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半,缪文军亲自率领正府办、信访局、各金融机构主要负责人大队人马直奔省城。何超要求把杨小京家属及陪同并伺机闹事的上百名业主带回来,缺一个都是失职!
与此同时金融局来了近一半人,在白钰指挥下调阅档案、会议记录、会办纪要等历年材料。
“白局,按说我应该申请回避,”解圣元半开玩笑半当真说,“当时县领导压着金融局起表率作用,正好呢女儿准备结婚,我就签了认购协议也临时凑了五万元交给龙祥公司。谁想到它出尔反尔,把价格抬得那么高,干脆不买把诚意金抽了回来。”
行政办主任王甜说:“我是刚需,那阵子想在学校附近买套房,所以毫不犹豫交了一半房款,后来涨价也认赔。不过想想确实窝囊,本来少花四五万,闹到最后多花四五万,一正一反十多万!”
白钰关注的重点却不在这些,边逐字研究合同边问:“龙祥公司什么来头?”
王甜和吕真真相互看了一眼,找个借口退了出去,办公室里只剩两位局长。
“整件事金融局被当了活靶子,两头受气,由于事前不服从县领导决定,事后协调安抚不力,那任金融局长被调到人大去了,”解圣元叹道,“当时县长就是如今的人大主任颜仲林,所以哪是历史遗留问题?分明就是现实问题!龙祥公司老总鲍宏根是颜的铁杆……对了,说起来白局应该有印象,去年轰动县城的美容师猝死事件,和穆小虹在房间里的就有鲍宏根老婆——夫妻俩各玩各!”
“噢——”
白钰恍然,看看合同定定出了会儿神,脑子里响着中午缪文军交底的话:
何超想借题发挥搞我,显然季辉在他面前泼了我不少臭水,也不排除为拉拢申委那派做的交易;我要被搞下去,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你!这事儿我们必须同舟共济渡过难关!你把事情捋清楚,出于公心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管涉及到哪些领导、哪些势力,来个快刀斩乱麻!
现在看来,刀能否斩得下去还是问题。颜仲林在商林深耕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真要翻脸缪文军未必压得住对手。
无它,颜仲林反正干完这任退二线,具备破釜沉舟的条件;缪文军是对仕途有想法的人,若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摊牌。
“有问题啊,圣元!”白钰皱眉道,“你们的诉求依据是金融局与龙祥签的合作协议,但王甜同志提供的购房合同表述完全不同,‘暂按每平米3980元交一半房款作为诚意金,届时按不高于市价的价格结算,多退少补’,瞧,龙祥公司有法理支持,到法院打官司必胜无疑!”
解圣元恨恨道:“当时谁留意合同啊?都觉得有合作协议和认购协议,龙祥还敢说了不算?谁想到姓鲍的在合同里玩花样!”
说曹操曹操到,龙祥公司老总鲍宏根擦着汗赔着笑过来接受质询,五年来每次就靠这副貌似人畜无害的模样,还有背后强大支持涉险过关。
解圣元真的回避,把张婉叫过来做笔录。
白钰也不客套直入正题:“鲍总,请解释一下合作协议与购房合同关于房价的表述为何不同?”
“购房合同是房产公司通用的格式合同,要拿到房管局审批的,不好擅自更改合同条款,签合同时业主没当回事儿,其实我们也没当回事儿。”鲍宏根解释道。
“但龙祥公司随后就凭购房合同约定涨价了!”
鲍宏根诚恳地说:“这是我向历任领导汇报的、也是今天汇报的重点——一方面涨价真的迫于无奈,年底年初那阵子钢材、水泥等建筑材料不但涨价,还拿不到货,成本成倍地往上翻;另一方面没收足一半房款,资金不到位因此迟迟没开工,如果早开工两个月就不会这么被动,即使涨价也有限。所以我认为不能把涨价的板子打到龙祥身上,坦率讲金融局、业主都有责任。”
“照你的说法购房合同就是法律武器,合作协议和认购协议都可以扔到一边?”白钰反问道。
“面临突发情况公司也尽最大善意,按3980我立马破产,按5600业主都不答应,前后协商了二十几轮始终没结果,小区房子已建好了不能不卖——我得回笼资金啊,只好……唉,当时也着急了点,但有些业主比如杨小京……我不想说逝者坏话,但但但也太执拗了,什么和解建议都不听非得按3980,后来我是火了,干脆一拍两散,有本事到法院告我!”
“他告到省正府了,比法院的麻烦更大,”白钰道,“鲍总掂得出份量吧?”
