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刚召集乡党委会传达了县组织部最新任命文件,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除了杨江和郑家福心里略有不愤之外,领导班子对这个结果都不感到意外。一方面从其它乡镇任命情况看,出任经济副乡长的大都低于35岁,或是空降干部,或从外地过来,都是头脑灵活、具备新理念新思维的干部,主观上认同县里全面提拔经济的想法;
另一方面上次缪文军又是单独谈话又是拍肩膀又有十天之约,已做足铺垫,若还看不懂这番公然做秀的潜台词,干脆别在官场混了。
但有两点让人想不通。
一是本来仕途前景看好、同样年轻的杨江居然没被重用,难道市里靠山失势了?还是杨江无所谓这点得失,两年后回单位再提拔?
二是红头文件下达的同时王彩美接到县组织部通知,即日起参加为期四个月的党校学习!
王彩美这个乡长怎么得来、肚里有多少墨水,乡领导们都很清楚。让她规规矩矩坐在教室里上课,还不如拿着镰刀收割几亩小麦。
不管从哪个角度讲,她都不具备提拔可能性,那么突然其来脱产学习四个月,意在为白钰扫除障碍?
简刚等乡领导们不约而同私下联系其它乡镇,发现的确隐隐有这个迹象:商林北面地区有2名乡镇书记、5名乡长接到了脱产学习通知。
参加党校学习的,要么出了名的保守顽固,要么自恃资格老不听县里打招呼,要么与班子成员磕磕碰碰经常吵架。
由此看来,为了全面振兴商林经济明年主动申请摘帽,县里下了很大的决心。
不过……
简刚等乡领导们都抱着揶喻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打量白钰,传达红头文件会议只开了会儿就结束了。
靠刚到苠原、两眼一抹黑的年轻人发展经济?县里恐怕急病乱投医,打错主意了吧!
几十年了,要是能轻易把经济搞上去早就搞了,还轮到白钰?别真以为外面的和尚好念经,那是听经者图个新鲜。
等弄得一地鸡毛、到处都是烂尾工程的时候,还得熟悉情况的老干部们收拾残局吧。
简刚草草宣布散会,杨江当着众人故意调侃道:
“白乡长,我那摊子工作要不要搞个移交手续?”
白钰反应何等之快,憨笑道:“按简书记‘新老划断’原则吧,没必要着急,过两三天再说。”
杨江一怔,低头收拾笔记本和文件不再说话。
包育英嘴角微牵,颇为欣赏地瞅了白钰一眼:好一句刀切豆腐两面光的话,既捧了简刚,又不动声色给了两三天宽限期,这样让杨江有充分时间处理遗留问题,手法圆润通达。
回到办公室白钰思忖良久,打电话给尤德山申请下等使用大楼里的中会议室。
尤德山一口答应,并带着讨好的语气说白乡长要用车的话随时电话,我肯定尽量安排。
白钰也是无语:乡镇干部就是这样近于赤裸裸的势利与现实,让人鄙夷但很实用——在这穷山沟里,天大的本事也得用车。当然以白钰的财力买辆宝马、奥迪都不带眨眼,但扶贫副乡长开豪车传出去又是头版头条。
下午两点整,苠原乡有史以来第一次全乡经济工作会议正式召开。会前白钰礼节性请了下简刚,简刚也礼节性说下午已有安排。
白钰也邀请杨江和郑家福出席,都婉言谢拒——这事儿躲得越远越好,别沾半毛钱关系。
参加会议的有各村村主任、扶贫办、经贸中心、农业农村中心、文广中心、建设中心、财政国土税务等——白钰不管杨、郑两位副镇长是否高兴,把他们下辖部门都叫了过来,因为抓经济必须全局性统筹规划,每个环节都得发挥应有的作用。
参会人员济济一堂,充斥着汗臭味和香烟味,明明门口写着“严禁吸烟”,会场里起码三分之一若无其事叼着烟枪。
白钰恍若未见。
小不忍则乱大谋啊,眼下是要发动、激励他们做事,不能为这点细节翻脸。
“同志们,现在开会!”
白钰独自坐在主席台——这么重要的会议居然没有其他乡领导助阵未免有点尴尬,但另一方面也证明今后苠原经济工作就由他说了算,不会有人指手划脚。
“同志们,按县领导设想苠原乡将要创办全县第一家公益养老院,”经济工作会议不谈经济,白钰首先提到养老院,令人颇为诧异——
“养老院由财政拨款,旨在减轻村委会负担,也减轻咱们老百姓负担,把劳动力从家里解放出来投入生产,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希望同志们会后回村做好宣传发动工作,逐步改变传统的‘养儿防老’、子孙养老送终的思想。”
此言一出参会人员大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白钰深知养老院的设想在他们这一关就过不了,不能着急,必须文火慢炖。
“今天同志们过来参加会议,肯定都有个疑问——苠原的状况怎么发展经济?这个问题,我想要由同志们来回答,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各位应该比我更清楚发展本村经济的抓手……”
会议室里顿时腾起嗡嗡声,村主任们均露出轻蔑、不屑的神情,心想敢情这毛头小伙啥也不懂,把包袱甩给咱们,那就慢慢混呗,看谁熬得过谁。
白钰静静等他们窃窃私语消停下来,才继续说:
“从今天起,除了定向补贴等费用,京都、省、市、县下拨的各类扶贫产业资金不再分解到村,各类救济金、慈善款也由乡统筹管理,纳入到全乡经济一盘棋当中!”
