有想到脚下一软，一群人瞬间跌进了一个大坑里。
“怎么回事？！”有人大叫，“黛西他们给我们挖了个洞？！”
一人反驳道，“用你脑子想想，他们哪有时间挖这么大个洞，我们是中计了！这里是地陷区，地皮脆弱，这样的凹坑随处都是！”
“卧槽！我就说脚印怎么这么清晰呢，原来黛西他们是故意留下来的！”马上有人想通。
其他人也又气又慌也说了起来。
“啊啊啊啊！被坑了三次了！我们被坑了三次了！我要杀了黛西·鲁伯特！”
“我们现在怎么上去，不会一直困到演练结束吧？”
“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人多，可以花时间搭人梯上去。”
“那还愣着干嘛，赶紧的啊！”
所有人行动起来，一边搭人梯还一边不忘骂人，诸如“黛西·鲁伯特，我干你祖宗！”，“狗日的黛西，你给老子等着！”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就在一个人破口大骂，“我一定要把黛西揍得只能进气没法出气”以后，一道清晰悦耳，带着微冷凉意的声音从坑顶传来。
“随时欢迎。”
说话的少女正是被这些大二人员以妈为中心，以爹为半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圈的人。
她已不知道什么时候卸了她的农妇妆容，此刻其下精致完美，毫无瑕疵的五官就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中。
如霜雪一般白皙的肌肤，如琥珀一般剔透的双眸，如玫瑰一般娇嫩的红唇，世上无数风华瑰丽的辞藻，但用来形容她，都似落了一成，她如同神话里的阿佛洛狄忒，是爱情与美丽的女神，是司掌人类神灵性//欲的女神。
你没法不为她倾倒。
原本恼怒万分的众人一时间怔住了，原来这便是黛西·鲁伯特的真容，许多人一直听说她红艳绝绝，稠丽无双，却对她的美没有太大感受，如今亲眼看见了，才知道那些传言全是真的，并且所述不及她万分之一的风采。
你说，这样招人讨厌的人，怎么就生了这幅好皮囊呢，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你，你便心跳如鼓，便是在她手里吃了这么多亏，也恨她恨不起来，只觉得栽在她身上都是一件非常幸运的经历。
“黛、黛西！你想干什么？”一个大二的男alpha结结巴巴质问。
莫黎看向他，突然勾唇一笑，男alpha瞬间红了脸。
老天，这人笑起来可真是要人命。
她本就姿容稠艳，像是红得万分纯粹的玫瑰，唇角带着恶意满满的笑容之时，那焚红的玫瑰便堕入幽冥之地，沾染上阴暗黄泉，诡谲鬼火。
点点萤光在她身边纷飞舞蹈，光与影，白与黑，美丽复杂得让人便是匍匐在她足下死了也甘愿。
莫黎做了个开始的手势，莱诺斯艾登他们就架着枪朝着坑里一顿扫射，麻醉子弹射入人体的一刻带来巨大的疼痛，让坑里的尖叫声不绝于耳，但却没有人如同之前一般叫骂坑害他们的罪魁祸首。
她这般摄人心魄的精怪，见之难忘，合该是让人又疼又爱的。
“搞定！”艾登看着一堆“死尸”收了枪，笑着道，“这下可不得了，直接端了大二机甲系的王牌根据地。”
“也亏得黛西想到把他们引到这里，不然一次性还真解决不了他们。”路易说。
“黛西，你怎么想到来地陷区的？”雷欧问。
莫黎说，“只是觉得后续好处理，要是在真的战场，不管是烧了埋了都很方便。”
其他人：“……”
就这么自然地说焚人埋尸的事情，真不觉得奇怪吗？
莫黎没有接收到他们古怪的视线，紧接着说起接下来的要事，“我们年级的机甲系被大二的情侦系给围攻了，交锋位置在d1区，现在我需要去支援他们，你们几个和我一起还是回基地？”
机甲系啊……
又是曹宁。
几个男alpha心里非常吃味，但是面上还是无比贴心道，“当然是跟你一起，机甲系是我们年级的先锋力量，我们怎么能放任同伴被淘汰呢。”
d1区伏击地。
女alpha询问面前的男alpha，“兄弟，来，说说你的择偶要求。”
男alpha有些不好意思，“我比较喜欢年龄大一点的oga。”
苏月一拍大腿，“兄弟，这不巧了吗？”
她一副“你占便宜了”的表情，“我跟你讲，我有个刚离婚的小舅妈，人三十岁左右，温柔，知性，漂亮，还有一个孩子，你要是娶了我小舅妈，就白捡一个又可爱又乖巧的oga孩子……”
苏月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却突然被人打断了。
“苏月，苏大红娘，苏副指挥，现在还在演练，你做媒能不能看一下场合！”庞梓表情十分无语。
他挥手让那个还在期待苏月下文的男alpha赶紧去做事，然后对苏月道，“泽哥让我和你还有杨宏达带队伏击在这里，是为了等大一机甲系入瓮的，不是让你聊天的！”
