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面端上了桌,宋潋滟坐在桌边蠢蠢欲动地想尝一口,傅清鸿突然拦住回身去拿酱油,嘴上忙道:“忘了这个。”
她小心翼翼补上了两滴酱油,不多不少,一碗看上去寡淡的面条顿时增味增色,心里成就感油然而生,颇有些志得意满地将面重新推到宋潋滟面前,道:“尝尝,合不合胃口?”
宋潋滟举筷埋头吃了起来。
一筷子刚下去的时候,傅清鸿就迫不及待问:“怎么样?好吃吗?我第一次做,会不会咸了点?”
她说完脸上的笑意滞住了,好像一盆冷水,蓦地将她浇了个清醒。
对面宋潋滟重重点头,十分捧场地道:“师姐样样都是好的,好吃。”说着又大口大口地嚼着面,狼吞虎咽地下了肚,好像这面真是难得一遇的美味佳肴。
傅清鸿一直藏在桌下,端面时被碗壁烫红的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宋潋滟一直以来表现得太轻松,以至于她总是忘了宋潋滟已经死了的事实,尸体感受不到温度,双目盯着骄阳也不会觉得刺眼,混迹在一群意气风发的师哥师姐中,一颦一笑都是靠着魂灵鬼气支撑,与世间生机都隔着一道生与死的屏障,自然也尝不出一碗清汤面的香味。
但这却是她第一次为宋潋滟做长寿面。
傅清鸿心头一阵绞痛,紧紧攥着的手指节握得泛白。
她对宋潋滟的好来得迟了,她又年纪轻轻,死去的太早。
傅清鸿明明还有那么多能为她做却没来得及做的事情,都像这碗长寿面一样,成了不痛不痒的摆设,成了宋潋滟需要反过来安慰她的不合时宜。
傅清鸿沉默地等着宋潋滟把面吃完,她最后放下筷子,端起碗把汤也喝了个干净,擦了擦嘴心满意足道:“确实好吃!不咸不淡,特别好。”
“好吃就好。”傅清鸿觉得自己笑得应该不太好看。
“那下次师姐还给我做吗?”
“……如果你想的话。”
“当然想!”宋潋滟好像生怕傅清鸿明年生日不给自己做了,急得站起来绕道傅清鸿身边,重复道:“我等了很久了,上次吃到长寿面到今天,我一直等着!我希望以后每年都能吃到师姐做的长寿面!师姐,你怎么不看我呀?”
傅清鸿松开桌下紧攥的手,摁在宋潋滟单薄的肩膀上,这次认认真真看向她了,道:“你想吃,以后每年都有,师姐给你做。”
宋潋滟便咧着嘴笑,水灵灵的大眼睛弯成一汪明月下波光鳞里的水潭,深不见底,动人心潮。她朝傅清鸿凑的近了些,挽过她的手臂,轻轻依偎在傅清鸿肩膀上,语气温柔地对着她畅想道:“等明天我也学着给师姐做长寿面,我们都长长久久的,以后你除鬼卫道,我就跟在你身边帮你辨认诡术,我们可以去更多更远的地方,看朝朝暮暮的奇异景色,做更多有趣的事,我们还可以去搜寻符纂珍本送给二师兄,帮他研究‘好运符纂’……”
傅清鸿奇怪道:“你怎么知道花景明最近在研究好运符纂?”
这件事花景明只是刚冒出了个苗头,还没有要开始尝试的打算。
但宋潋滟却一语不发了。
傅清鸿以为她计较自己提了花景明的话头,恐怕是正在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与自己撒娇,便忍着笑,耐心等了一会儿。
窗外的盛夏光景倏忽而逝,今年有宋潋滟的时光似乎消逝得格外快,转眼就是深秋了,知了叫得挣命似的,刺耳不说,把傅清鸿背上的伤痕都扰得疼痒了起来。
她想等宋潋滟在自己肩上倚够了,就顺势起来活动活动,忍耐一下疼痛,却怎么也没等到。
等着等着,傅清鸿背上疼痒越来越重,蝉鸣叫得人心慌,她侧身抱住宋潋滟,捧起她低垂的脸颊急忙唤着:“潋滟?潋滟!”
宋潋滟却好像睡得太沉了,无论如何也没有反应。
她第一反应是去试探她的鼻息,最终又再一次徒劳得放下手,心里涌起一股无处发泄没有着落的恼怒,一把抱起宋潋滟朝外冲了出去。
玉衡天修除鬼道四支,术、符、阵、剑,个个都是昌盛的支派,如不是突发事件,平时是很少有人受伤的,因此只有一座小小的医馆伫立在整个山门的西北角里,那有片静水湖,打理医馆的才捷长老平时最喜欢酌酒醉卧湖边,听水看云,享受人间逸事。
傅清鸿抱着宋潋滟轻步点水,横跨静湖朝这边匆匆赶来时,才捷长老觉得大煞风景,碍眼得要命,隔老远就开始嚷嚷:“我这里治不了鬼!尸体也救不了!莫抱着你的鬼师妹来找我茬啦!”
