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檀身姿渐渐挺直,仿佛刚刚的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事实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可长乐却还是低头掩下了那股油然而生的沮丧和失落。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燕归楼,欢欢三人已经站在街边等长乐,一见到长乐,欢欢就扬着手里的糖饼被金荞生生按下。
萧檀淡然道:“将公主平安送回宫。”
严承赫然精神大作:“是!请侯爷放心!”
金荞扶着长乐转身上了马车,长乐掀开了车帘,娇软的声音饱含期待:“明天我出宫找你好不好?”
沉默中,欢欢和严承坐在车板上,悄咪咪打量着二人。
“明日我政务繁忙,你不必来。”
长乐怔怔的,然后挤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提起了劲儿,又攒出一抹甜甜的笑容,乖巧地应了。
马车行出了一段距离,仍旧能看到夜幕灯海下长乐探出头来回望,萧檀目色沉冷,转身离开。
年初时,北边便有传闻闹了饥荒,百姓食不果腹,颠沛流离,却仍不见朝廷有所作为,平京城在天子脚下,依旧是一番热闹繁华,至于有几分真假,无人在意。
街边富丽堂皇的酒楼门庭若市,二楼房梁下用来遮阳的卷帘高高卷起横悬于梁下,正遮住了露台厅下两位翩翩公子的眉眼。
溪若柏眼波下瞟,笑了一声,带了几分嘲弄,悠然道:“难以想象,如今糊涂的梁帝当年心狠手辣的模样。”
他自顾感叹,却没听到应和,目光平视过去,萧檀捏着手里的茶杯漫不经心地玩转,眼底幽深不见底,俨然一副没听他说话的模样。
溪若柏又笑了声,这回他笑得打趣:“你近来倒是经常魂不舍设,这可不像你。”他迷了眼,笑得越发暧昧,“是不是那晚我们走后,你和小公主发生了什么?”
萧檀手腕微顿,茶杯被置于茶碟上,抬眼懒懒睨了他一眼,溪若柏识相地闭了嘴。
“哟,白日不可说人,倒是真的,那不是你的小公主吗?”溪若柏起身走到了窗边,往下看去,街上最引人注目的一处,长乐亭亭玉立。
溪若柏摸了摸下巴,露出一副探究的神色,眼底却是趣味十足,下意识看向走到身边的萧檀,轻描淡写:“这小公主身边的男子,却是陌生。”
不知男子说了什么,长乐笑得两眼弯弯,惹来一众路人驻足,溪若柏偏头看到萧檀眼神越沉,他玩味渐起,朗朗喊了声:“长乐。”
长乐闻声抬头,眼里还是刚刚的笑意,见到萧檀和溪若柏她先是一愣,背着光,萧檀挺身而立,她瞧不大清楚他的脸色,倒是溪若柏附身撑在扶栏上满面如风的笑意瞧得一清二楚。
自从那晚花灯节后,长乐已经有三天没见到萧檀,这不,今日才想出宫来,碰碰运气。
结果半路遇上了去年的新科探花郎,长乐对他倒是没甚印象,探花郎却对去年梁帝宴请,于花园走过时对长乐的惊鸿一瞥,乱了心曲,记到了今日。
由不得上前搭讪两句,这时听到有人喊长乐,他惊怔之下,一起望了过去,心头猛的一跳,虽看不清,可那玉立的身姿,若有似无压迫而来的气势,不是萧侯爷又是谁!
溪若柏朝他们挥挥手,灿阳下,长乐笑靥如花,向前跑了两步,想起了探花郎,又转折回去,邀请探花郎一起。
那个“好”字,在探花郎嘴里转了一圈,感觉到那股压迫越来越强还透着丝丝冷意,他开口时已是婉拒,朝着萧檀的方向作了揖。
长乐不强人所难,道了“再见”,转身飞奔进了酒楼,她如柳丝般的秀发在阳光下似有发光闪亮。
金荞恨铁不成地钢拽回还在纠结哪串冰糖葫芦比较大的欢欢,跟了上去。
上了楼,溪若柏已经打开门等她,不知是乍然相见的激动,还是一路小跑又上了楼梯,长乐娇喘微微,胜雪的小脸蛋透着绯红,眼睛亮闪闪的,只盯着萧檀。
宛若花间仙子。
就这样乍然出现在了萧檀跟前,萧檀心神微动,还是拧了下眉,沉声开口:“跑什么?”
溪若柏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丝异样,促狭道:“就是,跑什么,难不成害怕我们不见了?”
“表哥。”长乐只是想沉稳地喊一声,没想到开口自然而然显出了依赖和轻绵。
长乐不禁羞赧,转而又看向溪若柏,正常唤了声:“溪公子。”
溪若柏做了个“请”字,笑道:“公主,刚刚我唐突唤了你的名字,你不介意吧?”
长乐笑得甜甜的:“不介意。”
他是萧檀的好友,长乐又岂会在意,反而喜欢他那样称呼她,显得亲近。
等长乐坐下来,溪若柏给她倒了杯茶,随意问她:“刚刚那位是你的好朋友?”他嘴角上扬,看了眼萧檀。
长乐摇摇头:“只是泛泛之交而已,碰巧遇见了,说了几句话。”她说完,冲着萧檀盈盈一笑。
“子颜姑娘呢?她出京城了吗?”长乐想起曲子颜,随口问了句。
大概是那晚曲子颜的善意提醒,长乐对她有几分好感。
“若柏。”
长乐回头,苏芷珊的轮车被几个小二抬了上来,正坐在门口,含笑看着他们。
溪若柏似乎恍然初醒一般走过去温声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一会回去接你。”
苏芷珊嘴角轻抿,温柔和煦:“我正想买些东西,就让小香早些带我出来了,侯爷。”
“长乐公主也在啊,我腿脚不便,恕我不能给你行礼。”
长乐不在意笑着:“哪有这么多礼,喊我长乐就好。”
苏芷珊热情地邀请长乐:“一会我们要去古南寺,长乐要一起去走走吗?”
