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过处踏起一片扬尘,秦恪之借着对山林地势的熟悉,带着褚绥宁将身后之人重新甩开了一段距离。

    随即示意她翻身下马,狠狠一扬马鞭,马儿仰首发出一声嘶鸣,双双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朝这边。”秦恪之牵住褚绥宁手腕,带她一路借着茂密的树木遮蔽身形,朝最有可能遇到援兵的方向奔去,“他们的注意会被马吸引过去,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褚绥宁仍有些不放心,“可是逐影和影来会不会有危险?”

    秦恪之回身轻抚了下她因为一番疾驰而有些微乱的鬓发,摇头道:“不会。不要低估了它们在这般环境下的本能,凭借这几个人,还伤不了它们。”

    逐影被驯服前是草原之上最为优秀强壮的野马,它入山林间,似如鱼得水。况且它颇通人性,知道甩开敌人后自己循着踪迹找会原来的路。

    褚绥宁转了转眼睛:“听你这口气,不是第一次这样做?”

    秦恪之失笑:“公主怎么这般聪明?”

    若不是逐影同他配合默契,秦恪之自然不舍拿自己最得力的坐骑去冒险。但曾经数次落入敌军的围剿皆是靠了这招金蝉脱壳方才安然脱困,逐影的本事,他自然不必担心。

    褚绥宁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边城之中对上将军的种种赞美传言还真没有夸大的成分在里边。刚才的情势那般危机,敌人在暗,他们二人却是势单力薄暴露在敌方的视野之中,甚至连伏击自己的人数多少都无从得知。

    秦恪之固然勇武,但人总有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候。

    他却从头到尾都十分镇定,未曾露出慌神的模样,一步一步仿佛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前头有处溪流,过去歇息一下吧。”褚绥宁听到耳边传来潺潺水声,又见有足以替他们遮蔽身形的巨石,便将实现落在了秦恪之还在渗血的手臂处,“正好也过去处理一下伤口。”

    这伤原本没这么严重,因为方才使了力,才又崩开了些,看着着实有几分骇人。

    秦恪之道:“好。”

    他反手将剑插回剑鞘之中,沿路随手寻了几味止血的草药到溪边清洗干净,再用石块捣碎,便准备撕下内衫来随意将伤口包扎好。

    “我来!”见他直接就要上手去撕,褚绥宁一把拦住,拿了匕首小心撕下几条来。

    秦恪之低笑了一声。

    他道:“公主,臣没那么娇气。”

    若这点小伤都要劳烦襄阳公主来亲自伺候他,那他之前受过的那些伤岂不是要严重到直接被人供起来的程度。

    褚绥宁瞪了他一眼,“你之前的伤口本就没有好全,再胡乱用蛮力去撕布料,又裂开了怎么办?”

    他胸前那道致命的伤倒是勉强无大碍,太医却也说过还是要仔细将养一段时间。

    褚绥宁亲至朔城,要做的自然不止一件事情。她没那么多精力去盯着秦恪之如何用药,只是在一开始嘱咐过太医几句。

    至于秦恪之究竟是身子硬朗愈合得快,还是又为了能够加快愈合速度服用了伤身的汤药就不得而知了。

    秦恪之一时被训得有些哑然。

    褚绥宁没好气道:“自己把草药都捣碎了。”

    秦恪之常年行军,一些基本的止血草药辨认自然没有问题。

    见他听话乖乖动手,褚绥宁到溪边用水囊打来了干净的清水,又将帕子浸湿拧干,才又折返回来。

    她将几片在溪边发现的翎羽递给秦恪之。

    羽毛十分干净,尾端还沾着鲜红的血迹。

    “刚刚掉落不久,说明此处有狩猎的人经过。”秦恪之接过仔细打量了几眼,“再走一段路,就能找到援兵。”

    “嗯。”褚绥宁颔首,将帕子给他,“先清理一下再上药。”

    秦恪之解了半边衣裳,用帕子擦拭干净伤口周围的血迹。

    就这么一会功夫下来,伤处已经开始出现红肿,他的动作却十分熟练,显然从前常常这么自己动手处理伤处。

    褚绥宁在秦恪之身侧坐下来,看他沉静的眉眼。

    虽说这处伤口和他往日所受的伤相较不算严重,可人到底是肉体凡胎,怎会不痛。

    褚绥宁想起初见那日,她与宁衡书坐在桌前,太医就在屏风后为秦恪之疗伤换药。

    一盆又一盆干净的清水端进去,再出来时已经变成一盆血水。那次的伤口深可见骨,几乎致命,他却仍然死命隐忍,连呼痛呻吟都不肯发出一声。

    他的心性坚韧叫人惊讶,可比起那日的敬佩,褚绥宁现下又多了一些心疼。

    没有人生来就是如此。

    ——坚毅,冷静,强大到能够令所人有心安,强大得永远没有彷徨与无助的时候。

    可想要变成如此模样,他在无人能够看到的背后,要经历多少常人想象不到的磨难痛苦。

    或许是褚绥宁的目光太过直白,秦恪之终于抬眼,“公主这样看着臣做什么?”

