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凤一路向南方急追猛赶,此时又有一弹讯号烟升空了。
三发讯号烟,只差最后万里殿的一发。
麻长谷万万没想到最后拖后腿的竟然是万里殿,正怒火冲天调遣传讯的弟子:“立刻把还没找到阵眼的小队名字报给我!回去统统重罚!”
传讯弟子连忙应声跃走,麻长谷目送了片刻,就见天边一道红色身影在呼啸的寒风中迎风逆行,这一眼心头血猛地蹿上了天灵盖,差点就被怒火掀飞了。
他直接拔刀而出,迎到空中拦住了麻凤去路。
麻凤堪堪停下,就被麻长谷毫不留情地扇了一个耳光。
她从未被麻长谷打过,这一巴掌前所未有地疼。
“你这又是闹哪出!”
麻长谷的吼声震耳欲聋:“你这个混账!混账!现在是什么时候!指望不上你就算了,还跑过来添乱!我看你是来找死!”
麻凤摇了摇嗡嗡作响的脑袋,遏住心中委屈,极力冷静解释道:“宋潋滟就是鬼王遗脉,我那晚就是被傅清鸿为了护她所伤!”
麻长谷觉得她这是重伤未愈有些疯魔了,训斥道:“鬼王遗脉昨日刚打开了泥犁山封印,你一直昏迷不醒知道些什么!厉鬼夫人亲口叫它屋络奈,和宋潋滟那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关系!”
“那也是她在鬼族的名字!顺城江一带,我与任存风曾亲身感受到了鬼气,绝对错不了。”
麻长谷一听任家小子的名字,差点就被自己亲女儿送走了:“孽障!早跟你说了不要接近任存风,你怎么就被他迷了心窍!”
麻凤紧紧盯着麻长谷。
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眸此刻神采几乎是逼人的,她迎着麻长谷的视线,冷声问出了一个念头:“你们是不是都在瞒着我什么?”
麻长谷不答了。
他不愿意和自己的女儿说他们之间的算计,那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事,麻凤又性子直,宁折不弯,若是让她知道了这些,日后不是闹得天翻地覆,就是郁郁寡欢想不开了。
他不语,麻凤便更笃定心中的想法,问责道:“那日傅清鸿告诉我,她一直在为仙盟会做事,做一些‘帮人殉道’杀人灭口的事,还说为我们万里殿也做过?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麻长谷怒道:“没大没小!”
麻凤更怒:“我只问你有没有!”
“有!”
麻长谷的耐心已经彻底被麻凤的胡搅蛮缠耗尽了,他呵斥道:“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为父今日就再教育你一次,你听好了,这个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和你想得一样顺风顺水,更没有一个人能一尘不染,很多事情为了更多人的利益就是需要有牺牲,哪怕是无辜的!
你生下来就是小殿下,是别人泥里滚一辈子都沾不到鞋尖的身份!但这身份底下到底有多少恩赐,你这狗啃的脑子配得上吗!”
麻凤静静听完,只觉得脑中的嗡鸣合着一阵山风,把心里什么东西刮碎了。
她这才有些醒悟了,自己究竟是多么异想天开,原来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她从小学习的圣贤之道只是为了识字,不是为了做人,她从前秉持着的观念到底闹出过多少被人暗地里嫌恶嘲讽的笑话!
枉她自以为是正直不屈,一心扶道,可至今在别人心里,她不过一直是靠着小殿下的身份在胡闹。
麻凤颤悠悠地叹了口气。绕过麻长谷便要离去。
麻长谷见此大为光火,抽出刀刃对着麻凤怒沉沉道:“从前是我太惯着你,才叫你这样任性妄为,现在是几百年封山的重要时机,你要是不能老实回去养伤,我就当你在三里河岸被袭杀了!”
麻凤不肯回头,只是非常真诚、非常笃定地解释:“父亲,我只是在做一件对的事。我必须要把宋潋滟带出泥犁山,就做这一件事。”
“你糊涂啊你!你真要得罪傅清鸿么!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带走宋潋滟,傅清鸿一定会跟你动手,到时候她的主阵眼谁能守!谁能替!”
“我看你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就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在乎!”
麻凤回过身,眼眶红了一圈,对麻长谷字字坚毅道:“即便在你们眼中我所有一切都是胡闹,那为什么不能为了正确的事情再胡闹一回!”
