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人群里出去前往金融局时,妫海玥满脸不服气嘀咕道:“干嘛不让我说话?人又不是机器,谁没有疲劳的时候?一天坐了大半天车,其余时间都在村前田头奔走,谁不累啊?”
夏艳阳低声道:“你刚刚说‘苦点累点都值’,转眼间就不值了?他守到这会儿出现在大院,就是告诉大家他没一直没休息,你说呢?”
“哼!”
妫海玥悻悻道。
白钰站在楼道入口,主动说明自己已经搬到三号楼住,理由也很明确就是防止外界说闲话。
他主动把事情说到明处倒也光明磊落,她俩都表示理解。
不料妫海玥还有话说:“和双胞胎姊妹住一块儿,长得一模一样怎么区分啊,有没有弄错的时候?哈哈哈哈。”
一分钟前还恨恨骂白钰,这会儿又嘻嘻哈哈,真是没肝没肺。
夏艳阳悄无声息一笑,道:“套句笑话,白县长为什么要区分得清清楚楚?弄错也是美丽的错误啊。”
没想到夏艳阳也有幽默的时候,白钰只得解释道:“妹妹有正式工作,只偶尔住我这边……双胞胎也很好分辨,相处熟悉了一眼就能看出。”
凌晨一点。
各路工作小组报过来的数据汇总出来了,情况相当严重:除了埚山,37名信用员共涉案1270万元;另外陆续发现“大头小尾”储户存单与信用社电脑账不一致的已有650万元!
“这么算已经两千多万,信用联社本身就没家底子,简直雪上加霜啊。”苏行长喃喃道。
“照这个进度一周下来恐怕不止一个亿吧?”妫海玥道。
俞嘉嘉道:“妫海县长太悲观了,前三天暴露的情况会比较严重,因为各工作组都根据综合分析把风险高的信用员放在前面核查,后面的反而没事。这样估算,最终涉案金额可能在五、六千万左右。”
“那也是一笔难以消化的金额。”
夏艳阳在商砀工作了好几年,了解县财政实在到了快要崩溃的程度。去年冷水鱼连续三次在县常委会建议四季度公务员暂发一半工资,与县财政共度难关,被多数常委否决,因而也落得坏名气。
由此可见县财政糟糕到什么程度。
但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区区埚山乡就有上百名上访储户,37名信用员以及后期暴露出来的,恐怕最终上访者总人数会超过千人!
上访倒是次要,老百姓切身利益必须维护,否则会影响到商砀银行业信誉和金融秩序。
“能不能打报告请省财政补贴?”妫海玥问道。
此言一出满屋子人都在摇头,白钰叹道:“各县财政惨不忍睹,省里日子也不好过啊……只能各自为战,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
妫海玥怔怔道:“那……那怎么办呢?”
白钰暗想你是领导小组组长,应该你拿主意才对!当下也无语,说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明早六点准时到岗,保持与各工作小组联络。
第二天白钰特意提前半小时来到办公室,快速浏览了沈主任送来的乡镇长们连夜赶就的发言材料,沉思了近十分钟,然后会同汪大红等副县长们准时步入座谈会会议室。
“我已看过同志们写的书面材料,老实讲很不满意!”白钰开门见山道,“结构混乱、语言表述模糊、病句错别字等等都可以放到一边,关键在于大多数同志没有真正从镇长角度认真分析、勤加思考!有些材料明显就是乡镇办事员仓促写的,这种把戏能瞒过我吗?”
汪大红道:“有些镇长、乡长恐怕离开秘书就活不下去吧?这种作风要不得!”
白钰续道:“2000字的材料,1000字写基本情况,600字写困难,最后300字400字写规划,这算什么心得体会?哪有什么规划思路?我需要的是言-之-有-物,字数少点没关系,你要说到要害!比如16个乡镇有12篇材料里提到大力发展绿色环保、无公害无化肥农药的健康农产品,我想问同志们到底哪些农产品?盐碱田与红线附近的田地种植品种能一样吗?山麓北侧与西侧环境、水土、气温都不同,发展方向总有区别吧?还有打造旅游产业,单凭这六个字还有描绘的美好前景,旅游产业就打造起来了?交通问题怎么解决,旅游通道怎么打通,景区拆迁如何安置、开发景区要投资多少其中地方出多少县里出多少,心里都有一本账吗?”
