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迦再次离开的棠园的时候,画还没画完,因为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她走后,顾识洲再怎么给她发消息,她连回都不带回了,甚至于,没多久,可能是他发的消息太多,南迦不耐烦地把他拉黑了。

    顾识洲看着发不出去的信息,陷入了沉默。

    这个难得幸存一段时间的号,到底还是阵亡了。

    他想让徐特助再去办一个号来,可是想了想,还是作罢。先让她消消气吧。

    那天他的确是逼得太过,她睡醒后完全不理他,说走就走。

    可是,他也着实是急了。

    她真的从来就没想过复合的事情,他怎能不急。

    再不转换一下她的概念,再过很久,他们之间可能也依然毫无进展。

    那幅画了一半的画还在棠园,他在等着她哪天会过来,可是事实是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之后,她也依然毫无动静,就像是完全忘了那幅半成品一般,也或许,她是因为太过生气而不想画了,也不想理他了。

    顾识洲的危机感越来越重。

    眼看着沈敛之和明姣婚礼都要开始了,他们也依旧没有和好的迹象。

    顾识洲平生很少羡慕别人,沈敛之是第一个。

    因为家里有别的事要忙,南迦试图通过繁忙把顾识洲抛到脑后去。

    明姣要结婚了,她和江如因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陪着明姣逛街买买这个买买那个。没时间的话就交给管家,让他们去筹备。

    结婚这种事情,只有亲自准备起来才会知道有多忙。

    南迦忽然觉得不结婚也挺好的。

    这期间她还听说了倪初然在相亲,和韩家的小儿子,而且亲事好像成了。

    韩鸣卿她有所耳闻,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百花丛中过都难以形容他的会玩。

    没想到兜兜转转,倪初然的最终归宿竟然会是如此。

    能说什么呢?再多的感慨,也只能化作一声世事无常。

    她不由觉得好笑,当初她和倪初然双双为了顾识洲争得那样疯狂,可如今,她们谁也没能和顾识洲在一起。

    倪初然当初多高的傲气呀,如今想不到也是愿意自折傲骨,竟甘愿堕落至此。

    当初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时候,倪初然恐怕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吧?

    南迦忽然很想去参加她的婚礼。到时候如果明家收到了请帖,那她倒是不妨去看看热闹。

    当初倪初然对她做的事情,她尚且没有如数奉还,而这次,机会来了。

    申城上流圈子最近也算是很忙了。

    一桩接一桩的喜事。

    明姣的备婚,南迦也不过是参与了两天就撤退了,太繁琐忙碌,她还是忙她的追寻去吧。

    她感慨道,嫁人果然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当初要是和顾识洲结婚的话,她一个人可能还搞不定这么多事情,因为要想给自己一个完美的婚礼,那前期的麻烦事可就多了。

    不知不觉,她又想起了顾识洲。

    南迦垂眸,那天从棠园离开以后她就没有再联系过顾识洲,而且他太吵了,她还没忍住把他给拉黑了。

    他也就真的没再出现,她得以稍微清静了些时候。

    她记得她的画没画完,但她不想再给他画了。

    那天的事情她没有忘记,甚至每一寸时光她都还记得。但也正是因为记得,她才更不想去面对他。

    他说的话她有好好想过,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是抱着迟早要分开的态度来的,也一直以此为目标行事。他问她是不是真的没有想过复合,她的回答是——是的。所以这么长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也始终没有改变过态度。

    她不想重蹈覆辙。

    因为太爱了,所以分开的时候也太痛了,一次的痛苦要用好几年来平复,她不想再经历一次痛苦。

    追寻在一步一步走向更好,她还想着开一次画展,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她不想一直沉迷于情爱。

    除了在忙追寻的运营,她就是在画画,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忙起来,倒也能把和他的事情忘在脑后。

    司越找了她一次。

    恰是在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正好得了片刻空闲的时候。

    于是她便答应和他见一面。

    他们之间有好多话还没说清楚呢,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太好。

    南迦有好多问题想问他。因为她始终不相信他会是做出那么多坏事的人。

    约的地方是在一家咖啡厅,并没有什么人。

    南迦到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也看见她了,微微一笑,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一小束花,“送给你。”

    南迦微愣,旋即笑着收下。

    司越笑着问:“最近在忙什么?”