苏月老神在在，“你急什么，岚泽都安排了，我们在这里蹲着就行了，又不会出什么意外。”
庞梓还想继续说什么，杨宏达就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宽心，“胖子，苏月虽然看着不正经，但是还是懂得分寸的，按照泽哥的计划，机甲系来之前我们左右也没事做，苏月要做她的红娘就让她做呗，你没必要和她吵吵。”
庞梓闻言，也觉得自己瞎操心，是嘛，反正有泽哥在，他们真不用着急。
这次就算对上的是一个年级战斗力最强的机甲系，岚泽也自有办法。
他抓了机甲系的先头小组，然后用先头小组的那几个人一直吊着曹宁往d1区巨石林深处跑。
b12星是桑德利亚特意选中的演练场地，星球磁场波动十分特殊，机甲在这里耗能是平时的五倍，岚泽事先探测到这里有以前挖矿人留下的地道，领着全系的人从地道穿过巨石林。
但是曹宁不知道地道的存在，为了能够尽快救回这几个被抓的同学，整个机甲系一边击碎巨石，一边爬坡上坎，耗能极其迅速，到达后机甲直接因为能量耗尽自动回到了存储装置。
而没了机甲的机甲系，像是没了牙的老虎，完全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泽哥厉害啊……”庞梓感叹。
整个计划中，岚泽对于巨石林特殊地形的勘察，星球磁场机甲耗能的计算，曹宁沉没成本心理的把握，都到了极其精准的地步。
他不信曹宁能够逃脱得了。
而此刻机甲系的确因为发觉踩进了大二情侦系的陷阱而感到着急和慌乱。
“我们不能继续下去了！”一个人道，“先前没有发觉是我们大意，此刻知道大二情侦系就等着我们中计，我们怎么能傻到送上门！”
“就是！其实最开始进巨石林的时候我就不同意，这里地貌忒怪异，视野也狭小，被打反击都来不及。”又有一人说。
其他人也都激烈讨论着，话里都是后悔，想要及时止损。
曹宁闻言，态度十分诚恳地认错，“抱歉，我不该一意孤行，害大家陷入现在的境地。”
她一开始以为巨石林不足为患，直到机甲竭尽耗能才发现预估错误，她太想当然了，知道先头小组被抓就赶紧去救他们，生怕耽误时间他们被大二情侦系的给淘汰掉，却忘记了最基本的要仔细分析地形。
d1区后备地。
帽行对岚泽道，“苏月还有胖子杨宏达那边传来消息，曹宁至今没有动静。”
岚泽听着帽行的话，手里正握着的树枝依旧在地上涂画个不停，胭脂色的半长发披散在他清瘦至极的肩膀上，又因为动作滑落而下，遮住了艳丽妖冶的侧脸。
他的手和脸一样都是极其苍白的，此刻因为握姿手背绷紧，其下的青色经脉十分明显，皮肤像是透明一般薄，呈现出一种极其明显的脆弱和病感。
帽行看着地上随着岚泽的涂画逐渐成型的一副冠状分支符号图，疑惑问道，“泽哥，这是什么？”
“咳咳咳……”岚泽想要回答，但是一开口就忍不住地咳血，瘦削的背部难受地起伏着，像是一枝任意都能折断的柳条。
帽行知道岚泽向来都是一副病痨鬼的模样，实际上一个能打十个，但是看着他这般虚弱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担心，他将手帕递给他，而后道，“泽哥，我觉得你还是得去医院看看，以前你咳嗽也没有见这么厉害的。”
以前？自然是在游戏里被莫黎突然删掉好友之前。
岚泽睫毛微敛，神色黯淡，没有回应帽行，只是说了声谢后接过手帕拭过唇角沾染的血渍，然后指着地上的图道，“这是曹宁的心理摹写。”
“心理摹写？”帽行有些不明白。
岚泽也没有多加解释，只是道，“曹宁应该已经发现我们在做局套她了，为了保全大众，她一定会选择现在及时撤退，权衡放弃被我们抓住的先头小组。”
帽行着急道，“那我们怎么办？现在想要打大一机甲系很容易，但是枪子不长眼睛，万一曹宁阵亡了，我们拿什么引黛西他们过来？”
帽行旁边的一个领导班子的人也道，“是啊，而且曹宁的队伍现在还没有到达我们预先设想的位置，马上出击可达不到最佳效果。”
岚泽看着摹写图，在图上两条分支的交接出画了一个圈，这个圈代表着曹宁对他人有时候异常执着的保护欲。
“挺奇怪的……咳咳……”
曹宁是曹上将的女儿，从小到大衣食无忧，从未受过磨难刺激，生活学习都被她自己安排得很好，那么这种异于常态的，甚至隐隐带点偏执的保护欲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激发这个圈的作用，让曹宁暂时失去理智，不顾全系的总体安危……
岚泽在圈上打了一个问号，观察半晌后道，“把光脑还给我们抓来的大一机甲系的那几人，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够让曹宁过来救他们，我们就放了他们。”
