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道:“李部长这么说是天性怜悯,还是由感而发?”

    李璐璐神情冷了冷,缓缓坐到屋檐前石阶上;白钰略作迟疑也坐了下来但与她保持半米左右距离。

    “女人们之间搬弄是非,相互把老底都透给了白市长,见笑了,”她道,“我也懒得问到底是盛开的梅花,还是会装病的歌者,或是波涛汹涌,面带凶兆也说不定,其实叙事方式不同会给听者带来完全不同的观感,白市长说是吧?”

    “不太明白李部长的意思。”

    李璐璐悠悠道:“我在区里分管正法委工作时旁听了一桩青年男女因琐事发生纠纷继而肢体冲突的案子,法官要求原告叙述受伤过程,那个女孩这么说——他用胳膊搂着我脖子,把我拉到怀里,然后我俩都倒下了,我的头靠在他胸口,他的胳臂和脚都搭在我身上,来来回回弄了会儿,他突然翻身把我压在下面……听起来是不是非常怪异?”

    白钰道:“这这这……这画风不对啊,哪象肢体冲突分明在调情……”

    “原告律师赶紧打断,说请允许我代原告重新叙述——被告用手臂锁住原告颈部,并用力把原告抱摔在地;原告倒地后以头部撞击被告胸口,被告更加恼怒将原告摁在地面进行殴打……”

    没等她说完,白钰哈哈大笑,道:“汉语真是博大精深呀,那么,关于勋城第一幢危楼改造问题,想必李部长也有不同诠释?”

    李璐璐舒展那双大长腿,象牙般晶莹的皮肤透出细腻白嫩的质感,小腿纤细却不瘦削,大腿圆润并不臃肿,与尹冬梅及浦滢滢的大长腿不分上下。

    她道:“那幢楼破损危险程度不亚于上次白书计亲眼目睹的美达小区七号楼,怎么形容呢?真有在家里跳健身操掉到楼下人家的,可见楼板已脆弱风化到什么地步!即使这样里面业主都坚持不搬,而是狮子大开口跟正府讨价还价,老天,人命不比金钱重要吗?我真是……我当时抱着对业主们生命安全负责任的态度,威逼利诱使尽百般招数,可落到外界眼里成了笑话,是不是很可笑?”

    “楼现在还在?”

    “当然了,有我的前车之鉴谁还敢碰?但楼里也没人住了,破成那样再敢住真是英雄。形成的局面就是闲置着不管,业主们着急了一趟趟跑正府哭着喊着拆迁补偿,领导们就笑笑,心想你们都搬走了还谈个鬼呀?看谁耗得过谁……操他妈的!”

    说到最后突兀地骂出句脏话,与她秀美恬静的模样形成巨大反差!

    白钰先是惊愕,然后深深理解她的心情,沉默片刻道:“真正伤害老百姓的并非贪官污吏,而是不作为……不作为等于杀人于无形,让人无奈又无法挣扎,所以俞书计和我下定决心上任伊始就烧第一把火,把历任不敢为、不作为的城中村拆迁启动起来,本质上与李部长急于督促业主搬迁一样,长远来看还是要让老百姓受益。”

    李璐璐扬起翘得很好看的下巴,道;“我担心的也是这个,基于善意的作为往往容易被从道德层面攻讦,如这家九十多岁的二老,如那家苦守智障儿子回归的父母,再如萧家祠堂,一桩桩积累起来最终导致强力反弹,白市长想过吗?”

    “难道不该云市长想吗?她是市拆迁领导小组组长。”

    “她出身平民,一度外界称为平民市长。”

    “对,更有利于开展拆迁工作。”

    “我不认为,”李璐璐摇头道,“您不觉得平民市长这样的称号会压垮她吗?”

    “道德束缚?”

    “仅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她会铁面无私地将萧家祠堂夷为平地,而不在意任何后果,因为站在她的平民拆传统世家祠堂是一个符号。”

    白钰目光一凝,沉声道:“说了半天,李部长也反对拆萧家祠堂?!”

    李璐璐道:“我没有公开表示过态度,一切要从实际出发,我只是反对两种倾向,一是为了拆迁而拆迁;二是为了立场而拆迁……啪!”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巴掌拍在大腿外侧,道,“蚊子太多,走吧。”

    白钰跟着她站起身,道:“跟李部长谈话受益匪浅,以后有时间要多请教。”

    李璐璐站在院子中间似笑非笑:“白市长成天被美女们环绕,哪有工夫哟。”

    “多多益善嘛。”

    白钰开玩笑道,出了小院,担任警戒任务的钟离良从大树背后闪了出来,沿着石板路继续向前。不多时看到守候智障儿子回归的那家,进去转了转再一脸沉重出来,刚准备说话,对面传来“噫”的声音——

    原来是梅芳容!

