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营中耽误的时间不长,秦恪之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翌日一早队伍便已整齐立在大营门口,随时可以准备启程。

    秦恪之身后的骏马有些不耐地喷了个响鼻,卫容青上前来结结实实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轻声道:“一路小心。”

    秦恪之拍了拍他的后背。

    卫容青瞥见褚绥宁正提了裙摆上车,眸中有沉色一闪即逝,抬手以更大的力道回抱了秦恪之,“我就不说什么惜别的话了,能赶上的话,等你日后在京城大婚,我一定来。”

    秦恪之道:“你……”

    “嘘。”卫容青摇摇头,随即笑道:“我又不会在这里呆一辈子,我想我老子都不会同意,他老爷子还提着家法棍子等我回去尽孝呢。”

    秦恪之忍俊不禁。

    卫容青道:“快去吧,趁天色还早。”

    他捏了捏腰间垂挂的平安扣,垂眸望着长长的队伍动身远去。

    褚绥宁临走之前给他送来这枚白玉平安扣,她虽未言语,卫容青却一下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褚绥宁心中仍是值得珍视的朋友,这份感情,他不忍莽撞开口去打破。

    若是不将心底的这点情愫挑明,日后回京他还能以好友的身份同她插科打诨,可若是挑破了,见面难免徒增尴尬。

    卫容青少时离京未能鼓起勇气说出的话,只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能再说出口。

    他低头,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

    队伍出城不久,秦恪之打马到翟车前。

    褚绥宁将车帘撩起一点,露出苍白无血色的脸。

    她道:“怎么了?”

    秦恪之摇头,将马交给亲卫,寻了个由头掀帘上车。

    他伸手拭了下褚绥宁抱在怀中的汤婆子,温度正好。又将车帘的缝隙拉好了避免透进冷风,这才从水囊里替她倒了些热水。

    褚绥宁仍然不大舒坦,却不妨碍调戏秦恪之。她半倚在车壁上就着秦恪之的手喝了点水,懒洋洋道:“你怎么那么上道?闻溪跟你说什么了?”

    秦恪之面色不变,把她伸出的手又塞回锦裘里去,“公主觉得会说什么,就说了什么。”

    他还知道女子来月事的时候不宜着凉,褚绥宁翻了下身子,“你怎么懂那么多啊?”

    秦恪之眸中有些无奈,半晌才道:“臣只是不喜在外胡混,不是傻子。”

    褚绥宁捂着肚子“哈哈哈”笑个不停。

    等她笑够了,秦恪之忽然伸手将她揽过来,半个身子靠在自己身上。

    褚绥宁被他这动作吓了一跳,不过立马便发现这样靠在秦恪之身上比倚在冷冰冰的软枕上舒服多了。

    历来会过好日子的公主只在心中略微挣扎了一下,就心安理得地靠在了秦恪之身上。

    被他长臂一展抱在怀中,身侧都是他身上清淡的皂角香味儿,不知为何褚绥宁心底那点烦躁就那么轻易被他抚平了去。

    秦恪之以五指为梳,任由柔软的墨发从指间穿过。

    他低声道:“靠着吧,睡一会。”

    褚绥宁舒服得地哼唧了声,但是又没什么困意,想了想道:“容青方才与你说什么了?”

    秦恪之道:“说也许再过几年,他也会回京,所以不必惜别不舍。”

    他避重就轻,捡了后半截话来答。

    卫容青虽然不如秦恪之精明,但怎会看不出端倪来。

    只他自己心里或许清楚,自己与褚绥宁有幼时的缘分,去终究没有走到一起去的可能。

    褚绥宁将头埋在秦恪之怀中,声音有些闷闷的,“就算他不想回去,宣平侯也会拿绳子绑他走的。”

    卫容青不需同步衣出身的秦恪之一般去用命来挣一个爵位,自他出身成为侯府嫡长子的那天起,就注定了他此生的尊荣。

    心高气傲不愿接受父辈恩泽余荫的卫容青依靠自己战功加身,则是锦上添花。

    可宣平侯府同样是他身上摆脱不了的责任,他享受了来自家族的供养,就得承担起作为世子的责任。

    “嗯。”秦恪之低声道,“只是暂别而已,还会再相见的。”

    褚绥宁这会舒服了些,想起正事来,“我之前召了的孙大人过来问话,听他们的意思,你回京入朝以后或许会往兵部去。”

    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秦恪之并不意外,点头道:“嗯。”

    “不过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褚绥宁伏在他怀中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坠子,依稀觉得有些眼熟,“你刚回京,不易锋芒太盛。自会有为你露头的人,等着就是。”

    秦恪之笑道:“臣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褚绥宁笑了,“你要是沉得住气,还有好处在后头。”

    “嗯?”

