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赵天戈真的专程来找自己喝酒,傍晚就在村小卖部切了一斤牛肉、几根猪尾巴、熏鸡和酱鸭,还拎了两瓶剑南春,始终在宿舍里等候。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到村西冲凉耽误了时间,”白钰歉意道,“赵兄太盛情了,兄弟实在过意不去。”
“我29,七月份生日。”
白钰展颜笑道:“我28,所以你为哥,我为弟,叫得没错。”
“好,哥俩先走一个!”
赵天戈仰头干掉一杯——大概二两左右,白钰也不多说直接见底。
“爽气!”
赵天戈笑道,“实话说吧就感觉与兄弟特别投缘,换平时不想喝就不喝,局长、队长端着酒杯劝都不理,这叫——”
“酒逢知己千杯少!”白钰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就是这个理儿。”
两人边说边聊,话题很快转到森林公安为何在鸟不拉屎的芦沟设置警务室。赵天戈说封闭管理的国家生态保护区对村民们来说简直就是座金矿,随便在里面兜一圈绝对满载而归:
虫草、贝母、天麻、猴头菇等各种菌菇、灵芝、松茸、食用真菌;飞禽走兽更是应有尽有,带麝香的麝鹿、能取鹿茸的梅花鹿、百兽之王老虎、豹、狼、狐狸、野猪、羚羊等。
真正的野生核桃等养生补品年复一年在原始森林里成片成片地生长、腐烂周而复始;小河里、溪流中轻轻一捞便是十多斤的野生甲鱼;更别说小叶紫檀等名贵树木,砍伐整棵不可能,弄几根树杈回去都能卖大价钱!
“听得我都流口水了,恨不得混进去瞧瞧,可方圆几十里沼泽插翅难飞啊。”白钰道。
赵天戈哈哈笑道:“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滴……”
附近村庄很多人研制出一种形似滑板的尖头木板,面积略大些可以化解体重,经过训练可以身若轻燕地在沼泽上面滑行,偶尔用木杖轻撑借点力,顺风情况下最高时速可达每小时二十多公里,森林公安的动力滑翔伞等工具都追不上。
偷猎团伙把动物尸体放到轻巧的竹阀上,几个人边滑边拖,最重可承载五六百斤。
“神奇的土地啊,”白钰仿佛听天方夜潭,“那你们如何抓捕堵截?”
“也借助那种尖头木板,但必须练习得速度更快、动作更灵活、手法更凶悍,”赵天戈比划道,“武器除了佩带的手枪,还有一把锋利的大剪刀!碰到拖竹阀的,绕过去咔嚓两下剪断绳子;碰到背在身上的,咔嚓剪断木杖,他们没处借力只得呆呆站在沼泽地里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
两人相顾大笑,又干掉一杯。
“听起来国家生态保护区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可宥发集团是怎么回事,它位于保护区内吗,主营业务干什么?”白翎终究忍不住好奇问道。
赵天戈笑容渐渐收敛,慢慢道:“给兄弟一个忠告,在副乡长位子乃至副县长都别管,等兄弟有朝一日发达了当上副市长,能不能管我也不知道,总之现在绝对别碰,切记!”
“为什么?”
“因为……”赵天戈若有所思盯着他好一会儿,“咱俩一见如故,无话不谈,可这事儿……老实讲我道听途听了些事但很难判断真假,我怕误导兄弟……再次忠告,苠原以至于商林,这个问题到我为止,千万别再问第二个人!”
“我懂了,”白钰双手举杯,爽朗笑道,“再敬赵兄一杯!”
“我也懂了,”赵天戈指着他笑道,“想灌醉我来个酒后吐直言啊?放心,兄弟别的不行,就是嘴紧,干!”
