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飞桥总归是心情不太好的,也没在这儿吃饭便离开了。
家里洺姨已经做好了饭,珍珠高兴地递上热帕子,表功道:“老爷,今天有小蒸包,奴婢特地去跟人学的。”
隐飞桥点了点头,注意到她手上一道划痕,问道:“切菜伤到的?上药了吗?”
珍珠羞涩又真切地点头,“嗯,已经上过药了。多谢老爷关心。”
洺姨端着饭菜过来,像是听到了刚才的话才解释,道:“许是做贼去了,前天晚上也不知道大半夜干什么去了。”
“这不是切菜伤的?”隐飞桥皱眉。
珍珠神色慌张一瞬,低头看着脚尖,轻声道:“我没有簪子,想自己刻一个。”
隐飞桥说道:“我不是叫洺姨天给了你一个月的月钱?”
珍珠有些委屈,一个月的月钱也不过是二钱银子罢了,只能买到最便宜的银簪子,那种满大街都是的簪子,她不戴也不要。
“我想要一个特比的,”她低声说:“京城里的人非富即贵,我既非富又非贵,却也不想流俗。”
隐飞桥觉得珍珠还挺有追求的,点头道:“张行街有个木匠铺,那里的当家人手艺非凡,你过去,就说我的名字,叫他给你刻一个特别的花样。”
洺姨打趣笑道:“咱们珍珠姑娘就是志气非凡,明明是企慕富贵荣华,又嫌老爷给的月钱小,还说得这么清心寡欲的。”
玩笑似的语气,却是十足的不客气。
连隐飞桥这个心目中对女人没有多少恶感的人,都听出了不对劲儿。
洺姨算是熟人了,隐飞桥对她有些了解,她脾气很好,轻易不会这么刻薄人。
见老爷看向自己,洺姨笑了笑,道:“还有两个菜,我去端来。”
说着就走了出去。
珍珠憋得脸色通红,眼睛也有些湿润,看起来委屈无限的样子。
隐飞桥知她心性敏感,笑道:“洺姨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今天可能有些心情不佳。”
这安慰等同于无。
珍珠眼睛都微微睁大了,难道她心情不好说我坏话,还要我白听着?
洺姨又端着两盘菜进来,看了珍珠一眼,说道:“珍珠姑娘,你是来老爷家做下人的,怎么这会儿功夫,连一双筷子也不知道摆?”
珍珠不由咬紧下唇,“洺姨,我不是不想干活儿,您没必要这样点我。”
“师父,您这里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元忱笑着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人走了进来,目光在珍珠身上停留一瞬,“珍珠姑娘才来,就和洺姨不对付了?”
洺姨笑道:“二少爷,您许久不来了。快来做,我再去添一副碗筷。”
元忱将手里提着的两个油纸包交给洺姨,“桂花糟鸭,糯米糍。”
洺姨双手接过来,“老爷前天还在念叨这个呢。”
转头向珍珠道:“走吧,去厨房做事儿。”
珍珠可怜兮兮的,低头跟着走了出去。
元忱回头看着,待二人消失在视野中,才对隐飞桥道:“师父,您这次救的这个丑女,不简单啊。”
隐飞桥端起面前的饭碗,“查问到了什么?”
元忱也拿起筷子,夹着面前的菜,说道:“刘掌柜找赖二问的,有个常年盘踞在花街的乞丐说,昨天晚上见到一个丑女出现在那里。”
“丑女就是珍珠了?”隐飞桥不大相信,“忱儿,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却不要被爱美之心所左右。”
元忱道:“师父,我还没说完呢。那乞丐说了,前天晚上月色如水,那个丑女戴的兜帽被风吹开一角,他看见了一片疙瘩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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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看得那么清楚?”阳光透过窗格撒进来,李同知正在审问这个今天上午才找到的关键证人。
浑身补丁摞补丁,一脸脏污的乞丐跪趴在三尺外,小心翼翼回答道:“是小民在花街待了好几年,有些看人的本事。昨晚上后半夜,那花街上本就没有多少人了。小民看到那个披着一个大披风的人,只看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是个女人。当时以为是来抓男人的,见她身边又没有跟着人,便想跟过去讹几锭银子。”
谁知道,就看见那么一个丑得能吓哭人的女子。
李同知问道:“再让你看见这个人,你可还能认出?”