    南迦说:“家里有桩喜事,最近在帮忙。追寻也很忙,时间就有点满。”

    她在解释为什么一直没有和他出来。

    司越迟疑了下,还是问道:“顾识洲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我的话?”

    上次在机场的事情,他至今仍是耿耿于怀。

    一定是顾识洲趁机和她说了什么他的坏话,她才会突然那么对他的吧?

    他猜测了很久,心惊胆战的,就怕顾识洲把所有的事情都和她和盘托出。但是……他觉得他做的那些事倒也不必直接被宣告死刑,他可以解释。

    南迦深深地看着他,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道:“三年前,我和顾识洲、倪初然的事情你有插手吗?”

    司越就知道,她一定是知道了,所以这段时间才会如此反常。

    他着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南迦并没有流露出焦急或是不耐,只是浅浅一笑:“你说。”

    有那么一刻,司越整颗心都宁静了很多,他忽然不想再说更多冠冕堂皇的话来解释与遮掩。可是事实又告诉他,他不能那么做。司越无奈道:“他都跟你说了多少?”

    “司越,你别管他和我说了什么,我就只是想听你的解释而已。”南迦的声音仍旧是轻柔,“我只是没想到,当年的事情还会有你的身影罢了。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司越放在桌下的手握了又紧,紧了却松,几度重复。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像是泄了一口气般,开了口:“我找了你很多年,但是我在家里没什么权利,所以一直也找不到你。等我手上终于有了点权利的时候,也终于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和顾识洲在一起了。南迦,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我不想你们在一起,所以我才会……使了点手段,想让顾识洲和倪初然在一起,这样你们就会分手了……”

    他也算是全部说了出来。只是将自己所做过的事情简单掠过,没有过多描述。他做的事情,描述得越详细他在她眼里的形象就越坏,所以还是简单概括就好了。

    南迦在听顾识洲说的时候,和在听他说的时候,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在听他亲口承认的时候,那种震撼感更加强烈。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年看似很正常发生的所有事情的背后,竟然是有一只无形的推手的。

    南迦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虽然她不想回忆,但是当年在倪初然出现之前,她和顾识洲的确是过得很好的,日子不过寻常而已,他们之间谈不上轰轰烈烈,但也算是细水长流。要是没有倪初然出现,或许他们会一直这样安好地过下去。时光斗转,或许现在他们已经结婚,甚至生子。

    一切原本算是稀疏平常的事情,骤然被打破,所有的事情走向也都随之起了变化。

    他这个在背后的推手,又何尝不是改变一切事情的主宰呢?

    南迦心情很复杂。她难以想象司越对她能有这么深的感情,也难以想象他会为了她而做出这么多可以称之为疯狂的事情。他和她之间的那些情谊,值得他这么做吗?

    司越很怕她生气,更怕她从此再也不理他了。他小心翼翼地凝视着她的表情变化,有些颓然道:“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们分开,只是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

    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道过歉,包括顾识洲。这是他第一次低头,也是他第一次道歉。

    他自幼受尽苦难,她是他人生中难得出现的一道光,他只是想拥有这道光。

    南迦的声音里仍旧是充满了不可置信:“我真的没想到你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不用别人来插手……”

    即使他真的不是个好人,即使他真的不适合她,那也应该由她来评判一切,而不是由别人来横插一手。

    “可是,迦迦,如果他真的坚定不移地爱你,那你们就不会分开了。我是希望你们分开,可是我做的事情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一道考验呢?”

    南迦忽然沉默了。

    他说的……有道理。

    “事实证明,他没有经过这道考验,所以你们才会分开,不是吗?”

    南迦渐渐抿紧了唇。

    他说的没错。

    如果她和顾识洲之间本身没有问题,那又岂是别人说想拆散就能拆散的?司越就算做的再多,也是不起作用的。

    归根究底,只能怪他们之间本来就已经存在了问题。

    司越见她听进去了,心里才算是松了口气,“我知道,当初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再做什么事情都会经过你的允许,好不好?”