全场大哗!
瞬间所有村主任都在大声抗议、叫骂,有的都激动得站起来恨不能冲到主席台前。
须知这些钱的分配权是村干部的命根子,实实在在的权力和利益,他们可以编造名册从中渔利,也可以指使亲戚朋友做假套现资金,或者与村里大户沆瀣一气共同致富……
白钰主动停下来,边喝着茶边等待,见他的模样参会人员知趣地渐渐闭嘴,但有个洪亮凶猛的声音叫道:
“咱苠原几十年了都是把钱分到村,你白乡长一来就改规矩不行吧!简书记答应吗?王乡长答应吗?那么多钱分与不分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对,乡里要有说法!”
“不行咱们找简书记!”
义愤填膺的村干部们纷纷附合。
跳出来的这位可是大有来头——苠原第一大村毛岭村村主任简功,简刚的远房亲戚,在村里素有“简老虎”之称,其霸道专横程度不亚于简刚。
据说村里稍有点姿色的女人都被简功多多少少占过便宜,村民们也敢怒不敢言,告到乡里简刚是他亲戚,能不护着吗?
白钰凝视着他,冷冷道:“世界上有什么不能改?我是主管经济和扶贫副乡长,这件事就是我说了算!你说别的乡领导不答应,我可以告诉你,第一,凡我决定的事乡领导们都会答应;第二,谁不答应自己到县领导们面前反映,在此之前你们村一毛钱都别想拿到!”
“你敢!”简功拍着桌子道,“我叫全村人包围乡正府,把你砸个稀巴烂!”
说着操起桌上烟灰缸“呼”地砸过来,幸亏白钰闪得快,几乎贴着脸飞过去,“啪”地打在墙壁上留下深深的白印。
要是这一下砸中脑袋,后果而想而知。
白钰腾地火了,起身大步来到简功面前!
白钰身高一米七九,简功身高一米七八,两人都体格健壮,两座铁塔似的对峙着,会议室气氛唰地冷了下来。
简功毫无惧色晃晃拳头,道:“怎么,白乡长有兴趣跟咱山里人打架?你这细皮嫩肉的,别被我一小心碰伤了躺进医院,扶贫资金真没人签字了!”
“哈哈哈哈”
村干部们都肆无忌惮唯恐天下不乱地狂笑起来。
被叫来做会议记录的小常与财政所长邱彬交换眼色,都想还是太年轻啊,怎么能一上来就招惹简功呢?
简功的德性发起疯来连王彩美的脸蛋都敢摸,你惹得起吗?事先一点功课都没做啊!
白钰不紧不慢等他们笑声渐止,道:“企图煽动村民包围乡正府,这是违法犯罪行为过会儿再谈,反正这么多证人坐着一个都跑不掉;激动起来砸烂办公桌,我信;要说把我砸个稀巴烂,这话咱俩得合计合计!”
“合计什么?”
被对方凭空套了顶“企图煽动”的大帽子,简功已经意识这家伙不简单,硬着头皮问。
白钰慢慢举起手,慢慢握起拳头,慢慢地说:“瞪大你的狗眼看好了——”
深深吸了口气,蓦地一拳从简功鼻尖掠过,“砰”地砸在会议桌上,竟将几寸厚的木质桌面砸了个洞!
会场惊呼声四起!
简功吓得倒退半步,几乎同时白钰右腿闪电般弹出去,又是“砰”一声,将简功坐的木头椅子劈得四分五裂!
再“呼”地一步上前,白钰拳头在简功面前挥舞着喝问道:
“说,谁细皮嫩肉?打起架来谁住院?!”
“白……白乡长,刚……刚才是开开开……开玩笑的,别放心上。”简功连连倒退强笑道。
白钰并没打算放过他,步步紧逼,喝道:“回答问题!谁住院?!”
“我……”简功终于软了下来,“我打不过白乡长,我住院……”
按说这个时候这样回答很可笑,仿佛小孩子打架似的,可不知为何,村干部们都笑不出来,目瞪口呆看着白钰。
拳砸桌子、脚踢椅子,把这帮村干部都镇住了,没想到竟有这么霸气的副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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