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说完场面话算是对夜里不欢而散的修复,然后便转入正题。
王灯道:“白市长争分夺秒应对危机,公务繁忙,我们也不耽搁您的时间,打开天窗说亮话——关于甸宝城投债券兑付问题,我们十位机构投资人经过调查了解意识到百分之分兑付的可能微乎其微……”
“如果百分之百兑付,邵市长不会因公殉职,焦兆华不会死,庄市长和我也不会来。”白钰道。
“鉴于甸西财正和甸宝资不抵债客观现实,我们一致达成三个方面共识,”王灯道,“第一原则上同意采取变通方式暂缓或延期部分债券兑付,前提是甸西正府要给予足够担保;第二对于暂缓延期部分债券,按贷款加罚息标准进行适当罚息;第三机构投资债权人有权优先收购城投债券投资范围内的优质资产,具体范围为正在修建的47个城投项目。”
蔡军补充道:“上述三个共识如果获得正府同意,双方要以正式协议方式文本化,并在一定范围内公示。”
白钰不紧不慢记录下来,沉思片刻道:“暂缓或延期,不用说目前现状就是这样,属于不是共识的共识;加罚息的要求也可以商量,毕竟有风险补偿和复息因素在里头;优先收购优质资产这一条我觉得与顺利解决违约危机相悖,或许还得进一步协商。”
王灯道:“收购优质资产,我们机构投资人不会刻意压价,肯定以市场评估为主轴,如果轻松回笼十亿、二十亿现金,不就更加有利180亿城投债券刚性兑付么?怎么可能相悖离?”
“因为你们十二位机构投资人眼睛盯着180亿,我心里更惦记着年底前四五百亿,那才是更大一波债务洪峰,”白钰解释道,“优质资产放在欠债的时候卖,双方心里都清楚人参卖的白菜价,眼前危机混过去了,后面怎么办?作为地方正府,我们必须通盘考虑问题。”
“不把180亿应付过去,恐怕后面问题更严重吧?”王灯冷笑道,“白市长这么说,我们倒怀疑甸西正府确保刚性兑付的诚意了!”
白钰道:“各位果真有诚意收购甸西城投优质项目进行长期投资,那么必须做出三至五年不准转让的承诺,甸西正府乐见有实力的金融公司参与城市建设。”
“不勉强不勉强,本身嘛我们机构投资人就是短进短出,一个建议而已,”提及三至五年不准转让,王灯迅速缩了回去——本来就打算低价收购后转手牟利,既然被白钰看穿也就谈不下去了,“回到第一个共识,关于暂缓或延期兑付比例,我们机构投资人一致认为不能低于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大概40多亿要以城投项目资产一点五倍来覆盖保证。”
“拿不出这么多钱啊,”白钰叹道,“我们的设想正好相反,三分之二暂缓或延期,拿一点二倍城投项目资产——正府加持的项目都是优质资产,覆盖率足够了;三分之一债券确保当天资金到账。”
“开玩笑!”
“不可能!”
王灯和蔡军不约而同道。
顿了顿,王军道:“我们掌握的信息是正府筹集到100亿,准备保证中下投资者兑付剩下部分才给机构投资者。白市长,这个思路是错的!论行业影响力,我们十二位当中随便站出来一位起码顶几十个中小投资者;论暂缓或延期兑付的负面效应,欠中小投资者那点钱根本不算什么,但我们这边一下子就是几十亿,权重不一样。我们郑重建议白市长重新考虑优先兑付方案!”
瞬时白钰异常愠怒!
昨夜才初步敲定的兑付计划——都不能算正式方案,只相当于有待落实的框架性设想,居然被机构投资者掌握得一清二楚。要都这样,正府内部决定还有啥机密可言?
“双方思路都不错,关键在于立场不同,”白钰到底训练过辩论技术,又有较强的专业素养,轻松淡定地说,“正府要积极响应京都要求的切实保障中小投资者利益;你们则重视城投债券违约给业内和金融市场带来的震撼性,此乃其一。其二,中小投资者有几千万、一个亿顶多三四个亿,与你们机构投资者动辄十亿二十亿大手笔没法比,但对企业或个人来说也算不小的投入,况且这当中不少都是远道而来参与甸西城市建设、经济投资的,他们积极响应正府号召踊跃购入,没想到面临违约危机,内心比机构投资者焦灼一百倍、一千倍……当然了,在兑付问题上不能论感情或关系,而要有一条明确的、各方都认可的标准,在此基础上……”
王灯强硬地说:“不好意思,机构投资人不认可您的标准——按债务比例权重拥有的投票权,我和蔡主任足以否决这个兑付方案!”