    褚绥宁却不肯再说了。

    如今朝中士族与寒门的关系越发紧张,可不仅仅是为了他,哪怕是为了安抚寒门打压士族,秦恪之也会被高高抬起。

    褚绥宁只道:“之前没想起问过你,回京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秦恪之以询问眼神看向褚绥宁。

    “不是暂时安顿,是说以后。”

    秦恪之微顿了下,“想报太子殿下的知遇之恩,尽臣全力助殿下登临大位。”

    褚绥宁“嚯”了声,又在秦恪之怀里重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你可真敢说。”

    秦恪之但笑不语。

    “那之后呢?”

    “……之后。”秦恪之垂了垂眼帘,以十分轻松的语气道,“还没想好,也许就在京城做个闲散富人。”

    他的目光慢慢落到褚绥宁身上。

    她像全然信任他的小兽一样依偎在他的怀中。

    可晋国上下谁人不知,为女官之首的襄阳公主生就一身凌厉气势,朝堂之上能驳斥得众人不敢妄言,查案之时亦有先斩后奏的果决魄力。

    能令她露出这样毫不设防的样子,他其实十分受宠若惊。

    作为一名男子,除为给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与报褚祁云的知遇之恩之外,秦恪之还爱享受驰骋沙场、攻城略地的快感。可若是真能承上天眷顾,他与褚绥宁之间可以有个结果,他势必要为之放弃一些东西。

    女子于朝中立身不易,褚绥宁能有今日同样是多年努力的心血。若要在她放下一切随他远赴边城,和他长留京城之中做个选择的话,秦恪之的选择会是后者。

    但他不愿褚绥宁会为此心生顾虑,便轻描淡写告诉她自己愿做个富贵闲人。

    褚绥宁低笑了一声,“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秦恪之不动声色道:“那公主呢?”

    褚绥宁懒懒道:“我原本和你所想一样,等到哥哥用不着我费心帮衬的那一天,就辞官好生做个享尽富贵荣华的公主,毕竟不是谁都喜欢每天同一群胡子花白的老头在大殿上互相挤兑的。”

    秦恪之“噗嗤”笑了一声。

    他问:“那现在呢?”

    “现在显然是不可能了。”褚绥宁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因为伏在秦恪之怀中太过舒服,她昏昏欲睡声线就开始渐弱,“我不仅要等到哥哥心愿达成的那一天,我还得一直等。等到成亲,生子,直到下一个’襄阳公主’出现,或许才能痛快地丢了这些烦人的琐事。”

    “为何?”

    “因为朝中有无数双眼睛正盯在我的身上。你也知女子立身处世不易,皇祖母令女子拥有了能够入朝为官的机会,而我便是那里立在朝堂之上的范例。但凡有我在朝中一日,女子们便能有言辞去驳斥那些女子不配为官的言论。相反,若是我因着成亲或生子就不再过问政事,那便给了世人攻讦女子的理由——连襄阳公主最终都要回归相夫教子的所谓正途,她们又在官场上胡闹什么呢。”

    褚绥宁没了这官职,她还有公主爵位,还有属于自己的封地,还有一个可以护着她的太子哥哥。

    可是对许多出身一般的女子来说,她们什么也没有。想要掌握住自己的命运,考取功名是唯一能走的途径。

    因此褚绥宁不想辞官,也不能辞官。

    她话音落下,车厢内一时沉寂下来,安静得能闻见车轮碾在碎石路上的清晰声响。

    秦恪之想过是因为今日种种皆是褚绥宁一手打拼的心血,她不愿放弃就如同自己不甘将兵权拱手让人,可他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原因。

    他略微收紧了揽住褚绥宁的手臂,低声道:“公主令臣刮目相看。”

    褚绥宁既有烈日的明艳耀目,又如冷月清涟皎洁,而他何其有幸,可以将明珠揽入怀中。

    褚绥宁含糊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说话。

    秦恪之垂头一看,褚绥宁已经阖眼睡着了。

    他极轻地笑了一声,托着褚绥宁的后脑给她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又将锦裘拉上来了一点。

    他有些僵硬地一直保持动作不变,怕一动就吵醒了她。

    褚绥宁靠在他身上安静睡着,比她直接靠过来亲他一口还要能让秦恪之心跳加速。

    他也慢慢后仰靠在车壁上,微阖着眼帘想自己的事。

    他不是个做事犹豫不决的人,只要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就会坚定不移地选择。

    建功立业的豪情与心有所属的安稳,秦恪之终究还是更想要后者。

    不是在为了褚绥宁妥协,而是他真的孑身一人了太久,这点温暖太过难得,他舍不得放开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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