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齐名进门的时候,宋运通依旧在抽烟,位置还是上次廖国友来时他所靠的位置,便连两腿也照样翘在茶几上,这大概是特有的宋氏忧郁造型吧!

    宋运通不迎不候,眼神却始终凝在卫齐名身上,“卫书记过来拿我试问来了,要怎么处理我都认了,至于汇报工作,今儿个实在没空!”

    “运通,你……”

    “卫书记如果不想处理我,那就出门左拐,我很累,想休息会儿!”

    宋运通压根儿就懒得听卫齐名说话。

    这些日子所有的烦心事儿挤压在一起,让卫齐名成了个超级大气球,此刻被宋运通一戳而破,卫齐名一巴掌狠狠拍在茶几上,咔嚓一声,茶几上立时现出一道裂纹,却没碎掉,“宋运通,我拜托你长点脑子,那是那人使得计谋,他既然推举你,为什么不事先跟你讲,为什么要在常委会上突然说出来,不就是为了让你和道中相争,想看咱们窝里斗么!”

    宋运通深深地看一眼卫齐名,似乎今日才看清楚这个自己一直视若师、长的书记,如果说他原先只是痛恨卫齐名耍了自己,现在就是彻底的失望,不,绝望!

    “廖国友三天前就跟我说了,他和薛向会在会上推举我,人家说到做到!”

    宋运通声音不带半分感情。

    “宋运通竟然瞒着自己和薛向沟通!”霎时间,卫齐名怒火冲天,喝道:“那你怎么不告诉,告诉我,也不至于走到今天!啊,说啊!”

    宋运通冷笑,“卫书记不是和我说。最想推举的人是我嘛,如果真想推举我,薛县长推举我后。您卫书记顺水推舟不就完了,还省得张道中埋怨。说比不说,岂不更好!”

    宋运通说得清淡,心中却是冰冷无比,亏他宋某人把卫齐名当作恩主,倾心相互,便是这次自己冲击纪委书记,也怕他难做。不好像张道中交道,才故意瞒着他,现在倒好,倒成了自己吃里扒外的罪证。去他妈的!

    “是啊,说比不说,岂不更好!”卫齐名默默念着这句话,再无言语,转身步出门去。

    …………

    开常委会的时候。何麟正在县委大楼里瞎晃荡,一路享受了不少问好声,让何麟觉得除了关在办公室的那十二位常委加上何文远,这左县委大楼,他何某人最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当时,何麟心中想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词儿,常委会一开,不就该轮着他何某人得意了么?

    常委会开了两个钟头,何麟幸好还掐着些钟点儿,在县委秘书科和县府办公室,只约摸闲扯了大约一钟头十分钟,当然,说是闲扯,重点还是吹风,让秘书科的这些前同事们提前知道他何大秘马上就要晋级成何主任了,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了,该立的规矩就得先立起来。

    在收获了一堆羡慕和敬畏的目光和言语后,何麟才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县长办公室!

    何麟知道什么时候该得意,什么时候该低调,也知道该对什么人得意,对什么人低调,这是在见识过那位薛县长的手段后,俞定中警告他的,他也记到了心里。

    何麟回到办公室就开始打扫卫生,尽管这间屋子,一早已经被他收拾了一遍,中午俞定中午休时,他又让清洁工进来擦了地板,此刻,这间屋子实在干净得让人不知所措!

    可何麟照样找到了活儿,一会儿挪挪花的位置,一会儿移移盆栽,介或把书架上已经摆得十分整齐的书,又按俞定中的阅读习惯,重新摆放一遍。

    何麟的这番劳作没有白忙,俞定中散会进门时,他何麟恰好还是忙碌状态,正在给擦那张宽大的梨木办公桌。

    何麟的这点伎俩,俞定中早已熟得不能再熟,可他曾经不以为忤,现下依旧不以为忤,反而多了几分不好意思。

    因为他俞某人,俞县长信誓旦旦给何麟的许诺,落空了,更难堪的是,此事非是何麟主动要求的,而是他俞某人志得意满后,主动提出来的。

    若是何麟要求的,做不到还可推搪,陈述如何困难云云,可他俞某人拍了胸脯子自个儿提出来的,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何麟不好意思问,俞定中不好意思说,一个坐回办公椅上,喝茶看文件,一个依旧在屋内,东转转,西摸摸,做着活计。

    这一僵持就是个把钟头,那边宋运通和卫齐名都完成割袍断义仪式了,这二位的戏码却依旧还未上演。

    眼见着暮色渐沉,残阳如画,红霞半天,一行大雁掠过窗楣,啾啾阵阵,也提醒了一直心神不属的俞定中,该下班呢。

    “何麟!”

    俞定中合上文件夹,准备摊牌了!

    已经快要把水瓶上搪瓷擦垮的何麟,蹭得直起了身子,“领导,您说!”

