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潋滟从傅清鸿身边探出半截身子逼近孟平,掐着阴森森的声调问:“难道你不怕我剖开你的心吃你的心头血吗?”
孟平愣了一下,忽然憋不住爆笑如雷,揪着身边祖极的衣领笑得前仰后翻,连带着祖极也忍俊不禁。
“你这种微末道行的小鬼,我一剑能串死七八个哈哈哈哈!”
宋潋滟咯咯直笑:“师兄说得真吓人哈哈哈。”
“哈哈哈哈……”
如果孟平知道她是鬼王,大概就笑不出来了。
傅清鸿对这一幕心思复杂,去看花景明,他也一脸欲言又止面露难色,小声凑过来道:“沈独明的事情,也该给师尊回复了……我这阵子一直躲着他老人家,根本不敢谈及此事!”
魂飞魄散,恶鬼逃逸,还没见到师尊就已经开始尴尬了啊……
傅清鸿凝眉沉思了片刻,问花景明:“你都是怎么躲着师尊的?”
花景明不暇思索:“这难道不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的事?我回山门那日,刚进门就被门上的石匾砸昏了,是被人抬进山门的,昨日刚从病榻上爬起来。”
“……”
你这么倒霉,当然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了!
况且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傅清鸿心头一阵凝噎,沉默片刻道:“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我这就去找师尊如实相告,你帮我照看好潋滟,千万不要让旁人近她的身。”
想了想又不容乐观的补了一句:“就算玉衡天弟子也不可。”
花景明忙点头答应:“这事是因我大意了,我不该将小师妹的事情告诉师尊,她的安全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尽我所能保护她!”
这话不巧又提起了傅清鸿另一层顾虑,一边告诉自己不可小人之心,一边又禁不住提醒:“男女授受不亲,你也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花景明立即拧眉,面色古怪地将她上下一扫量,似乎是无声谴责她重色轻友,拍了拍胸脯,仗义道:“你把我花景明想成什么人了,君子不横刀夺爱,朋友妻亦不可……”
傅清鸿那点心思被吓得一激灵,连忙打断道:“那就拜托你了!”
花景明露出个笑来,不等几人再叙,营地里走来一对玉衡天弟子,朝傅清鸿一行礼:“大师姐,掌门要见你。”
傅清鸿与花景明对视一眼,皆是一阵难言的尴尬,宋潋滟暗自挑眉,想着养魂琉璃灯中的那两缕生魂,心道:“两海碗鬼王血下去,再加上稀世冥器的温养,最近必定是修为大增,等找个时机就放他们出来透透气,顺便帮我办些事。”
傅清鸿这边刚进了营帐,就发现自己入了围困法阵之中,营帐内十几名亲传弟子肃然在列,身后也被两名弟子挡住了出口。
她面色当即一沉,回身看那两名同门皆是一脸对不住的愧色,避开了她询问的眼神。
“不必为难你两位师弟了,是我命他们将你锁在这里。”一道肃穆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傅清鸿将周身脸色看了一圈,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如常行了一礼道:“还请师尊明示。”
陈玉冷声道:“为师只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回答——宋潋滟此番回来,是人是鬼?”
是人?
是鬼。
傅清鸿知道如今玉衡天上下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任修为高深的修士如过江之鲫,也从没能在压阵中活下来一人,宋潋滟如何天赋异禀,也不过是个刚入道半年的小姑娘,其实能做鬼重新现世而没有灰飞烟灭,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这缕奇迹是剧情人设的施舍,也是这个世界给她的一次弥补愧疚的机会。捉摸不定中,带着无人理解的仁慈。
傅清鸿比任何人都舍不得这个机会,也比任何人都更感激珍惜这点系统下的仁慈。
因为这份想守住宋潋滟的心情,她头一回叛逆了一次,充耳不闻师尊的问话,不做回应。
陈玉看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口气,愠怒道:“逆徒跪下!”
傅清鸿自幼拜于陈玉门下,平日情同父女,从未被陈玉这般冷颜训过,抬头看了他一眼,被他一眼瞪回,心头也憋起一股子闷气。
身边离得近的弟子小声劝说:“大师姐,你便回句‘是’又怎么样呢?”
傅清鸿冷冽瞥他一眼,沉声道:“无需多言,师尊要我跪,此山跪平,未尝不可。”说着一提衣摆,脊背挺直地跪下了。
这话将陈玉气得踉跄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手颤颤指着她道:“好一副‘山无棱天地合’的气势!既然你不肯回转,那便跪着!跪到你肯开窍罢!”
等等?!
山无棱天地合?
师尊您老人家竟然是这么联想的吗?
傅清鸿两眼蹬出大大的迷惑,眼看陈玉气得上接不接下气,差点要被身边弟子抬回房去,心中百口莫辩,想要辩解几句,一众师弟又连忙面目狰狞地打眼色劝她闭嘴,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过了会儿陈玉捋直了气,想起来又问:“我命你去处理的事情,结果如何?”