“给他们？！”帽行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他道，“泽哥，这几个人都不是贪生怕死的人，我们要是敢把光脑还给他们，他们马上就能异口同声让曹宁赶紧跑，不要中我们的圈套。”
岚泽听完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道，“我知道，给他们。”
帽行一向相信他，就算心里有疑虑还是照做了，如他刚才所说，这几个大一机甲系的拿到光脑后，立马对着光脑吼了起来。
“系指挥，不要中计，赶紧带着大家离开！”
“快跑啊！整个大二情侦系的都在这边，就等着干掉我们！”
“我们被淘汰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系指挥你千万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来救我们！”
“这是必要的牺牲，系指挥你明白吗？”
嘶哑的声音通过光脑，传到曹宁等人的耳中。
机甲系的系副指挥立马说，“系指挥，你也听见了，他们几个都能理解的，不会怪你不去救他们，我知道你想要让大家都好好通过这次演练，但有时候你得清楚，你没办法保护所有人。”
其他人也道，“的确，战场都会有牺牲，何况是咱们演练有人被淘汰呢，有死有活，有输有赢，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改变不了的。”
所有人都说着安慰的话，但他们安慰的话却是一把锄头，挖出了曹宁一直以来深深掩埋克制在心底的恐慌感和不安全感。
她好似又回到了前世得知父亲和弟弟死在战场的时候，曹宁前世一向活得没心没肺，整天只知道玩乐，战场是会死人的，这点她很清楚，但这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认知，直到至亲的人死亡消息传到她耳里，她才真正意识到，战场是会死人的。
其他人会死，她的父亲和弟弟自然也会死。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连尸首都在异地，永远都带回不了帝星。
但她不想父亲和弟弟死！
重生回来以后，她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注射并不成熟的转换剂，向所有人隐瞒她oga的真实性别，考进军校，努力训练，生怕浪费一分一秒，都是为了能够强大起来，将来在战场上保护家人。
可是她真的能吗？
其实曹宁心里一直是不确定的，她前世从未关注过战争的消息，只知道大四毕业那年帝星会和x星打仗，其余便什么都不了解了。
她是个精神力和体质都比不上alpha的oga，她也并非聪明到过目不忘一点就通，似乎细数下来，除了重生，她什么优势都没有。
这样的她，真的能够挽救父亲和弟弟战死的命运，真的能够弥补前世的遗憾吗？
曹宁一直将对自我的怀疑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埋在心底，她用学习麻痹自己，只想着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她所想的就一定能达成。
但是现实情况就是，她在一场演练里保护同学的能力都没有，不仅犯了冒进的错误，还要同学来劝告她，她凭什么觉得这样的她，将来能够在战场上保护家人？
她真没用。
她糟糕透了。
她重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再次感受一遍失去家人的蚀骨之痛吗？！
一直以来被曹宁控制得很好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全然倾泻出来，曹宁整个人都被茫然和恐慌占据了，她觉得胸口像是破了一个大洞，风一股一股往这个大洞里灌着，让她完全听不见其他的声音，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她告诉自己现在还在演练，她得赶紧镇定下来，可是她做不到，前世的记忆像是一条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漆黑隧道，她疯了一般往前跑，但是一直跑不到尽头。
父亲！弟弟！你们在哪里？！
别死！别死！
老天爷，求求你别让他们死！
我会努力的，别让他们离开我。
曹宁眼眶红了，她完全陷在自己的恐惧中。
“系指挥？系指挥？！”副指挥的声音让曹宁脑海里即将崩断的弦，以一种极其危险脆弱的状态暂时稳定了下来。
