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潋滟对鬼族的事了如指掌,魔族却不甚清楚,但听说魔族渡劫前都相对虚弱,便问祖极:“这就是你从半龙身边悄然离开的原因吗?”
祖极那头停顿了一下,道:“不全是。”
有耐不住的弟子道:“祖师兄!你看援手迟迟不到,我们是凶多吉少了,你还不如就敞开天窗说亮话,让我们做个明白鬼!”
花景明亦道:“祖极,你还是说吧,待会打起来,咱们可就得泥犁山里见了!”
祖极被他们催得没有办法,终于结结巴巴地说了句:“我……我祖上……先祖,是祖万杀。”
“……”
阴风潇潇,电闪雷鸣之下,这支小队陷入了一阵许久的沉默。
不知别人是因何,但宋潋滟着实被这名字点得一愣,总觉得这名字非常耳熟,似乎在泥犁山中曾听过见过。
有人磕磕巴巴地问:“祖祖祖……是那个……祖祖祖……吗?”
宋潋滟无语,腹诽道:“你这个‘祖祖祖’谁知道?”
就听花景明自顾自印证猜想:“果真是那位除鬼斩魔弑神杀仙一人可灭万般魑魅魍魉开创除鬼道四大分支的……祖万杀吗?”
宋潋滟回味了一下这话,觉得是位大佬。
祖极却好像被人揭了短一样,十分腼腆难为情地道:“正是。”
“……”
小队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
宋潋滟入道半载,整天粘着傅清鸿不着四六,知道的竟是些鬼族的邪术,哪里听过一段像样的修仙正史,对此二张和尚摸不到头脑,悄悄问身边的弟子:“祖万杀是谁?后来怎么了?”
莫非是惨死此道,未得善终,叫祖极这样的大世家不愿承认了吗?
“后来……”弟子指了指天上,“飞升了,万古得道第一人,听说在天上是个大神官。”
这么一来,祖极了解魔族的事情就不奇怪了,祖万杀一人通晓三界,直系后代修道必然也是五花八门,祖极说不准就有几个修除魔道的兄弟姐妹,但宋潋滟还是奇怪:“既然是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一直不见祖师兄提过?也不必这么低调吧。”
祖极却道:“有苦难言,祖氏与屋氏是三界世仇,万杀先祖已经飞升为神,但我们依旧是凡夫俗子,不得不低调行事。”
三界世仇宋潋滟:碰我瓷?
说白了就是祖极的老祖宗日天日地后留下了一笔烂账,得罪了掌管地上的鬼王一脉,为了避免死后被发落进畜生道,不得已夹起尾巴做人。可做鬼王不是做人皇,可以享受人间富贵看尽尘世繁华,如非有什么特殊意图,没谁上赶着去泥犁山里受罪,因此历任鬼王的出世一直青黄不接,宋潋滟从没见过上一任鬼王,更无处得知这其中的秘辛了。
真说世仇……恐怕远远谈不上?
至少宋潋滟一点也不讨厌祖极,甚至欣赏这是位少有的靠谱师兄。
花景明站出来道:“总归是一本子陈年旧账,还是先对付眼前的难关吧。”
祖极立即阻拦道:“不要动手。这里的活尸都是魔种的活化附庸,是魔尸,与我们平常对付的活尸不同,这些魔尸是半龙制造出来为了承受天谴雷的,算祂一部分□□,天谴雷也只针对它们。总之跟我们没有关系,待会找个时机溜出天谴雷圈就可以了。”
祖万杀的名字一报出来,大家都不再怀疑祖极的任何话了,更何况他们对魔族的事情一概不知,总算听到一条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无不喜上眉梢。于此同时,祖极的话也得到了验证。
当上空的金雷劈下时,突兀地绕过了他们,专门劈打在魔尸身上,而他们之前难以应付的活尸一击之下便灰飞烟灭,看上去毫不费力。
“奇了!魔种渡劫这种八百辈子都遇不到的事竟然还有现场参观的机会,啧啧啧,真是造化。”
“这种造化还是越少越好吧。”
“道心,道心,都是铲除邪祟,要一视同仁才对!”
“我赞同。”
经过一个时辰的摧残,大家的心境都得到了质的飞跃,这般恶劣的状况下,竟然无比自然地在电闪雷鸣下七嘴八舌地聊了起来。
宋潋滟哭笑不得,脸上刚一有动作,皮肤便剧烈的灼痛起来。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也被雷劈了一道,而且正中脸面,加之调动鬼气时,她感到脊背生疼,怕是伤到了□□,自己此时的模样恐怕不太雅观。
她看看身边的花景明,他也正饶有趣味地观察天谴雷圈,估计是觉得自己走不出多远,终于放开了一直拽着自己的手。
正是个机会!
她还想着赶紧与西南方等自己会面的符华见一面,以好得知这只半龙的底细,与厉鬼夫人的用意,于是趁着鬼气还未彻底消散,浓雾弥散伸手难见五指的情况下,轻轻迈开脚移开了原地。
“咦,谁撞我?”
“不会是我吧?”
“这雾这么重,怎么看的清,哎哎哎,我也被撞到了!”