她说完抽出红骨长鞭,将一脸复杂的麻长谷手中的阔刀卷走,甩在了远处。
然后不管不顾,去了玉衡天的方向。
傅清鸿正在装模做样地检查法阵,以此逃避和宋潋滟独处的煎熬,就见麻凤的红衣甩着长鞭朝这边接近了。
她被麻凤的执着震惊得差点骂出脏话。
麻凤一落地,隔着法阵朝傅清鸿抱拳行了一礼,决然道:“对不住傅仙子了,我今日必须要把宋潋滟带出泥犁山,不论你是被蒙蔽了,还是有意包庇,我今日都要带她走,只要过了今日,我绝对再不多言半句。”
傅清鸿哭笑不得。
若是换作百家宴之前,她一定会暗暗恼怒于麻凤的紧追不舍,如今却禁不住自嘲:不愧是全文唯一飞升的角色,作者亲妈的眼光是雪亮的。
她傅清鸿不论是真是假,总是被情字蒙蔽的那个,而麻凤被任存凤演到了现在,还是能坚持本心,明辨对错。
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对错二字能定论的。
好比如现在,她根本不可能由人把宋潋滟带出泥犁山。
一是泥犁山可以填补一部分她的灵魂,二是组阵时间已经近在眼前,只等万里殿的讯号烟升空,不宜离开,三是,没必要。
没必要如此提防宋潋滟,只要她想当鬼王,谁也拦不住。
因为原著中,那只被先贤禁锢在泥犁山最高山峰之上的镇鬼石印是假的,真正的镇鬼石印毫不起眼,也许只是一只小石头而已,只有鬼王遗脉的鬼气才能唤醒石印找到它。
这也就是原著中宋潋滟一个小姑娘却能在整个修仙界眼皮子底下揭开鬼印的重要设定。
她对麻凤道:“小殿下,我的态度从没来由变过,宋潋滟如何,都应该是由我来处置,况且我现在守阵眼也需要她的帮助。”
宋潋滟在一旁竖起耳朵听到这话,鼻尖顿时酸涩了起来。
看来不论如何,师姐还是在乎她的,当日什么恩断义绝都是怪自己骗了她的气话。
傅清鸿又一扭话锋:“这里是阵眼重地,你我隔着一道法阵交谈也不方便,不如稍作移步,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聊一聊。”
她话音未落,一阵恶鬼的尖啸从三人头顶飘了过去。
……
这泥犁山哪还有什么僻静的地方!
宋潋滟撇嘴:想躲着自己聊就走呗,还硬扯什么。
麻凤犹疑地瞥了一眼宋潋滟,对傅清鸿道:“好。”
二人相随远去。
傅清鸿寻了个山丘后方,阻隔开了麻凤与宋潋滟的视线,生怕这两人一个隔空对视再蹿出火气来误了大事。
虽然两人头顶上恶鬼盘旋,但自三里河岸一别,也是头一次见面独处。
傅清鸿心里过意不去,对麻风实心实意道:“对不起。”
麻凤却愣了一下,她即有些欣慰,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道:“我现在发现自己不讨喜了,你不必和我道歉,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也不是说你们就是错的,你我二人只是想法不和……清鸿,不论你怎么看待我,我都曾把你当朋友。”
“……谢谢。”
傅清鸿即感谢她不怕宋潋滟鬼王遗脉的身份来提醒自己,劝自己“迷途知返”,也感谢她这番话说得不计前嫌。
反正垃圾系统即将离开了,她不怕扣几十积分,便对麻风提醒道:“小殿下,你要是还肯相信我——不要管任存风了,你现在就离开这里吧。”
她之所以会重伤麻凤,原因不只是怕她说出宋潋滟的身份,另一层原因是原著中她没有出现在这个副本中。
麻凤的出现她是万万没料到的,但她希望麻凤不要在这里,就按照原著走,两年后就可以飞升做真真正正的小仙君了。
麻凤抓准了任存风的字眼,凑近两步,又无奈又心切地追问:“怎么你也这么说?任存风到底有什么问题?”
傅清鸿实在不能透露更多了,那会影响剧情发展,直接关乎到她的性命。
“小殿下,言尽于此,我向你担保,宋潋滟绝对不会打乱这次行动,我相信她。”
“你相信她?”
傅清鸿当然相信,毕竟宋潋滟上一世苦熬了六百年,对原女主的情谊天地可鉴,她怎么能不信。
她轻轻叹口气,坚定地点头。
她不放心一直留着宋潋滟独自待在恶鬼盘旋的法阵中,说完这些话后转身离开,走了一段雪路后,相识多年,麻凤第一次用一种非常委屈非常茫然的语气在她身后问:
“真的不能告诉我吗?所有人都不能告诉我吗?”
她轻轻抽泣了一下,傅清鸿没回头,好像也看到了她的颓然无助:“什么都不和我说,却又说我做的都错,我到底该怎么办?如果有真相,我为什么没资格知道,世人眼中的尊贵、天赋、称赞不绝的朴直,为什么转眼又可以成为不学无术、不公平、没眼色?如果一切都可以随着人的私欲更改,那么还有什么是正确的?还有什么……算真相。”
这种被所有人都瞒着的感觉不好受,但这时候说是为了她好,更火上浇油,没人需要这种“照顾”,更何况这种照顾已经把一直骄傲热情的麻凤折磨得怀疑人生了。
但言尽于此,就是只能说到这儿了。
傅清鸿仰头看着漫山朔雪,叹出一缕白雾。
“不要贪图知道太多,小殿下,真相之后,并无道心。”
麻凤的眼泪顺着脸颊两侧落下,左脸被麻长谷扇过后红肿的厉害,嘴角甚至流出了一缕血红。
热泪一滴一滴,砸进了雪里,涩声道:“清鸿,我不明白。”
傅清鸿一忍再忍,终于问了句:“当初赤脚道人说我们二人会飞升,我相信你会飞升,但从不敢肯定自己可以,你知道为什么吗?”
麻凤:“为什么?”
因为我不够听系统的话。
四年前瓷瓶镇我舍不得那个小姑娘冻死在桥洞下,救回来尽心教导,劝她做个好人妄想与系统作对。
奉元镇我又舍不得她迎战,让剧情更刺激,令玉衡天众弟子送命。
沈书生与红萼感情真挚,待我礼貌,我狠不下心杀掉红萼。
系统从没对我满意过,不然我也可以像上一个穿书者那样获得飞升大礼包。
所谓道心,所谓飞升,所谓真相。
“不过是因为我杀的人不够多而已。”
她一向比旁人清冷些的音调此刻更凉得彻骨了,将麻凤拖进了一尺再也不会暖起来的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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