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咬了咬唇,若无其事地走回卧室收拾资料。
她已经习惯了的。
也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难看。
从小到大,宋晚没能穿过裙子,没能扎过辫子。她的衣裳除了校服就是运动服,唯一穿过的裙子就是幼儿园水手园服,毕业后被妈妈剪成了抹布用来洗碗。
妈妈说她长得不好看,穿裙子扎辫子是丑人多作怪。妈妈告诉她,人丑就要多读书,腹有诗书气自华,把爱美作怪的时间省下来多背几个单词,将来别人就会多高看她一分。
妈妈说心灵美比外貌美更重要,让宋晚不必在意外表。
这些宋晚都知道。只是十几岁的少女,有几个会忍住不去关注外貌?
算了。
宋晚无所谓的想,反正头发长短也就那么回事。她还是她,怎样都是个不好看的丑小鸭。
母女两个到了理发店,相熟的老板娘立刻热情招呼过来:“姚医生来理发呀?”
老板娘之前做了胆囊做手术,是姚静楠主的刀。从此她见了姚静楠,必定会热情地上前,说多亏了姚医生的肝胆相照。
姚静楠指着身后:“闺女剪。”
“几个月没见,小晚是越来越漂——”老板娘觑着姚静楠的脸色,知道姚静楠最讨厌别人夸她女儿漂亮,说女孩子一旦知道自己好看就会不专注学习,乐呵呵地就把到嘴的吉利话给拐了个弯儿:“——文静了。念高中了吧,奕泉?”
“刚军完训。”姚静楠点头。
“那是得理个发,新学期新气象呀。”老板娘引着宋晚去池子边洗头,顺手软绵绵拍了下蹲在走廊中间挡路的儿子:“跟人家小晚姐姐学学。小晚姐姐中考考了740多分,奕泉高中给了五万块奖学金。”
“五万块!”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玩皮球,听了这话抱着皮球站起来,满脸震惊:“够我买好多玩具了呀!奥特曼我能买几百个呀!”
“奥特曼,成天就知道奥特曼。”老板娘没好气,转头:“姚医生,您平时都是怎么教孩子的?”
姚静楠:“玉不琢不成器。要想方圆,必须规矩。”
老板娘没听懂。好在她也只是随口一问,当下便拿毛巾将宋晚湿漉漉的头发包住,引她到椅子上坐下,和蔼问她:“小晚想怎么剪?剪个波波头?现在最流行的呀。”
宋晚张了张嘴。
“就跟以前一样,剪到耳根就行。”姚静楠看着腕上的手表。
宋晚张着的嘴巴,又闭了回去。
“还剪那么短?”老板娘诧异:“不是已经上高中了?”
“高中了功课紧,短发好打理。”姚静楠说。
“那行。”老板娘挥着剪刀利落地剪起来。
无人征询宋晚的意见,尽管这是宋晚剪头。
不多时,老板娘拍拍手:“好了。”
宋晚睁开眼,看向镜子,里面是她从小学便一贯留到现在的熟悉发型。平平无奇,熟悉又普通。
就是最常见不过的男生短发头。
“前面还是有点长,到时没多久又得盖眼睛。”姚静楠在旁边指挥,“还有侧面,也要再剪短些。耳朵要整个全露出来,精神。还有这里。”
“听你的。”老板娘拿起剪刀又是一顿剪。
宋晚理好了发。
她看着镜子里埋汰的自己,眼泪都快要掉下来。
就算是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宋晚也没有想到新发型,竟然比她初中时候还要糟糕。
新剪的头发,极短不说,还跟狗啃似的。从背影绝不会看出她是个女孩子,从前面看又很滑稽。
有些女孩子很适合剪男生的短发,会显得很酷,可宋晚不是。
宋晚是典型的圆脸,带着点婴儿肥,五官温婉之余又都很立体,高鼻深目,配着个一点点大的小嘴巴。顶着埋汰男孩的狗啃发型,突兀又奇怪。
反正绝对不好看就是了。
“还是你这里手艺最好。”姚静楠满意。
“当然,我以前是在海城学徒的呀。姚医生,周末你过来,我再给你把卷发保养一下。不是我吹,我的手艺,海城那些老师傅都比不了的呀。”
“确实挺好的。”姚静楠摸着自己长长的梨花卷,“到时我再带两个同事过来,她们也觉得我这个颜色好看,也想染。”
“海城来的染发水,好看的呀。”老板娘笑眯眯的:“主要是姚医生您生得美,这发型和颜色才撑得起来。”
宋晚手指抠着椅子扶手,闻言羡慕地看着自己妈妈。
她的妈妈姚静楠个子高挑,又白又瘦,天生的瓜子脸,随便穿件白大褂都很得体。开家长会时候,班里同学也总说她的妈妈好看,说她的妈妈与众不同,有气质。
而宋晚自己,用妈妈的话讲,就是跟她姚静楠一点都不像,又丑又笨。
确实也不像。
除了大眼睛双眼皮这点,宋晚和姚静楠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也可以说,这点是遗传的她爸。因为宋晚她爸那头,也都是大眼睛双眼皮。
有时候宋晚也奇怪,她爸宋志远和她妈姚静楠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但两人结合生的她,就变成了丑娃。
可能确实是八字不合吧。
宋晚内心烦闷,伴随着深深的自我厌弃。
她开始担忧自己的相貌,在同学当中过于难看,甚至已经不大想去学校。
真能有人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更加注重别人心灵美的吗?