“系指挥，你的决定呢？”副指挥问。
曹宁看着众人，她人在这里，灵魂却带着已经失去理智的荒芜感，她道，“集合整队，由副指挥带领你们撤退，我继续前进。”
“指挥长？！”所有人瞪大眼睛。
“听我的！”曹宁说。
众人皆要再劝，却见曹宁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湿润了，她的声音一贯温和，此刻却隐隐透着即将崩坏的哀求，“听我的吧……”
她声嘶力竭道，“我说了要保护你们所有人，那我就会用尽全力履行自己的诺言，我今天保护不了自己的队友，以后谈什么保护自己的家人！我还上什么军校！我现在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所有人心中一跳，竟是再说不出让她放弃的话来。
d1区后备地，在帽行的追问下，岚泽解释了让被抓的机甲系先头小组拿到光脑的意图。
帽行顿时恍然大悟，“泽哥，原来你故意的！他们越是不让曹宁来，曹宁反而越是愧疚和自责，不愿意离开。”
他摸了摸下巴，“但是曹宁心理压力再大，也不会拿全系来开玩笑啊。”
岚泽用手抹过地上的心理摹写图，淡淡道，“她不会，但是其他人未必不会坚持留下，人的情绪是个很容易操控的东西，只要适当的场景和语言，感激和冲动就可以麻痹理智，让人陷入自我感动的机制，忘记基本的利弊权衡，曹宁不顾自身安危都要为了救人，其他人怎能一走了之……”
岚泽的语速不急不缓，帽行听起来却觉得有点瘆人，他看向岚泽，只看到一片病气与艳色，心觉大概是常年患病的原因，岚泽总给人一种极其阴冷的妖感，像是常年活在不见阳光之地的黑蛇，心中满腹算计，毒液见血封喉。
如岚泽所预料，大一机甲系在曹宁强烈的要求下撤退，但撤退到半路，副指挥还是带着所有人回来了。
照他的话来讲，机甲系是一个集体，他们不可能丢掉曹宁自己跑了，这话得到了大部分人的一致认同，有一些不愿意的，觉得这个时候提出要走容易招到其他人鄙视，也只能和大部队一起原路返回。
而刚走不久，就踩入事先埋伏在这里的苏月等人的陷阱。
苏月拿着望远镜看着远处的大一机甲系人员，兴奋地舔了舔唇瓣，“来了来了，伙计们，来活了！咱们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于是大一机甲系的众人只听见一阵枪击声，随着十几个同伴的倒下，才发现原来自己早早被大二的给包围了。
“操，这群大二的太阴险了！”副指挥大喊，“都给我打！”
而此刻，d1区众人的举动全部被转播到了桑德利亚的分析室。
“岚泽表现真是可圈可点。”大二的领导不住赞叹，显然对这个年级的优秀学生十分满意。
大一的领导感叹，“曹宁是个好孩子，性格也很不错，但柔和太过，有时候便缺少一份冷硬和果断，容易感情用事。”
曹安远看向屏幕里自己的养女，声音低沉，“她需要磨砺，桑德利亚造就了一批又一批优秀的军人，我相信她也能在这里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机甲系的楚教授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说，“其实有时候良善柔和并不是一件坏事，曹宁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当有一天她足够强大了，她过度的保护欲和责任感便再不是她的软肋，反而会成为她心中永远的信念的旗帜，让她能够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楚教授说完，颇有些感慨，“比起黛西这样过于优秀绝伦，但却偏激冷漠，还带点疯劲的学生来说，曹宁会成为一位更加合格的军人。”
大家奇怪的看向他，心道这人先前争夺黛西争的面红耳赤，怎么现在突然开始用曹宁拉踩贬低了呢。
紧接着就听见楚教授说，“所以我强烈建议让黛西转系，曹宁需要锻炼成长，黛西需要软下心肠，她们完全可以互补，将来成为帝星机甲界的两大助力！”
穷途匕现，说到底还是想抢学生，所有人表情都变得十分无语，安东尼奥也有些不高兴，凤凰花一般深红的双眸微眯，转移话题道，“黛西已经到了d1区巨石林这边了。”
众人抬眼看去，就见一个分屏幕上，果不其然出现了乌发雪肤的少女的身影。
她此刻遇到了被苏月杨宏达等人压着打的本年级机甲系人员，毫不犹豫带人加入了战斗。
“黛西？！”机甲系的系副指挥一边打一边惊喜地看向莫黎，“你们来支援的？”
视线却在落在她身后的众人身上时顿了一下，“冒昧问一下，黛西，你带了多少个人。”
“六十个。”莫黎说。