乞丐连连点头:“小民能认出来。”
李同知摆手,“带下去吧。”
之前的审问中,就有前晚去千香楼寻欢的少爷带的小厮提供证言,三更十分的时候,看见过一个裹着严严实实斗篷的人马棚那边转悠。
跟着进来的,是千香楼那边安排的一个看马棚的人。这人每日看着马棚,时常酌一两口小酒,昨天玉珠跳楼时,他已经被询问过了。
此时又被叫到府衙,进来就是一句:“马夫,你昨天晚上当真没有注意到什么可疑之人?”
这人被吓了一跳,当即跪下来哭喊道:“大人,草民不敢说谎啊。”
李同知:“---没说你撒谎,你再细细回想,昨晚真的一个可疑之人都没有?”
看马棚之人:“没有,大人,您知道那是花街,每天都会有各色各样的人进出。”
“那靠近过马棚的人中可有?”
看马棚之人可着劲儿回想,突然道:“昨晚,小人给一个贵客伺候马匹时,看到有个带着斗篷的人。在那里直转悠。”
后来贵人走了,那人还在,他当时还以为是有人想偷马,出来之后又转头看了好几次,见人只是在一个拴马桩旁边转悠就没再关注。
等人离开的时候,看守马棚的人还问了一句:“是掉了什么东西吗?”
拿人沉沉的答应一声便走了。
李同知整理好这些线索,出来找到新糯,将这些新的线索都交给新糯。
“目前大体已经可以确定,真凶就是这个斗篷丑女。”李同知说道:“大人近来繁忙,这件案子就要劳烦新姑娘费心了。”
新糯翻看着手里的档案,点头道:“李大人整理得真好,待会儿我再去玉珠姑娘的房间去看一看。”
这件事师父也拜托了的,现在又有这个线索,她打算一鼓作气地查清这个案子。
千香楼的老鸨子现在还在府牢关着,处于无管理状态,晚上便也不营业了,新糯下衙后去的,别的花楼已经开门迎客,这里却还是大门紧闭。
新糯跳下马,走到大门口拍了拍。
“谁啊,今天歇业。”
门丽传来一个汉子粗犷的声音。
新糯说道:“府衙的书吏。”
秘书这个官职,在民间并不如何红火。对于底层老百姓来说,书吏就是最厉害的官员了。
果然这话一出,大门很快打开。
站在门里的高大汉子道:“书吏怎么会有女的,你是不是骗子?”
新糯好笑,“谁敢打府衙的名声骗人,昨天我来过的。”
说着走进门里,又一个男人迎出来。
花楼这地方有很多美貌有才情的女人,同时也有不少男人,基本上都是打手,还有一个角色是龟公。
龟公一般由老鸨子最近亲近的人担当,或者是老鸨子的兄弟,或者是相好。
千香楼这个,是老鸨子郑氏包的小白脸儿。
昨天就是他带着新糯和楚卫去三楼检查的玉珠房间。
“姑娘,这边请。”老鸨子不在家,这年轻龟公也没有多高兴的样子。
新糯正要上楼的时候,门外又传来马嘶声,她回头,看到翻身下马的楚卫。
“你怎么来了?”