    他不仅面容生得俊美,身形也十分修长。

    这会褪去了一点衣裳,露了半边线条紧实的肩膀出来。

    并不是平日里所见那样单薄无力,反而肌肉紧实,结实有力。

    但比这更抢眼的,是他身上许多大大小小的旧伤。

    大多都早已结痂愈合,只留下了浅浅一道永远都消除不了的伤疤。

    褚绥宁的话忽然就梗在了嗓子眼,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顿了一瞬,她哑声道:“我来帮你。”

    不等秦恪之拒绝,褚绥宁已经上前接过帕子,开始仔细替他清理伤口。

    秦恪之不知褚绥宁为何会突然有此举,他心中微痒一时如同有柔软羽毛轻轻拂过,不舍拒绝。

    她是如此尊贵又傲气的公主殿下,这样的小意温柔只独属他一人所有。

    他想这刻过得再慢一些。

    血迹被尽数擦拭干净,伤处翻卷的皮肉就显得更加狰狞。

    褚绥宁取过捣碎的药草替秦恪之仔细敷上,指尖触到他有些冰凉的肌肤,不由又将力道放轻几分,“疼吗?”

    秦恪之得视线还停在褚绥宁身上,在她不曾注意到的眼中盛了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温柔。

    他摇头道:“不疼。”

    褚绥宁道:“真的吗?”

    秦恪之不解其意,还是答道:“嗯,不疼。”

    褚绥宁倏地加重了手上动作。

    秦恪之:“嘶——”

    褚绥宁不冷不热道:“还是不疼吗?”

    秦恪之:“……”

    他敏锐地察觉到褚绥宁有些怒意,却不知怒从何起。

    他不敢再动了,哪怕伤口当真被褚绥宁摁得发疼也不敢吱声。

    只好就这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褚绥宁被他这神情气笑了,她问:“明明会疼,为何作违心回答?”

    秦恪之被噎了一下。

    他不知该如何答话。

    从前在军中,会过问他伤口疼不疼的人只有军医与随伺的人。他们并不是真正想要关心他疼是不疼,只是例行般随口一问罢了。

    秦恪之言自己疼与否都没有任何影响,因此便也习惯了随口答道不疼。

    哪怕他的伤处在炎炎夏日未得及时处理而溃烂发炎,高烧不退,他仍然要面色如常出现在众人面前以免军心动摇,而那些宛如深入骨髓一般的疼痛他只能藏进满头淋漓的汗水中独自咬牙承受。

    他很疼。

    但他却没有向人示弱寻求抚慰的资格。

    即便说了又有谁会管他呢。

    褚绥宁又问:“既然知道疼,方才为什么要以身挡剑?”

    秦恪之知她身手,这一剑褚绥宁自己未必不能躲开。

    他思索了片刻,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褚绥宁:“……”

    秦恪之以自己的身体来护住她,他明明能在这时说出许多动人的情话来讨她欢心,毕竟被对方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也要相护,是件十分能令人心软的事情。

    无论他的目的如何,是因为身为臣下必须护着公主的职责,还是仅仅因为害怕她受伤,他都毫不犹豫地做了这件事。

    他却老实得像个木头,连句多话也不肯说。

    秦恪之张了张嘴,干巴巴道:“当时情急,臣一时没有顾虑那么多。”

    脑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冲了出去。他忘记了自己与褚绥宁的身手,只是害怕再晚上一点,那剑就要落在她身上。

    褚绥宁眼底神情微动,半跪在秦恪之身侧替他将敷好草药的伤口仔细包扎起来。

    “而且。”秦恪之斟酌了下,方才道:“对臣而言受伤本就是常事,臣心中有数,那伤不会多重。”

    况且伤在他的身上,总比伤在褚绥宁身上要好。

    褚绥宁动作一顿。

    “秦恪之。”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你是不是觉得向人示弱,是种很丢脸的行为?”

    他是主将,是整个营中的军心。

    秦恪之与军营中其他人是将军与将士的关系,他是他们征战沙场厮杀之是永远不会倒下的旗帜,是只要存在战意就不会消亡的信仰。

    他懂得如何驭下,如何与他们相处,却只会用同样的方法来对待他想要与之并肩的人。

    “你真的笨死了。”褚绥宁抬手敲了敲他眉心,“这些话没人告诉过你,那你记好了,我只说一遍。”

    他静静抬眼看着她。

    “对待亲近的人,说疼一点也不丢脸,一味独自硬扛也并非是勇武的表现。你若是想要寻得可以互相信任与依靠的人,首先便要学会坦诚自己的内心。”

    褚绥宁柔软的指尖落在他裸露肩头星星点点的伤痕上,一路滑过结实的肌理。

    秦恪之忍不住轻颤了下。

    “如果连疼痛这样的小事都无法做到坦诚,你又让别人怎么来信任你?”

    褚绥宁的语气很是平淡,秦恪之心中却忽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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