年级已经安排任务的人不好动，附近能够灵活抽调的就这六十个人，再等其他人回来怕是又要等半个小时，莫黎暗暗盘算了一番觉得其实六十个人也足够了，便没有多耽误就带着众人来了这里。
“哦……哦哦。”副指挥表情有些呆滞，心里更是已经打起鼓来。
六十个！这人也太少了吧！大二的情侦系整个系可是都在这里！
但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别人好心来支援，他要是还嫌弃，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莫黎没有管心情复杂的副指挥，她利落地解决掉一个大二的，然后看了一圈在场的人后，直接问，“你们系指挥不在？”
副指挥便把之前的事情都跟莫黎说了。
莫黎听完默了下，然后拨打了曹宁的通讯，“曹宁，我是黛西，现在在d1区高低地这里，你在哪个位置？”
正在一块巨石掩体后的曹宁闻言，自责像是海浪一样将她拍打得支离破碎。
她怎么又连累了别人，先是自己系的同学，现在又是黛西，她真是太糟糕了。
唇瓣咬的几乎要出血，曹宁道，“黛西，d1区有大二情侦系的埋伏，你先回去吧，别管我了，我自己可以的，我不想害你们——”
莫黎听出她话里的愧疚和自厌，觉得她现在状态很不对劲，直接打断她，“曹宁。”
光脑那边的人不说话了。
莫黎说，“我遇到了你们系的同学，他们都没有走，正准备往你这边赶路，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谁也没有觉得你害了他。”
曹宁怔住，话里隐约带上一些酸涩，“可是我不是一个好的系指挥，我保护不了他们……”
“你可以的。”莫黎这般说，她的声音这么确定，这么果断，好似要将曹宁缺失的那一份自信数倍地补给她。
“曹宁，你是你们系的第一名，是所有人推举的系指挥，你足够优秀，足够出色，你好好想想，当前应该怎么才能破局，你真的不能吗？真的不可以吗？”
“曹宁，你回答我。”
少女的声音一向带着冷意，却蕴含着无尽的力量，曹宁心突然就安定下来了，思考当前战局片刻后，她道，“我可以。”
她当然可以，她一个oga，能以全系第一的成绩考入桑德利亚，背后付出的汗水完全不是常人可以想象，她不输系里任何一个alpha，不管是天赋还是努力，她都是顶尖的一批，她凭什么不可以！
曹宁眸色坚定，再次重复，“我可以。”
末了，又有些低落道，“只是现在我的机甲……”
曹宁说到这里，又陷入了深深的后悔，她不该强行走这片巨石林的，但凡她的机甲现在还可以用，她绝对不会这么掣肘。
莫黎问，“曹宁，机甲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曹宁毫不犹豫道，“是半身。”
机甲是每一个机甲系学子的半身，可以帮助他们达到肉身无法达到的高度，机甲与人，不只是工具与使用者而已，早已经密不可分，互为伙伴，所以现在无法使用机甲的她才会进退维艰。
“那么，现在我就是你的半身。”
“曹宁，你想要你操控你的半身去做什么？你想要我去做什么？”
莫黎的声音清清淡淡，悦耳动听，却似有万均之重，她身边的路易艾登等人看向她，完全无法想象这种话是出自她之口。
少女一向尖锐冷漠，刻薄阴暗，像是一株拥抱就能刺得人遍体鳞伤的玫瑰，他人的痛苦和难过便是她的养料，扭曲到让人心惊的程度。
她也会说这样的话？
她竟会说这样的话？
原来以前不说，是因为人不对。
所谓的冷漠，所谓的无情，不过是不屑于在你身上浪费丝毫情感罢了。
惊讶一闪而过，难过和自嘲的余痛却紧接着席卷而来，像是宿醉一场过后的绝望，将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淹没得完完全全，使劲浑身解数也缓解不了，只能任由自己在这酸楚里溺死，怎么挣扎都上不了岸。
曹宁听见莫黎的话，心尖一颤，只觉得机甲无法启用带来的恐慌彻底被抚平了，她道，“黛西，我勘察过了，岚泽这边只有一小半的人，你能帮我牵制住分出去那些人吗？”
有黛西帮她，她就有足够的时间潜入进去救下那几个同学。
“好。”
清淡的女声如流水，如妙乐，明明好似没有什么感情，其下却藏着如同春风的温柔，像是一场让人永远也不想醒来的幻梦。
她说，“都听你的。”
曹宁握住光脑的手微微发颤，她抬眼看去，灼热的太阳掠过巨石，向其背后投来一束束的光，随着她手一扬，地上的沙尘便在这些光束里纷飞，像是聚光台上的舞者，耀眼闪亮，永不落下。
这一刻，曹宁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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