“……”傅清鸿缓缓闭了下眼,心中默念“让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如实回答道:“沈独明与那只恶鬼情根深种,即使知道红萼是鬼,不是女鬼,也要与它共赴黄泉。”
陈玉一听到“共赴黄泉”的字眼,眼皮狂跳,道:“你们可阻拦了?”
“师尊放心,我与二师弟竭力阻拦了。”
陈玉闻言刚要松口气,就听傅清鸿跟了句:“可惜没拦住,良言难劝赶死鬼,他灰飞烟灭了。”
“……”陈玉脸色花花绿绿变了两个来回,彻底摊在了椅子上,一口长气叹道:“造孽啊。”
没想到这不省心的孽徒又活学活用举例道:“徒儿与沈公子不谋而合。”
“……”
众同门:“……”
今天大师姐过于叛逆了。
…………
花景明答应了傅清鸿后,果然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宋潋滟,即便是进山寻路,也执意要与宋潋滟一队,不肯分开。玉衡天掌门与大师姐在营帐内有事商议,其余几位前辈又非玉衡天修士,便再没人能掺言此事半句,一番分配后,还是玉衡天这几人凑成了一组,与麻风小殿下共往迷雾林的北方深入。
一队人凝神屏息行了半个多时辰,林中雾气浓重,树冠遮天,走到后面大家不得已打起了灯火照明,四周却仍是昏昏暗暗,望不出多远。
花景明凑在宋潋滟身旁,避开人小声道:“对不住小师妹,我跟你赔罪,我不是有意将你的事情揭发给掌门的,我是真的信了你的鬼话……”
宋潋滟四下看路,闻言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师兄的为人,除了傻些,着实没什么毛病在身上。”
花景明松了口气,半是迎合半是倾诉地道:“正是正是!我与清鸿青梅竹马至今,这些年来,从来是不分彼此的,所以为她我也决不会为难于你,更何况还有同门情谊在前?即便你是鬼,我也愿意为了清鸿寻一次私情,错闹上一回!”
宋潋滟提着灯笼一路听着,面上无波无澜,也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任由着花景明剃头挑子一头热地跟在自己身边解释,惹得其余同门心中愈发愤懑,有弟子便赶到孟平身边道:“孟师兄,这宋潋滟分明是鬼,为何还不将她速速超生?二师兄反倒对她这么殷切讨好,真是邪门极了!”
孟平心中暗自咋舌:“岂不是邪门极了,大师姐那般神仙玉骨的人也能一颗凡心系在宋小师妹身上,可见‘鬼迷心窍’这个词不是空穴来风的。”
嘴上却严丝合缝地打发道:“小师妹既然已经说是被人所救捡了一条命回来,怎么就是鬼了?你们整天人云亦云地为难小师妹,还不许二师兄做明白人吗?”
弟子不忿道:“从未听说有人压阵能活下来的,那事我都听说了,她将自己腹部剖开那么大的血洞,神仙都难活命,依我看不如差个师姐师妹检查一番,她既是鬼,那伤疤必定是不在了。”
孟平不耐道:“既然如此,那便叫大师姐仔仔细细检查一番吧!省得你一个从未与宋小师妹说上几句话的时时刻刻惦记人家体肤!”
那弟子被怼得面红耳赤,正欲小小发作一番,肩膀却被径直擦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
抬头一看,竟是祖极,当即哑了火。
祖极在同门中修为高,家世好,平日又总冷着一张脸,小辈弟子中没几个敢跟他多搭话的,加之奉元镇当初情况之艰险之惨烈,在场的十几个弟子心中都对宋潋滟存了一份感激,他们一直跟在孟平二人身后听得都有些光火,祖极脾气更不好招惹,这才快走了几步,将那名弟子给撞到了队外去。
孟平正模正样地咳嗽两声,压下了嘴角,见那名弟子一连又受到好几位同门的嫌弃后跟在了队尾,对冷脸抱臂的祖极道:“看不出来你还挺热心肠的?”
祖极回道:“热心肠的是宋小师妹,看路。”
话音刚落,孟平脚下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叫着栽了下去。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孟平好一下才缓过神来,翻身对祖极嚷嚷:“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经夸呢?知道我脚下有东西还不扶我一把,非要我摔个狗啃泥让你捡乐吗?”
祖极却不理他,眉心一簇,蹲下扒开层厚的枯叶枝桠,两指朝下一探,抽出一块碧玉令牌来。
孟平心里一沉,正色道:“可是星罗宗的?”
祖极反正看了一遍,扔给孟平,起身就走:“我去找二师兄与小殿下来。”
孟平与其他几位围过来的弟子一细瞅,果然是一块残破的星罗宗弟子玉牌,一角已经被剑刃削去,稍一抹粘着的湿泥,便抹出了一片血痕。
“不妙不妙,动了刀剑,必是有魔鬼精怪!不能由他一个人乱跑。”孟平将令牌交出,朝着方才祖极离去的方向,跟着钻进了浓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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