    因为在城中村这样情况复杂、人员身份难测的公开场合不宜相互称呼职务,梅芳容只能以目示意与他俩打个招呼,借着月光在李璐璐全身上下来回扫射,道:

    “好漂亮的裙子啊,就是有道压痕,可惜可惜,我来帮你掸掉。”

    “没事儿,”李璐璐想起刚才坐在石阶留下的,笑道,“芳容眼睛真尖,有芳容这样的助手真好,不会错过所有细节。”

    梅芳容道:“哪里哪里,璐璐动作才迅速呢,一收到停电动员令就来了,还正好遇到白……我们都该多学习才对。”

    “吾屏城中村历史上遗留了很多问题,包括个别传统世家的祠堂,都很伤脑筋呀对不对,芳容?”

    李璐璐拖长尾音问道,梅芳容被击中软肋咬咬嘴唇气恼得不说话。

    白钰赶紧打岔:“再往南面走走……电力方面问了吗,大概什么时候恢复供电?”

    “两套班子所有领导都来了,这会儿站在路边协调指挥呢,”梅芳容道,“全市技术人员和专家全部到场会商解决。”

    “等搬迁行动真正实施到位自然而然就能解决,说到底无非电容问题,城中村清理五分之一住户便可把用电峰值降到正常水平线。”

    李璐璐道,陡地斜刺阴影里传来个声音:

    “我不太同意用‘清理’二字,冷冰冰没有温度,让我们想起《三体》里面的外星侵入者。”

    “歌吟呀,”梅芳容笑道,“看来今晚没去喝酒的都到场了。”

    云歌吟淡淡道:“唯有芳容喝酒工作两不误。”

    “那是,没这两下子能兼大管家吗?”李璐璐闲闲帮腔道。

    白钰佯装听不见,脑中闪过封神榜里有“土遁术”倏地钻进土里谁都找不到,或者一个筋斗翻到十万八千里之外……

    “巷子太窄大家别挤到一块儿,分头行动吧,我往东……各位呢?”白钰想要分流压力。

    三个女人一台戏,眼下大戏已经唱了起来必须果断叫停。

    梅芳容又笑,道:“我和歌吟都是后来的,按先来后到原则,还是让璐璐继续挤挤没关系。”

    她主动拉拢云歌吟对付李璐璐,“挤挤”又是话中有话——几位美女当中李璐璐个子最高挑,但胸的丰富程度还不及身子骨最弱的云歌吟,自然不能跟梅芳容的巍然壮观毗美。

    言下之意“挤挤”也就那样。

    李璐璐反应也很敏捷,指了指西侧道:“建议芳容到那边祠堂瞧瞧;歌吟嘛每次固定不变的视察线路是低收入家庭聚居区,是吧?”

    云歌吟道:“是,他们的生活场景提醒我不能忘本,比如璐璐的手镯、芳容的项链都抵得上人家大半年收入,反正我不敢用。”

    李、梅两人均被刺得有点发窘。工作期间她们很注意这方面低调,保持朴素无华形象,下班在家里难得穿戴到身上享受会儿在所难免,今晚事发仓促来不及多加留意,却落到了云歌吟眼里。

    “好,大家行动起来!”

    白钰被她们含枪夹棍、语带玄机的话说得头晕,匆忙撂了一句便大步向东。

    李璐璐笑眯眯道:“那就按刚才的计划啰。”

    又不紧不慢地跟到白钰后面,云歌吟与梅芳容在朦胧的月光下相互白了一眼,各自转向。

    “等等芳容,”云歌吟似想到什么叫住她,靠近后才低声道,“关于璐璐提到的祠堂……不开玩笑,我的确很想知道芳容的态度,拆与不拆,正府班子成员首先要一致起来,对不对?”

    梅芳容的嘴唇咬得泛白,半晌冷冷道:“歌吟若真心问我而非取笑,我也正式回答——我坚决服从市拆迁领导小组安排,叫我往东决不往西!吾屏城中村共有9个中小祠堂、两处宗族墓地,歌吟应该主动拿出成型方案给领导定夺,反复征求意见才到猴年马月!”

    “如果芳容这么说,那我不妨摊明了吧,”云歌吟道,“其实我很想接触萧家当面谈谈,无奈对方一付主权问题不容讨论的模样不给机会。拆与不拆看似两条双方不可退让的红线,之间却是灰色地带也是回旋余地,我真诚地希望彼此放下架子务实磋商,寻求居中的、双方都接受的解决方案。”

    听出她语气里诚恳与真诚,梅芳容略加踌躇,肃容道:

    “萧家祠堂是否应该提升到风向标式的战略高度,这一点我始终很疑惑。当前急待处理解决的不是确权确股确地吗?还有柏家化集体为商业的那块地补偿问题!坚持拆祠堂,花坛机械动力集团价值80亿的高精尖全自动厂房拆不拆?只要有一处例外,那么就不能有指向性地反对别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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