    他希望,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你做梦。”顾识洲忽然出现,大步朝他们走来,看着他的眸光凌厉如刃,“什么叫做我们之间本来就有问题?司越,司家和顾家斗争已久,但祖祖辈辈都是光明磊落,从未出现你这样的小人。我和她之间的问题与你何干?”

    他身上的气质过于迫人,压得人难以与他直视。面色冷峻清冷,浑然叫人陡生寒气。

    司越咬牙,他没想到顾识洲会突然出现。

    脑子里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很快,他反应过来,“你跟踪我?!”

    顾识洲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你自己小人做多了,还不许别人防着你么?”

    “你——”

    顾识洲走到南迦身边,好几日不曾见她,他属实是想了。今天趁着担心她的名义跟过来,正好可以见她一面。

    他问她:“要不要换一杯?这个很苦。”

    他指的是她杯中的咖啡。

    他话题转的太快,脸也变得太快,南迦愣了一下,才摇头:“不用。”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学生了,出社会多年,忙于工作的时候,她常靠着黑咖啡提神。她和他想象中的什么都没经历过的人不同,如今的她,早已经可以独自面对风雨,也早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司越黑着脸说:“今天是我和南迦的约会,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们。”

    顾识洲刚准备杠他,南迦却也出声了,“你先出去吧。”

    顾识洲一噎。他可以任由司越怎么说都不走,但是她开了口,他便不得不走。只是这一走,多少是带着点心不甘情不愿,难以想象她居然为了司越而让他走。

    等顾识洲走了,南迦复又开口问:“你为什么会为了我做这么多?我……真的值得吗?”

    她的确是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完。她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在他心里竟然有这么高的地位。

    司越微顿一会,方才开口道:“南迦,当年没有你,我一个人,很难走过那段全是遗憾的时光。”

    别人的童年是“小有遗憾”,他的童年,全是遗憾。

    南迦忽然觉得难受。

    心脏难受得喘不过气。

    是啊,他比其他人来说,经历得太多太多。

    “那个时候,我过得不好,你过得也不好,在我眼里,我们是相依为命的。直到后来我离开,我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你,只是当时我在家中毫无地位,我没有办法找到你。”

    如若不然,你也不会认识顾识洲,你只会认识我。

    司越觉得苦涩不已,终于是把后面的话吞咽了下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你。我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好,但是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喃喃道。

    南迦难受得说不出话。再怎么样,此时此刻,她也再无法说出一声“怪罪”。他们两个,只是都是一样的苦命人罢了。

    他们受过一样的苦,一样艰难地走过一段时光。

    她心里的柔软陡然被他撬动,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怒火。她低眸微叹:“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也要向前看,努力过得好一点,好吗?”

    她这话,其实就是拒绝之意。她的意思是,他们俩是不可能的。

    司越这么久以来的一点希望,终于还是破灭了。

    他声音有些哑地问:“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我可以跟他道歉,我可以……”

    “司越。”她打断他的话,“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的……很抱歉。我的确还在生气,但是一码归一码,我没有混为一谈。”

    她对他,是真的没感觉。不相爱的人,在一起也是徒劳,硬凑是没有用的。

    司越好像看明白了,他苦笑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有他。”

    他一直都知道的,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也没法否认这个事实。

    不管她表现得有多绝情,她心里一直都是有顾识洲的。

    “什么?”

    “你还爱着他。承认吧,南迦。遵循一下你的内心,欺骗得过自己,但是欺骗不了别人。”他逐渐平静下来,“三年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不想伤害你,但是好像,还是伤害了你。事到如今,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了,如果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来找我,不要气。”

    他说这话,是因为他觉得今天之后,她可能再也不会理他了。

    他很难受,但是他没有办法。

    “我原以为只要我努力,就可以把你们分开,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我分不开一对相爱的人。”

    司越看了眼门口的方向,顾识洲还站在那里等她,收到他的目光,狠狠瞪他一眼。明明是再成熟不过的人,在面对情敌时,就变成了幼稚鬼。

    司越苦笑,他没有感觉错,他们确确实实还在相爱。不管经历了什么,不管分开了多久,他们都仍然深爱着彼此。

    他从来都只是一个外来者。

    一个并不受欢迎的外来者。

    他做的一切,把自己搞得像跳梁小丑一样,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还惹了她的厌弃。

    南迦愣愣地抬眸看他。

    他在说什么?