起码宋晚认为,她自己不会。假如白煦长得很丑很丑,她说不定都不会暗恋白煦。
宋晚顶着个狗啃头,摸了摸自己还戴不习惯的黑框眼镜,下意识地将眼镜摘下。
眼镜是她进门前戴上的,为了理发时能看清镜子。
虽然,她理发的时候全程闭着眼睛。
“眼镜摘了干什么?”姚静楠凉凉瞥过来,“你不一直戴着,回头度数又加深怎么办?”
“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就是眼睛大,也就这点像我。结果还搞近视了,优点也变成了缺点,成天瞪着一副鼓起来的死鱼眼,死鱼的眼睛都比你那近视眼好看。”
宋晚垂头丧气,又把眼镜带了回去。
每次理完发,她都仿佛经历了一场酷刑,今天犹甚。
九月一号,宋晚顶着狗啃新发型去了学校。坐她周围的新同学们果然都很惊讶,龚倩然大惊小怪,高声询问宋晚为什么要剪这么一个丑到爆的头发,说剪头的理发师是不是喝醉酒了。
宋晚能说什么,宋晚能说这就是她从小留到大的发型,之前军训里捂两月变长了的正常短发才是例外?
“我知道你为什么能考第一了。”龚倩然说。
“为什么?”
“你对自己是真狠啊。”龚倩然敬佩。
宋她垂头丧气,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奕泉高中很爱开会,九月一号正好是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校长念出了长长的一份名单,都是上一届刚刚毕业的优秀高三生。奕泉不愧是全省重点,在上届考走的高三生里,它向全国重点高校输送了一大批985和211,全市的文理状元也都出自奕泉。
“听说状元还不是成绩最好的。”身边同学语气羡慕,“上届高三的学神叫陆明,早早就被保送走了,都没参加高考。”
“保送的能有几个?也都是运气好罢了,好多人还都是偏科,沾了竞赛的光,真考不一定考得上。还是状元成绩最好。”
“哇,你可真厉害。你敢说人家保送大神只是运气好,有本事你也去竞赛获奖啊,你都不一定被选得上参加。”
“高考只考普通题,得了高分又怎么样?竞赛才考验真智商。”
“普通题你考一个状元给我看看呢?”
他们突然就吵了起来。
“别吵了。”宋晚目瞪口呆,不明白为啥连这都能吵起来。
同学们却不怕她,范伟胜还笑嘻嘻问她:“宋晚,你将来走竞赛路子还是走高考路子?”
“这是我可以选的?”宋晚无语,“你不如直接问我想上安大还是明大”
“这难道不是可以选的?”范伟胜也很无语,“你和白煦不都是安明的苗子?否则学校为啥要重金招录你俩来?别说你俩了,咱奕泉每年不都要考上好些个安明?我还想考的呢。宋晚,有时候我觉得你真是过分谦虚。”
宋晚愣住。
她是,谦虚吗?
她是真的觉得安大和明大离自己很遥远。这两所顶尖高校里的学生都是天之骄子,而她宋晚不过是——
宋晚掐紧了手心。
除了妈妈姚静楠,好像真没有人说过她蠢笨,说她能考上大学就算是谢天谢地。
“你觉得我是在谦虚吗?”宋晚认真问。
“难道不是?”范伟胜摊手:“谦虚到虚伪。”
宋晚忽然笑起来:“对,我就是在谦虚。”
她转回身子,目视主席台的方向,心情像放飞的鸟儿般轻盈。
她可是要和白煦考一样大学的人,白煦肯定会考安明,那她也一定要考进去。
她肯定可以的!
范伟胜被宋晚忽如其来的一笑给恍了神,他站在原地,隔了好几秒才摸了摸鼻子,然后拿手肘抵着旁边的男生,低声说:“你有没有发现,有时候学委还挺好看的。”
那男生翻了个白眼儿:“这句话你昨天说过。”
“有么?”
“有,宿舍夜聊的时候。”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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