宋潋滟捏了把汗,一脸撞开好几位弟子与魔化走尸,才得以溜出雷圈,一路朝西南方赶去。
也许是半龙的魔化附庸被天谴雷劈了个稀巴烂的原因,雾障林中的雾气竟然肉眼可见地稀薄了不少,宋潋滟捋着一条路跑,不多时便听到了水流声。
符华正盘腿坐在寒水湖边。
水面八仗宽,在遮天的树林中散着水寒,还未靠近,便已经沁人心脾了。
符华尚且还在望着湖中倒影顾影自怜、伤春悲秋,就瞥见身侧一道散发着焦糊气味儿的黑影猛地蹿进了湖里,如同磐石入水,“嘭”的一声巨响,将寒水溅了符华满脸。
符华:“……”
“大王,你可是因为在下不肯帮你对付厉鬼夫人而生在下的气吗?”
只见波纹扩散的湖面中心吐出一串气泡,宋潋滟郁郁道:“流水的鬼王,铁打的判官,本王才是‘在下’本王才是不敢。”
“您确实生气了吧。”
一个气泡:“呵。”
符华抬起衣袖擦脸,对宋潋滟解释道:“厉鬼夫人是个苦命的女人,在下与她是旧相识,之前与大王说的理由只是随口一言,在下认为您当鬼王的可能性十分的大,十拿九稳,您不要放在心上。”
宋潋滟猛地钻出水面,湖中露出半截湿透的狼狈模样,她的左半张脸被那道雷劈得焦黑,左眼眼眶空洞洞的,眼珠已经破裂了,流淌的血水洇湿了半个肩膀,乌发上甚至粘了一堆绿油油的浮萍。
她郁结不以,愤然地抬手一下下捶打着水面,对符华喊道:
“都是那个厉鬼夫人害的!”
“我的脸!我这具肉身算是被毁了!”
“你听过尸体被医治好的吗!”
“我以后怎么!怎么!怎么见我的师姐!!!”
符华淡定地擦了把脸,心中觉得鬼族的未来就像宋潋滟的那半张脸一样漆黑,对她道:“您可以用诡术维持样貌,就像红萼那样。”
“师姐她会看出来的!她第一次见你就认出你是个厉鬼境了!”宋潋滟说完自暴自弃地捂着脸缩成一团漂在湖中,道:“就让我这么丑下去吧!反正她就是一块木头,她根本不行!根本不喜欢我!就让我在这里淹死我自己吧!”
“可您已经死了六天了,明天就过头七了。”
“用不着你提醒我!”
宋潋滟更郁闷了,自己团在湖水里陷入了自闭。
符华就这么看着,半天没有出声,过了会儿忽然道:“大王,要不您给在下留个血脉吧,我再扶持一任鬼王。”
“别想了,师姐生不了!”
“……您生一个呢?”
“都说了师姐她生不了了!”
“……”
符华仰天长叹,叹天地之浩渺,众生之平等,亡灵之不竭,竟无一位鬼王之人选。
过了许久,宋潋滟总算在肉身毁容的打击中缓和了过来,问起正事:“你说你与厉鬼夫人是旧相识,是怎么回事?”
符华道:“是些旧事,具体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您什么时候打算从湖里出来?”
宋潋滟道:“这也要管我?”
符华摇头,从袖中取出一支小瓷瓶来,道:“大王想继续漂着也没关系,这湖水的分支下游,乃是魔种半龙的栖息之所,活水以供它饮用,在下打算在此处投剧毒,劲儿大,要不您忍忍?”
宋潋滟:“……”狠狠瞪了符华一眼,颓靡地爬上了岸边,与符华一起肩并肩坐下了。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拭目以待道:“让我看看堂堂判官的手段吧。”
符华微微一笑,从容大方地拔开瓶塞,将里面墨黑的毒汁倒入了湖中,顷刻间,黑色毒汁扩大,颜色渐渐浅淡,变成了一片……鲜绿色的湖!
宋潋滟差点被气厥过去,骂道:“这就是你说得剧毒?你真指望半龙喝这有碍观瞻的玩应吗?!”
符华面色微讪,道:“不必在意细节,这种小差错不影响计划。”
“你管这叫‘小差错’!这都绿得发光了!发光!你当那半龙眼睛是瞎的吗!”
符华道:“那只魔龙的视力确实不太好,基本是瞎的。”
“当我没说。大概什么时候毒发?”
“雷劫加上剧毒,估计明早就是它最虚弱的时候,到时候就可以动手了。”
“行。”
说完两人安静了下来,竟然都没了话了。
宋潋滟闲着揪自己头上的海藻玩,符华则继续盯着绿的发光的湖面出神。忽然听宋潋滟问:“我一直都很好奇,你为什么要一直留在泥犁山呢?以你对泥犁山的贡献,投胎当个王爷盟主不成问题,何必吹泥犁山的冷风,不孤独吗?”
符华沉默片刻,道:“我对故人有承诺,绝不背叛屋氏。”
“那你故人还真多。”
“大王你一点也不好奇我口中这位故人,也不想知道我与厉鬼夫人的事吗?”
宋潋滟一摆手,百无聊赖道:“有什么可好奇的,这种事我见过多了,什么爱恨情仇,因果造化,都是最飘渺最无用的,说到底只是一腔痴痴,敌不过宿命。听来听去,没个新鲜的。”
符华听了这段话,垂眸一笑,脸上露出一个怅然而回味的笑来,这笑在他这种温文尔雅的人脸上无端显得很叫人难受,低声道:“确实是这样。”
“那大王您为什么要对傅仙子那么执着呢?”
“……”你揭我短是吧。
宋潋滟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亦是笑道:“我愿意为她对抗宿命。”
六百年后对抗过,一路打上天去,闹了个乱遭一团,还成功了,所以如今才坐在这里,大言不惭地谈论别人的爱恨因果。
全因为自己的爱恨因果正安稳呆在营地里等自己回去,回到她身边去。
“毕竟我是她的小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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