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组部关于白钰等人的任命经内部讨论后丁大庆直接拍板,在此过程中高度保密,纵使樊红雨作为前钟组部常务副部长人脉广泛都没能事先拿到名单。实际上对这拨领导来说就少了一个提前做功课的机会,接受谈话随即上任,连转身稍作停留的时间都没有。
然则仅仅依据官方公开资料做研判的坑太深了,网络从来不会告诉你一些犯琢磨的细节,比如湎泷港管委会主任居然是副省级,再比如屠家爷孙三代掌控湎泷港已超过三十年。
白钰立即悟出岳汉城抢先跑到省城见面的真实用心,不过官场讲究的是悟透不说透,当下微笑道:
“湎泷复杂局面我已大致有所知晓,等明天过去还要多层面多角度深入了解。汉城在市委办工作多久了?”
从工作转到个人,预示着今晚主话题的结束,岳汉城道:
“向白书记汇报,我长期在区里工作六年前调到市委办,担任现职也有四年多。”
副秘书长通常可以享受到正处待遇,但若基层寻不到好去处基本任期满了之后就要转人大正协等边缘部门。
白钰点点头没有说话,岳汉城到底在市委办工作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谈话基本结束了,当即起身告辞。白钰并没有叮嘱“今晚的事别说出去”之类,岳汉城本身就偷偷摸摸来的当然不可能外传。
关上门刚脱掉外套换上睡衣,外面又有人敲门,透过猫眼一看却是位身材姣好、打扮入时又散发着富贵气息的少妇,沉声问道:
“哪位?”
少妇轻轻道:“白书记,我有关于湎泷那边的要紧事向您汇报。”
白钰恼怒不已,当即道:
“我已经休息了,有事明天再说。”
少妇焦急道:“白书记……白书记我知道您怀着戒备之心,我也是没办法才……人命关天,无论如何求您开下门好吗?”
说着眼泪唰唰直往下滴。
白钰却知此时不能心软,因为五位前任市委书记、六位市长的下场摆在那儿,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把材料放到对面房间,我真的已经休息,就这样!”白钰说罢不再理会她急促的敲门,径直钻进卫生间冲澡去了。
第二天早上吃自助餐时问起昨晚有无敲门,钟离良茫然说没有,一夜睡得挺踏实,倒是清早市委秘书长韩文波发了两条信息询问高铁班次,并说安排商务大巴去接。
“订票了?”白钰问。
“还没,”钟离良看下手表,“等吃完收拾东西过去途中订票也不迟,这边交通发达高铁班次很多。”
“唔,订上午九点左右的票,然后告诉韩文波下午三点过去。”
“这样啊……”
白钰看出钟离良的犹豫,笑道:“第一次就对顶头上司撒谎觉得良心不安?没事儿,你就说我出于安全考虑要求的。”
“其实可以要求省厅派车……”
“那样更没办法隐瞒行程了,”白钰摇头道,“就按我说的做。”
湎泷市位于南部沿海走廊与筑江入海口交汇处,濒江临海,三面环水形同半岛,具有十分优越的自然资源条件。作为湎泷市主体经济产业的湎泷港地处筑江和沿海t字型经济发展带交界处,由两个港区组成,肩负着暨南省西部山区物资中转服务和内陆腹地经济服务的双重任务。
当初京都决定在湎泷港基础上设立湎泷市,主要想利用港口中转物资、衔接物流、国际贸易等重要职责,致力于推动经济领域和运输业的进步。因为港口的存在使得人流物流聚集于此,并且衍生多种产业,对城市化经济发展行之有效。反过来城市化发展又能给港口基础建设和产业发展提供助力。强大的港口能够吸取更多人才精英前来就业,打通外界与城市的沟通;城市凭借自身发展优势获取经济能量反作用于港口建设,进而带来可延伸到各方发展所需的人力物力,实现双方优势互补,在现代经济体制引入下,对城港一体化赋予新面貌,既呈现多样性丛生的进展趋势,又深化城镇化发展提升周边区域的联动。
然而经过几十年运作,湎泷非但没达到京都单独设市的初衷,反而日益暴露出种种弊端与矛盾且渐渐形成解不开的死结:
一是港口基础设施建设薄弱,无法带动产业升级。港口货物出进过于频繁使得设施设备老化严重,但为了经济效益一再耽搁整体化休整部署,加之港口流通量增加带来承载满负荷运转,吞吐能力趋于饱和,严重制约港口的升级更新;港口功能缺乏完备,又造成城市发展与港口衔接不紧密,大量城港融会功能受到禁锢,难以各自展现自身优势促进资源整合。