“比例问题还可以继续讨论。”
“白市长,刚性兑付三分之二是我们的底线,在此基础上加罚息、保证担保覆盖率等等才可以讨论。”
白钰微笑道:“我是觉得有资产覆盖,有加罚息的超利,机构投资何必在意延期呢?资金到手还得转过去购买城投债券、金融债券,收益率还没甸西高吧?”
“话可不是这么说,明明是你甸西违约在先!”王灯掩不住愤怒站起身,道,“我们不打算逾越底线,请白市长继续内部研究吧,看看一个接一个会到底拖到何处,能解决什么问题!”
说罢与蔡军昂然离开。
两人前脚出门,在旁边记录的副秘书长荀礼源惋惜地合上笔记本,轻叹道:“又没谈成,唉!”
白钰若有所思看了看记录,良久道:“这帮家伙有内线啊,难怪处处被动……甸西正府有过保密制度培训么?严守会办、内部决议不是公务员基本操守么?”
荀礼源道:“平心而论储书计、邵市长在机关学习方面抓得挺紧,之前每周保证一个晚上搞各种培训,后来城建项目四面开花,机关干部纷纷安排到工地督查才暂停学习。我认为倒不是学习的问题,而是抵不住经济利益和诱惑的问题——这些机构投资者购买大额城投债券前都会悄悄过来调研,重金收买核心岗位和要害部门人员窃取内部信息,看准了才会下手……”
“这回没看准,反倒砸手里吧?”白钰笑道。
“按邵市长所做的规划,如果不是城中村等一系列麻烦阻碍项目正常推进,是可以如期实现良性循环的,”荀礼源道,“在这方面邵市长显然过于乐观,而社会上则拂拂扬扬有不同看法,老百姓可能更清楚城中村居民刁难蛮横程度,最终机构投资者还是选择相信官方内部信息。”
白钰道:“机关管理也属于常务副市长管理范畴,该抓的工作必须抓起来。”
荀礼源道:“那个不急,后面慢慢来,当务之急是机构投资者……怎么办呢,硬是不松口!”
“慢慢谈,不能着急,”白钰低头想了想,“城建条线有没有业务素质过硬、擅长写材料的?”
“哟,我工作失误,没想起来给您配秘书,”荀礼源自责道,“城建条线我想想……”
他嘴里念念有词,隔了半晌道,“城建条线老实说业务素质过硬的很多,写材料的很少,偶尔有也早早被抽调到市府两办,目前而言有能耐当您秘书的还真找不着……要不就在城建科里选吧,有两名年轻干部挺不错。”
白钰摇头道:“机关长期脱离业务条线,文字功夫好但把握不住时代脉搏,这事儿不急,你再打听打听。”
踱到庄骥东办公室旁边的小会议室,正好遇见行长们陆续出来,脸上皆挂着不豫之色。
一问才知行长们为抵押手续间的种种衔接产生矛盾——二次抵押在甸西银行业史无前例;城投项目所有权不消说在甸宝城投,权证部门如何办理冻结抵押手续等等都是问题。
庄骥东根本懒得跟行长们讨论这些操作细节,径直说我不管风控,也不管内部制约,总之省领导们都知悉此事,银行所有系统都必须打开绿色通道,赶在兑付截止日那天确保资金到账!
行长们却有不同看法。
工行行长说风控是银行的生命线,不可以今天为这个事件开绿灯,明天为那个事件违反规章制度,这样会使内部人员认为风控纯属人为调节,并不具备真正的严肃性。
农行行长说国有银行管辖权在京都总行,监管分析系统和大数据会严密监控、及时抓取违规操作并直接下达处罚,人事档案、信息系统里就会留有污点,到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中行行长说绿色通道将给银行内部个别本身就动机不纯的员工提供不好的示范,悟出原来还能这样违规操作,假设几道防线员工串通作案后患无穷!
庄骥东阴沉着脸说并非我庄某人摁住各位行长为非作歹,绿色通道流转资金没一分钱到我庄某人口袋,而为了甸西经济发展和金融环境,说到底为你们各家银行的立身之本!180亿城投债券到点不能兑付,意味着甸西金融系统信用丧失殆尽,什么后果各位自己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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