傅清鸿哪管得上这些,反正顶撞过掌门之后,一个清闲长老也是一回生二回熟,捎带脚的事儿,她对这吆喝置若罔闻,三两下飘到湖边,一落脚便“无意”踢倒了才捷长老的酒杯。
“抱歉,弟子回头给您带些好酒来,您先帮我看看小师妹的情况吧!”说着抱着宋潋滟在她面前利落坐下,一副不看出个前因后果绝对不走的架势。
才捷长老哪有得选,安逸事被搅扰没了,自然要醒酒治病,她不情不愿爬起来将手按在宋潋滟的额心上,去感受她的魂体。
“她怎么样?”傅清鸿眉头紧皱,急忙将原委说了:“方才正说着话,突然就昏了,怎么也叫不醒!”
才捷长老脸色愈来愈古怪,当即正了神色认真探查起来。
傅清鸿看着怀中面容平和的宋潋滟,心随着才捷长老的冷凝的脸色一寸寸拧紧了。
过了半晌,才捷长老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结果,叹了口气,也不去瞧傅清鸿,反而是盯着她怀里的宋潋滟,一脸感慨与佩服道:“她死在奉元镇又舍不下你,以鬼气操控尸体装成活人继续跟在你身边的事,在玉衡天里已经不算秘密了。”
傅清鸿垂下眼睫,掩去羞赧。没想到才捷长老接下来的话却让傅清鸿脑中冷光闪过,有些听不懂了。
“但我没想到,她竟然连鬼都算不上了。”
“……残魂吧?”傅清鸿立即找了个解释。
傅清鸿记得原文里宋潋滟的魂魄就在奉元镇被恶鬼们吞噬了一部分,因此一直残缺不全。
才捷长老却摇头,看向傅清鸿的眼神里带着同情,话却条理分明毫不留情地说着:“残魂都不算,只是一种能代表她是宋潋滟这个人的念头,一抹念头,一段回忆,一股元气,一种执念……随便是什么,但随时会消散,然后天地无踪,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
傅清鸿的脸瞬间白了。
她从来没想过“天地无踪”这样的词会用在宋潋滟这个全书第一大反派的身上。
她以为宋潋滟虽然不是无所不能的,但也绝不该是这么脆弱、这么可怜的,至少存在感这么强反派挂这么多的她,一直以来总是让自己做梦都害怕死在她黑化后手中的宋潋滟,不应该是自己紧紧搂在怀里,都将要留不住的一缕执念。
一缕执念?!
这太荒唐了……
才捷长老伸出手为宋潋滟捻去了一缕乱发,对傅清鸿不打一点商量,不带一点回旋余地道:“她一个小鬼荒荒唐唐地跟着你游荡了这么久,执念就在你身上吧,等这抹执念圆满了,或者自己先想开了,她也就解脱去了,没什么法子能挡着她拦着她,她本就是该要超生的魂灵。”
“要轮回的魂灵,人间万般繁华又怎么留得住呢,亡魂就是亡魂,绝无可能再活一次了。”
“更何况,你小师妹连亡魂都远远不及。不如说是残烛,而这烛火也已经烧到头了。”
傅清鸿愣愣地抱着宋潋滟,失去了魂灵的诡术支撑,她的身体很快僵冷了下来,像是怎么也捂不热的寒冰,稍微暖一点,也要融化了。
“可……”
傅清鸿乱作一团,只觉得头脑发涨得厉害,连着满背的伤口也剧痛无比,嘴唇才一翕动,眼睫间便闪出一行措不及防的温热来。
才捷长老叹口气,神情不忍,劝道:“你若是不信我,也可以去找别的名医看看,但说实话,不必,没有的东西,找谁看都是没有的。”
“……”
难怪阴逼系统忽然提醒自己给宋潋滟过生日。
估计在这次升级中,它也排查了宋潋滟作为反派角色却产生自主意识的漏洞原因,这次是要借自己之手圆了宋潋滟的念想,散了她的执念!
傅清鸿不知道这次是系统修改的结局,还是这个世界外那个坑货作者的灵光一现,还是评论区读者们对病娇反派的声声讨伐,才换来宋潋滟陷入这样的处境,她一瞬间想到了太多东西,却发现那些原本最熟悉的穿书事件都陌生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真的融进了这个故事里,真的成为了玉衡天大师姐,真的和宋潋滟有了深深的羁绊。
可这些羁绊现在在她面前抽丝剥茧地离去了。
背上的剧痛很快蔓延了五脏六腑,甚至钻进了傅清鸿的头脑里,她一手紧紧搂着怀里不省人事的宋潋滟,一手捂着自己的头跪地蜷缩了起来,过了好久,她才回过神,有些清醒了意识,嗓音嘶哑地不停问:“怎么才能把她留住?我怎么才能把她留住?怎么才能留住她……”
才捷长老看了这半晌,扭过头叹了口气,念叨着:“留不住,她死的太早,许是还没尝过人间的甜头就成了行尸走肉,不如早些托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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