“掂得出,也理解县领导承受的压力,我还是那句说了五年的老话——龙祥公司绝对有诚意解决问题,但绝对不是唯一责任方。”
鲍宏根离开后,白钰又把解圣元和王甜叫过来,给他俩看了谈话笔录后问:
“从业主角度冷静思考,他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王甜道:“有道理,所以我交了全款。”
解圣元却道:“没道理!预交房款有个前提,必须实质性动工并有一至两层楼体浇塑完成。龙祥公司只不过给大家画了个饼,以它当时的基本面和财务状况,我还担心鲍宏根卷款潜逃呢。”
“死结在于个别县领导就不应该以行政手段干预市场,结果弄巧成拙。”张婉忍不住说。
“说到点子上了!”解圣元道,“市场经济下房产商有赔有赚很正常,个别领导那么关心体贴本身就耐人寻味。事发后不积极协商解决,一味打压、隐瞒、袒护,最终落得不可收拾的境地!”
白钰也不跟他们展开讨论,转而问:“以龙祥公司现在的状况,能承受一定范围内的赔偿么?”
“龙祥公司就因为280套商品房打了个翻身仗,之后趁着房价继续走高连续盖了三个居民小区,包括白局住的兴城花园,说鲍宏根身家过亿都不夸张吧,”王甜道,“不过第一桶金明显掺了水,一户赔10万也要赔死他!”
解圣元冷笑,道:“赔10万?想得美!依我看赔1万都不可能,要知道龙祥公司赚的钱可不都进了鲍宏根腰包,再往深处,嘿嘿嘿,不说了。”
“不能不说啊,必须把所有可能性摆到台面,然后慢慢磨合,这种事不会一步到位。”白钰沉重地说。
王甜道:“五年前上访、吵闹、扯皮,规规矩矩的解决方案却从来没有过,双方落差太大根本谈不拢。”
白钰问:“鲍宏根说有过和解建议……”
“毫无诚意,不值一提,”解圣元不屑道,“他的意思是购房者免交维修基金和物业费;交纳诚意金的补偿三万;签过认购协议的补偿一万,条件是永远放弃追诉权。”
张婉笑笑,道:“解局、王主任,我从第三方中立角度说啊,尽管大部分业主房子没买成,可经济上也没损失什么,签个认购协议就白得一万块,个人觉得也没什么,何至于付出生命代价?以杨小京来说一年退休工资就好几万,猝死对家庭的精神和经济损失更大呀。”
解圣元叹道:“你的观点跟个别县领导说得一样。难道为了赚钱,企业连最起码的诚信都不要了吗?这种行为给商林经营环境和投资环境造成多大负面影响?闹到现在出了人命,还会低调解决?有省领导介入,恐怕只会越闹越凶!”
“第一步就要确保把事态控制在商林范围内,”白钰看了看手机短信,沉声道,“各位通知一下,傍晚五点半召开全体人员会议,明天起分头对上访户、有意见业主等进行包保,在最终解决方案出炉前要保证他们不能出商林半步,否则缪县长对我问责,我对各位问责!”
解圣元与王甜相顾苦笑,道:“我俩包保自己,春节期间不出门。”
白钰正色道:“解局、王主任,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缪县长在省领导面前立了军令状;五年前承办此事的就是金融局,难以脱身,如果稍有闪失——我不是吓唬各位,缪县长问责力度很大,用他的话说‘金融局解决不了金融系统矛盾留着有何用’,到时原地解散金融局都有可能!”
“啊!”
解、王、张三人都大惊失色。
“各位知道利害就好,这不是一场普通的上访人命案,而是……决定很多人正治命运的战役,各位务必牢记于心!”
白钰道。
继续埋头研究相关文件和资料,发现合作修建福利房的动议来源于一次金融联席会议,信用联社、农行等负责人提到职工宿舍年久失修,希望县里划拨土地用来改善职工住宿条件,时任县长的颜仲林受此启发拍板决策。
金融局按比例向金融系统各家机构收取了固定资产建设资金预付给龙祥公司,合作协议就在此基础促成。签约后金融局召集各单位负责人开会传达贯彻,明确银行保险科科长具体衔接,没料到年底人事变动,那位科长提拔到乡镇任副镇长,新科长直到次年四月才配备到位。
这期间金融局无人督促、对接交纳预付款的工作,金融系统各单位也抱着能拖则拖的心态,对龙祥公司售楼部的电话不闻不问,不予理睬。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