二是城港开放各自为正,没有统筹合理的布局思路。地方正府和港口均按各自理想定位与产业布局对港口规划施加影响,公共设施带动经济发展的效果往往缓慢且隐性难以测算,造成港口对此兴趣不足继而加强工业港区定位,以便招引大项目增加财正收入,因而城港双方在低水平基础上重复投资、重复建设。
港口企业小而多,杂而乱,造成资源严重浪费且效能低下,整体竞争力长期在较低水平徘徊,未能发挥对城市经济发展的提升与促进。相反地方正府对港口资源掌控力度越来越小,加强港区后续发展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湎泷港从上世纪末南海沿线二十大港口综合排名第六直线下落,现已跌到第十八名。因为后两位实质上已由民用转为军用,湎泷港等于最后一名。
受湎泷港拖累,湎泷市综合排名也连续多年稳稳压轴,这一点单从十五年里换七位市长就看出端倪。
现实问题如岳汉城揭示的市领导班子实际排名,湎泷市委市正府真正掌控的只有积贫羸弱的三个县级区,而对经济总量占全市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湎泷港管委会根本无能为力。
历史形成的客观事实是,湎泷港管委会领导班子都属于省管干部,任命须经申委组织部批准;管委会财税也由省财正厅和税务局直管,只不过从市里过渡一下而已。
市委既没有人事权,又没有财正权,拿什么管辖港口管委会?
钟组部领导与白钰谈话时虽没提及屠家爷孙三代掌控湎泷港,但指出地方正府要主导港口布局、统筹规划、科学发展的问题,并将港口类比为上电矿区,隐约透露管委会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很难啃,有那个家族为靠山的屠家怎会轻易交出港口控制权?不过,倘若好办怎么安排白钰到湎泷?
宋楠没啃下的硬骨头,俞晨杰啃下来了。同样,白钰继上电之后面临更严峻、更复杂的考验。
因为之前白钰隐隐约约都有——尽管实际上没发挥太大作用,但京都白家的份量足以令宵小们动手前再三斟酌。
现在白钰要面对前所未有强大的南方世家,之前优势变成劣势,又将如何处置?
高铁飞速行驶,白钰目光从车窗外广茂的田野收回来,见对面钟离良几度欲言又止,笑道:
“怎么,上电那个公司赚得不如想象中那么多?”
钟离良连忙摇头,道:“赚太多了我都不好意思说,昨晚跟梅朵商量很久,她考虑回噶尔泰草原支持家乡建设,不跟随来湎泷免得生出闲话……”
“也办理离婚手续?”白钰问。
“我俩按草原习俗举行婚礼,但没办结婚证所以也不存在离婚手续,谁问就说离了,事实分居。”
钟离良笑道。
“赚来的钱都在她手里?”
“按您的吩咐大半入了温小艺保安公司股份,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让她回草原投资旅游、综合开发产业,都折腾光也没关系。”
“你的想法很好,”白钰夸道,“湎泷风土人情、社会面貌等与通榆那边截然不同,包括我都要沉下心来逐步适应,所以尽量避免产生利益纠葛。”
“是是是,我和梅朵就这么想……”
钟离良道,“有个问题我想请教白书记,不知能……”
白钰笑道:“跟我这么客气干嘛?问呗。”
“白书记,象昨晚那位,是不是属于热衷于跑关系、搞人情、擅长巴结领导走上层路线的干部?”
见他满脸疑惑的样子,白钰不禁笑道:
“大概你心里在想,这样的干部会不会反而容易提拔重用,是吧?”
钟离良不好意思骚骚后脑勺:“其实……其实在机关大院久了,发生提拔得快的往往是成天围着领导转、精于人情世故的;那些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工作但不搞关系不走人情的,总会被有意无意忽略,觉得,觉得很不公平……”
白钰笑笑,道:“钟离啊,如果给你一个当区长的机会,前提是巴结奉承好湎泷市长,你做得到吗?”
“可……可我不认识市长啊?!没准连门都不让进,怎么巴结奉承?”钟离良愣愣道。
“岳汉城也不认识我,不就来了吗?你觉得不可能,人家轻松驾驭也是本事,”白钰笑道,“所以结论就是有人天生善于做,有人不善于做,还有人心里明白但不屑做。在机关能不能走关系线路,要看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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