不是还要查曹越领的祖籍吗?这老家伙是个老狐狸,从深山中翻出来的那一天就套了十几层壳子。
今天新糯有帮着打下手,知道曹越领有多难查。
如今的户籍,也没有什么相貌描述的,外出经商的又多,往往人都换了好些年,家里的亲戚都不知道。
要知道曹越领的真身到底在哪里,需要按照他生活交际中用到的身份,一一去实地核查的。
按照之前新糯对曹越领女儿病症的猜测,最先要去的地方便是镇雄府附近。
辛苦了这一天,新糯还以为楚卫要早早地回去休息呢。
楚卫走进来,说道:“人命关天的案子,我怎么能不来?走吧。”
示意新糯先走。
到了三楼,玉珠的房间还是昨天一般的摆设,窗边桌子上的书,书上印着的一个淡淡的脚印。
这是一本书铺里常卖的话本书,讲的是一个闺中女儿遇到书生真爱的故事。
新糯昨天便翻看了两三页,什么都没有发现。
左边是内室闺房,里面布置的很是文雅,还有一幅书画作品,据说是玉珠亲手作的。
玉珠的小丫鬟也回过话,同样都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那个斗篷丑女,到底是什么时候找到的玉珠?然后用什么话,叫她突然决定去赴死?”新糯一一看过房间中的摆设,很是疑惑。
楚卫转身在一个凳子上坐下来,道:“把玉珠的那个贴身丫鬟带来,再问一问吧。”
玉珠死后,她的丫鬟立刻就给自己找了一个新主子,在这种地方,不找一个厉害的姑娘,是很难保全自身的。
其实就算是厉害的姑娘,一个小丫鬟也不可能免于接客的命运,除非是容貌很盛、名声很大的光芒能让人忽视出现在她身边的女子。
玉珠就是有这种魅力的女人,她的丫鬟以前是很风光的。
至于她这么一个和头牌相当的青楼女子,为什么会染上这样的病?昨天这些问题都是在询问时已经例行问过了,是被一个记恨的妇人算计而成的。
但基本可以排除那个妇人的嫌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查她。
玉珠的丫鬟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跪下来就见礼。
发现疑点的最好办法就是让相关人将之前发生的事重复一遍。
丫鬟皱着眉,将之前一天的事从她睁开眼进来伺候的头一件事开始说起,犹豫了会儿道:“我们家姑娘应该不会自尽的,因为有个老爷子在上午的时候,过来与我家姑娘说请了一个神医给小姐医治的。”
“这么重要的事,昨天你为什么不说?”楚卫皱眉。
其实已经知道了这样的事也没有告诉楚卫的新糯。
丫鬟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道:“那个老爷子对我们家姑娘有恩,我不想让这样的事情牵扯到老爷子。”
“但我听到人说,外面的那个桩子,是有人故意削尖的,有人想害我家姑娘。”
楚卫点点头,“说一说其他的。”
丫鬟跪在那里屏息一会儿,想到了什么,抬头道:“事无巨细都要说吗?”
“都要说,”新糯肯定道。
“那个老爷子离开以后,又派了一个丫鬟过来送东西。”两位大人没有询问老爷子的事情,丫鬟松了一口气。
新糯问道:“送什么东西?那丫鬟长什么样子,你可还记得?”
丫鬟迟疑着摇摇头,“她带着面纱,具体的长相没有看清楚。只是隐约间,她的左边脸颊上似乎有些不平。”
砰然一个想法划过脑海。
新糯想起来,师父身边的新收留的珍珠。
她完美符合这几人所叙述的丑女特点,而且“斤斤计较”的话,她是可能有作案动机的。
新糯按下这些想法,道:“还有别的什么疑点吗?”
丫鬟又想了会儿,摇摇头:“没有了,姑娘对那个婢女很客气,之后还让我送她离开。”
新糯看向楚卫:你还有问的吗?
楚卫站起身:“回吧。”
离开千香楼,他说道:“你是知道了斗篷丑女的身份?”
是啊,只不过这要是仔细地说来,就得自己主动去认大师兄。
新糯想了想,道:“不知道你认不认识津门隐派的隐飞桥?”
楚卫心头一动,极其自然的道:“听说过。”
新糯:???
听说过,如果不知道你就是那个大师兄,都看不出来隐飞桥也是你师父呢。
新糯编起来就毫无心理负担了,“隐爷爷是我爷爷的朋友,近段时间来了京城,我见过他几次,在他身边就有一个附和那几人描述的丑女。”
爷爷的朋友?
楚卫心里也是又疑惑又好笑,记得师父在以前授课的时候念叨过:“收了一个徒弟平白矮了一辈儿”,所说的就是这个吧。
小丫头,我看你见到师父还能怎么编?
“这样吧,我们现在就回府衙去带人,将你爷爷朋友身边的这个丑女丫鬟,带回去审问审问?”
新糯有些下不来,“你不是还要查曹越领吗?这件案子,我看着就好了。”
楚卫笑道:“曹越领的事不是一时能查清的,我不能便什么都不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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