    一对相爱的人?

    ——是在说她和顾识洲吗?

    她挣扎着解释:“你误会了……”

    “旁观者清。”他微微一笑,便起身了,“我不打搅你们了,我先走了。就是……你能不能,不要讨厌我。”

    他仍是忍不住提出请求。

    无论如何,即使他不是她最爱的人,他也不想成为她最讨厌的人。

    如果她讨厌他,那他的余生,都会被困囚在极为难受的牢笼之中,难以自拔。

    他不敢奢求别的了,只希望,她不要讨厌他……

    南迦抿紧唇,在对上他令人心疼的眼神时,忍不住站起身过去抱抱他。

    相拥之时,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放心吧,不会的,不会讨厌你。你很好,你只是做错事情了,我们做不成爱人,但我们还是朋友。”

    司越的眼眶瞬间红了。

    有时候打动人心,真的很容易,只需要简短的这么几句话,便能彻底摧毁一个人再坚硬不过的故作坚强。

    顾识洲在不远处看着,拳头紧攥,死死忍着冲过去的冲动。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说着说着还能抱起来?!

    抱什么抱?有什么好抱的?

    可他要是冲过去,难免又会被她赶走。

    顾识洲强迫自己转开目光,不再去看这刺眼的画面。

    没多久,司越就离开了。

    经过顾识洲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顾识洲一眼。

    那一眼中饱含了多少情愫,只有他自己知道。

    顾识洲毫无温度地扫了他一眼。

    见南迦没有和他一起走,顾识洲才回到她身边去。

    南迦只是想自己坐这静静。

    刚才司越要离开时,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他说的话,也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旁观者尚且能看出他们彼此相爱,她这个身处其中的人,为何又如此掩耳盗铃。

    她从来认为,相爱的人才能在一起,不然岂不是一对怨偶?包括刚才在拒绝司越的时候她也是这么想的,她不喜欢司越,又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呢?

    可是问题来了,她喜欢顾识洲吗?喜欢的话,为什么不和顾识洲在一起呢?

    她是不是自相矛盾?

    顾识洲走过来,她面前的一小片灯光被他高大的身影遮去一点,她倏然抬眸。

    灯光之下,她美好得让人难以直视。

    宛若仙灵。

    顾识洲轻声问:“要回去吗?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这是自上次她从棠园离开以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南迦其实挺难想象他为什么还在这里的,刚才她在让他离开的时候,她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不可思议和难过,难过于她竟然和司越统一战线而让他离开,这对顾识洲而言,无异于是一种类似于侮辱的感觉吧?他那样高傲的人,在这一刻,应该是甩袖离开,再不作理。

    可他没有,他仍然留了下来,并且等到他们说完话,他才走过来,问她要不要回去。

    这在她眼里,无异于委曲求全。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一头大狮子,小心翼翼地收敛起了自己的张牙舞爪和凶狠之状,温柔地说:“我是小西几。”

    这一幕,几乎要将她的整颗心都揉碎。

    她点了头,“嗯,要回去。我家司机在外面等我。”

    有司机,她也就用不上他。

    顾识洲蹙眉,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他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能和她独处,但眼看着,又是泡汤了。

    他有些舍不得,但是便只能珍惜好和她从这里一直到门口的这一小段时间。

    南迦拿好东西便起身回去了,他跟在她身边,和她打着商量,“能不能,把我拉出来?我保证,控制住自己,少给你发消息,好不好?”

    南迦想说不好。

    但是他还在她耳边叽叽喳喳:“或者能不能加个?方便聊天,你还可以给我设置免打扰。”

    南迦:“……”

    大可不必如此。

    她有些无语地看他一眼。

    顾识洲摸摸鼻子,他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有个她的联系方式。

    他以为又失败了,可是没想到,南迦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打开手机,找出的二维码,递给他。

    顾识洲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

    三秒钟后,他掏出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

    ——成功加上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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