会议室里静悄悄一片。
白钰提的这些问题非但镇长乡长们没想过,汪大红等副县长们都没想过。
类似今天这样的考察学习,每个市县每年都会举行,但基本上属于福利性质以游山玩水为主,通常套路是上午赶过去+煞有介事的座谈会,中午喝酒,下午到景点游玩然后打道回府。
也会要求写心得体会、规划思路,一般等回来后三五天内由办公室例行公事写千把字交差了事,反正也没人看。
一旦动起真格的,副县长、镇长、乡长们都茫然不知所措。
僵持了好一会儿——副县长们不知白钰肚里揣着什么文章,不敢乱说话;镇长、乡长们都惦得清自己几斤几两,不敢乱表态。
白钰抬腕看表,缓缓道:“同志们需要静下心深入思考,这样吧,再给一个小时时间重新酝酿、撰写,办公室统一发纸和笔,上午十点二十分收取书面材料然后进入座谈阶段。凡内容空洞、没有具体规划和措施的,下午留会继续座谈!”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惊雷把镇长、乡长们打得头晕脑胀!
这哪是座谈会?分明就是干部测评的笔试加面试,还是突然袭击,事先完全没有半点准备!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很正常,俗话说不是猴子不上花果山,混到镇长乡长一级或者有能耐,或者有背景,或者有手腕,哪个是泥巴捏的?
若俞树亲自到场,以县委书记之威还弹压得住;汪大红在副县长里份量最重、范征则年纪最大,半当真当开玩笑也能唬住他们。而今一个三十出头的外来干部,常务副县长位子才坐到第三天就敢瞎折腾,真以为商砀干部都是好捏的柿子?
“我要请个假!”
会场角落里突然冒出个粗鲁无礼的声音,循声看过去,汪大红和范征飞快地交换眼色,都低头不吱声。
心里明白麻烦来了,但他俩很想看看白钰到底有几把刷子,能否震得住场子。
白钰和颜悦色问道:“请问你贵姓,哪个乡镇的?”
那人也不站起来回答,倨傲地坐着说:“烟笼镇,我叫冯承格。”
“喔,冯乡长去年1月份调到烟笼镇,之前一直在县商业局、县工商局、县审计局等单位工作,先后三次被省审计厅抽调参加厅级领导干部离任经济审计,获得好评……”
白钰微笑着如数家珍,别说冯承格有点发愣,夏艳阳和妫海玥均想他跟我们同时报到,三天来忙得连轴转,怎么有空查阅乡镇所有干部档案且倒背如流?
汪大红却想档案上内容你都记得,可你知道档案外的东西吗?比如冯承格当过阚树的秘书,再比如冯承格有位远房亲戚在省审计厅——否则哪有机会抽调三次,还获得好评?
白钰接着说,“座谈会可以请假,事前事中都行,只要有充分理由。冯乡长有事吗?”
“胸口闷,要去医院检查!”冯承格依旧硬邦邦道。
历来肚子疼、胸闷、头晕等毛病是最说不清楚的,到医院检查也是浮云,仪器化验一大堆,十位专家能有九种诊断结论。
“噢——”
白钰拖长声调应道,十六位镇长乡长都目不转睛盯着他,同意,还是反对?
谁知他陡然问,“还有哪位想请假?”
冷场十秒钟,第三排有人举手:“白县长,我……我也要请假,我叫齐健强,山砀镇的,我……孩子班主任约我上午去学校谈话。”
白钰若有所思:“齐乡长的孩子今年正值高三毕业班,还有几个月参加高考压力很大,这节骨眼上加强与老师沟通交流很有必要。还有吗?”
按冯承格跳出来的气势,确实有好几位镇长乡长准备共同给白钰下马威,但见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对他们情况了如指掌,心又冷了下来,隐隐觉得这家伙深不可测,都屏息静气喝茶看戏。
故意等了会儿,白钰诚恳地说:“冯镇长、齐镇长,二位上午有事应该会前就说一下,不参加座谈会也没关系的。无论什么时候身体健康要摆在第一位,家庭特别是孩子的学业也非常重要,说出来都能理解,对吧?”
冯、刘二人滞住,应又不是,不应又不是,左右为难。
“二位如果上午事情办完了,就请下午到我办公室个别交流,不行明天也可以,做工作要有弹性,我不喜欢一刀切,”白钰微笑道,“二位在途中,或者利用中午时间再深入考虑一下规划思路。比如齐镇长的材料有一半抄自温水乡的材料,人家计划修‘芦花河观光带’,你也计划修‘芦花河观光带’,请问芦花河流经山砀镇吗?”
会议室里哄堂大笑,笑声里齐健强窘得恨不得立马跑出去,懊恼自己不该跟随冯承格跳出来请假。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