长乐回头看了眼萧檀,见他不反对,璀璨一笑:“好啊。”
溪若柏递了个眼神过去:“萧侯爷,可要同行?”
古南寺是一处建在郊外半山腰处的一座古寺,相比城中香火鼎盛金碧辉煌的寺庙,这处实在是幽静雅致的多了。
但相对于要爬上半山腰,苏芷珊就很舒服了,溪若柏特意在山脚雇了轿夫,看来他们经常来,已经很相熟了,偶尔苏芷珊也会跟他们轻声细语地说上两句,长乐拒绝了溪若柏也要抬她上来的好意,跟他们一起步行上山。
山间露水重,台阶难免有几处湿滑,长乐顾着看烟锁叠山,不意脚下打滑,身子失重踉跄,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无措的手在半空中乱挥几下,落进一个温热的掌心,有力的臂膀扶持着她,她的身子瞬间站稳。
仓皇间抬眼,明亮的眼中闪着惊吓的余悸,犹如受惊的小兔儿。
原本想要撤回手的萧檀下意识握紧了些,眉头紧蹙,平静的口吻有些不同寻常:“刚刚若是乘轿上山,可以省了许多麻烦。”
长乐的手被包裹在温热的掌心,看呆了眼,听岔了他的“麻烦”一言,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仰脸盈盈一笑:“这样就不会滑倒了。”
萧檀依旧寒着脸,长乐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他不苟言笑的模样,并不放在心上,他没有拒绝她,就是好的。
苏芷珊坐在轿子上,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着的温柔笑意,似乎有许多深意,长乐不及细想,只是脸上热了起来。
长乐虽不及娇生惯养,但也鲜少有爬山的机会,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站在了古南寺门口,来往行人不过一些年长的夫人太太和布衣书生,门前也不似那些大寺,摆满了香烛生意,冷清的很,坐落在山间白烟中,倒是有一种神秘意味。
古朴的寺门打开着,能看到院中青烟袅袅,檀香味扑鼻而来。
萧檀和溪若柏似乎是认识这里的住持,前脚刚进门,就有小沙弥迎了上来,溪若柏弯着腰细细叮嘱了苏芷珊几句,帮她掩了掩腿上的青嵌毡毯。
长乐一直瞧着萧檀,心里隐有期待,却未宣之于口,直到萧檀只是淡淡看了她一言,便转身离开,她张了张嘴,只能压下失落。
这一幕被苏芷珊瞧在眼里,她底头掩面一笑,引起了长乐的注意,长乐看向她的目光就有些局促。
“大约个把时辰,就又见面了,长乐何必失落呢。”苏芷珊柔柔的嗓音说着揶揄的话,叫长乐反倒不能反驳。
长乐羞赧半天,半天憋出一句:“溪若柏对你真好。”
苏芷珊轻颦浅笑,没有答话。
虽然常来,可苏芷珊并不习惯上香拜佛,在殿外等着长乐上完香出来,面对长乐的疑问,苏芷珊只是淡淡说道:“若是神佛有灵,又哪来的这么多苦难,我不信神佛,我只信我自己。”
长乐微怔,她没想到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苏芷珊会说出这样坚硬的话来。
“想去后山走走吗?”苏芷珊提议。
后山倒是别有一处风景,极目望去,几株木兰娉婷袅娜,白茫茫间透着淡淡的粉嫩,幽兰香祢,叫人闻之望俗。
长乐踮着脚尖凑近闻了闻,喜欢极了,身后传来苏芷珊的声音:“你喜欢萧侯爷吗?”
长乐愣了一瞬,背着身,默不作声,心却快跳到嗓子眼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地问她这个问题。
又听到她笑了一声:“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长乐转身故作轻快道:“他总是冷冷淡淡的,好难琢磨。”
苏芷珊看着她略有苦恼的模样,眼底闪过一抹慧黠:“那你想知道他对你是何种心意吗?”
萧檀和溪若柏从禅房出来,苏芷珊等在外头,眼圈红红的,立刻说道:“侯爷,长乐不见了!”
萧檀眼底骤冷,寒霜倾覆。
溪若柏紧张问道:“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古南寺清退了所有外来人员,全寺人员大肆搜索,萧檀震怒之下,冷斥跪在地上的欢欢和金荞:“如此不尽心,理当论处!”
他冷戾的声音在后殿中回荡,正跨出门外,却和急急而来的长乐撞了满怀。
长乐微有愣怔,她想扯出一丝笑容,可这样冷凝沉怒的萧檀,她从未见过,一时露了怯意。
“公主”欢欢的眼泪夺眶而出。
长乐快速扫了一眼众人紧张担忧的神情,心有愧疚,小声说着:“我只是随处走走。”
一向理智清冷的眉眼此刻没有压制住他勃然的怒意,眼底是骇人的阴霾和厉色,他赫然捉住了长乐的手臂,声音怒极反而冷沉:“这种幼稚的举动是孩童的作为,你贵为公主,理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严肃而几乎凶恶的语气和她说话,长乐呆住了,半晌她眼前蒙了一层水雾,为他的冷漠和一闪而过的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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