    “你的事儿,出了点麻烦!”

    俞定中纵是再有城府,话至此处,也难免脸红。

    “什么!”

    何麟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卫书记和俞县长合力定下的事儿,还敢出波折,又难道卫齐名反水了?

    霎那间,何麟心念万端,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简直精彩到了极点!

    “何麟,这事儿是我没处理好,你放心……”

    俞定中知道任谁遭遇此事,也难免此番情状。

    “没事儿,没事儿,跟着您,干什么位子,我都一样。”

    领导都罕见地如此低姿态安抚了,下属再不识抬举,那就是欠收拾,何麟自然是识抬举的。

    “是田主任没顶上,还是别人顶上了田主任?”何麟知道没戏了,却想知道是怎么没戏的。

    俞定中道:“你只要知道那位神通广大的薛县长,把王副主任推上去了就行了,不过,你把心放肚里。朝前看吧。”

    霎时间,何麟脸色面色如土,古怪至极!

    你道怎的?原来这位在卫齐名召开常委会时。跑到县府办公室瞎得瑟,先隐约透漏了常委会上的秘闻。暗示自己要升任县府办一号,接着,又寻了和薛向走得近的那位从不对自己假以辞色的王刚,边拍人家肩膀边说风凉话:“王副主任今年四十多了吧,风华正茂啊,以后在县府办,我可要给你多压压担子啊!”

    哪知道。眨眼间,老母鸡变鸭,王刚成了他何麟的顶头上司,想想他何某人作践王刚的话。便是用屁股想,也能想到以后定是穿不完的小鞋,毕竟人家王主任现在的靠山,从来就没怵过他何大秘的老板。

    怨念啊,怨念。如果有能查看怨念的仪器,这会儿一准能发现何麟的怨念,色呈七彩,壮如山阿,直冲天际!

    …………

    相请卫兰的晚宴是在兴民国营农场的食堂举行的。兴民国营农场,是元宝区,也就是萧山县城唯一的一个国营农庄,虽在城郊,不过离县委却是不远,而农庄的食堂名为食堂,实际上已经成了饭庄。

    因着国营农场山环水绕,花柳相随,风景极是秀丽,地虽偏远,专设此一食堂,生意却是反较县城各大机关食堂为好。

    来此就餐,是楚朝晖的主意,相随薛向日久,他已然摸清楚了自家这位领导的脾性。就餐地点,不在大堂,亦不在主家规定的雅室,而是设在一架茅棚里,那处原本是农场职工,收瓜看菜之用,现下正是农忙时间,割麦插秧正当其时,此处自然就空了出来。

    因着背山对水,左右又是绿油油的瓜地,月上东山,在茅棚的四角安上四只儿臂粗的红烛,微风生波,水汽荡漾,不凉不热,宜静宜安,又绝蚊蝇,置上一桌好菜,佐以老酒,蝉唱鸟吟,宛若鼓瑟吹笙,当真是绝妙享受!

    卫兰后至,一被王刚引了进来,便瞧得一愣,“这是谁鼓捣出来的,真是绝了,要我说现在下面的人越来越能折腾了,吃个饭都能整出这么些花样儿,我看离**堕落不远了,不是享乐份子还真想不出这出。”

    一边的薛向彻底傻眼了,这一切都是他这个头号享乐主义份子出的主意,眼见得卫兰申斥,他自然不会傻得站出来承认,只有让农场那帮人背黑锅了。

    哪知道薛向刚想来个避而不答,楚朝晖兴冲冲奔了进来,进门便道,“县长,您要的那种细丝纱帐没有,我看这儿也没什么蚊子,两边开着正好通风,要我说还是您这首都人民有见识,吃饭的架势,咱们这乡下人便是听也没听过。”

    霎时间,薛向就苦了脸,楚朝晖见状,急了,可压根儿不知道自个儿错在什么地方,便朝王刚看去,希望这位给点儿提示,可王刚低了脑袋,灯火黯淡虽看不清脸色,可两腮的肉紧硬,显然正憋着笑了。

    噗嗤,卫兰瞅见薛向的苦脸,乐出声来:“原来是你薛县长的主意阿,不错不错,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极富诗意,就地取材又不多花一分钱,这才是大雅之人嘛。”

    王刚听了直倒牙,暗叫,不带您这样的,当面一套,背后,不,当面又一套,怎好意思说出口哟。

    要说卫兰还真不是照顾薛向的脸面,才道出这么番话,说句暧昧的话,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卫兰是怎么看薛向怎么顺眼,年轻英俊,才识胆略俱是超人一等,更难得的是护堤跳河,临危受命,负责理财,桩桩件件,不避难,不畏艰,这等好男儿不吸引女人,那才怪了呢。

    这不,一听说是薛向的主意,卫兰的观感自然全部转向,明月,红烛,流光,星灯,脱口便吟出一首唐诗,实乃情至,岂是作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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