赵天戈已经结婚一年多,老婆也在森林公安工作,负责行政事务相对轻闲点,目前正休假在家养胎。
保护区森林公安目前归省厅管辖,与消防等一样级别比较高,小小的芦沟警务室共7名森林警察,主任是正科职享受副处待遇,赵天戈则是副主任副科实职,还有一位享受副科待遇。
“下一步有啥想法?”白钰问。
“酒喝多了跟兄弟说句实话,象我这样没背景没后台的穷苦山区娃儿能混到副主任,主要当初大学毕业时主动要求回家乡工作,被当作典型宣传了一番,上级领导却不过面子才给了提拔名额,”赵天戈道,“以后怎么办,我心里也茫然,一辈子在各村警务室打转吧不甘心,可又能去哪儿?森林公安无非几个部门,要么森林消防目前编制已经冻结;要么森林刑侦治安和森林行政执法,苦点累点但见多识广大,但也就这样了。”
“不好转到地方吗?你的级别去镇派出所就是副所长,到县里哪个大队更不一样。”
“近几年森林公安大力精简机构压缩编制,鼓励干部员工到地方任职,问题是必须自己联系地方公安,人家同意接受这边很乐意放人,我呢,县里又说不上话……不说了,喝酒!”
当晚赵天戈真喝多了,踉踉跄跄的模样走路都成问题何况是山路,白钰便挽留他住下,两年轻人挤在1.2米的单人床凑合了一夜。
清晨和包育英一起散步时分别接到尤德山的电话,说据可靠消息省市调查组昨晚已抵达苠原,此次采取微服私访形式全程不与地方接触,今天很可能分散到各个村,务必提醒村干部和相关人员做好准备。
二十分钟后村组干部、党员和志愿们都集中到村部门前空地,包育英简明扼要传达乡里的通知后,故意让白钰部署具体工作。
白钰愣了半下,知道包育英在考验自己,来芦沟村这是第三天,除了私下攀谈还没看到他当众讲话呢。
赵天戈喝了点稀粥本准备回警务室,见状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蓝依远远站在人群后面,神情都掩藏在墨镜背后。
对,初试啼声,做领导干部总要经常发表讲话的,不管有没有稿子,考的就是临场发挥和表达表述能力。
“同志们,刚刚包主任传达的通知都听清楚了吧?省市调查组为什么要微服私访,肯定想实地了解第一手的、真实的情况,所以一方面同志们要严格执行前期包主任的要求,不折不扣落实到位,没到位的抓紧时间弥补,需要人力物力协助可以找我们统筹安排;另一方面,芦沟村贫困户情况的确非常糟糕,特别五保户、残疾户、孤寡户等简直就是挣扎在生死线,此外教育问题、环境问题、卫生医疗问题、交通问题等等,同志们要如实反映镇村两级扶贫工作方面的困难,希望上级主管部门拿出一揽子扶贫方案来全方位解决芦沟村乃至苠原、商林的发展问题。我就说这些,同志们抓紧时间各就位!”
人群四散开来。
包育英黝黑的脸上隐隐有一丝笑意,拍拍白钰的肩道:“我对你的评分继续提高,加油!”
另一侧赵天戈骑着摩托车经过白钰身边,悄声道:“好哇,弄虚作假的工作都是包育英前期部署,你只要求大家如实反映贫困户现状,真有你的!”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等白钰说完,“呼”,摩托车如箭一般飞出去,转瞬便不见踪影。
上午八点多钟尤德山又来了电话,紧急通知包育英到邻村、二十多里外的石漳村救火!
因为镇组织委员李国亮是个暴脾气,自打去蹲点天天跟村组干部吵架。偏偏乡领导打听到省市调查组的检查重点很可能就是石漳村,因此派资深老干部包育英去镇场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或许包育英还认识调查组成员,到时拍拍打打搞点小酒就能搞定。
包育英却有些犹豫:“德山啊,万一我走了,调查组摸进来了怎么办?小白乡长各方面情况都不了解,后防空虚啊。”
尤德山照例又把简刚扛到前面:“包主任,这是简书记的意思!再说了,芦沟出那么大事儿,谁不晓得严加整改?我要是调查组组长压根想都不会想。”
“嗯,那就……”
包育英无可无不可答应了。
尤德山也没怠慢老干部,通知的工夫车子已经派出来了,上午十点不到便将包育英送至石漳村。
电影都没这么巧,包育英前脚离开,省市调查组后脚便出现在芦沟村!
其实简刚等乡领导会错意了。
省里固然不持立场秉公调查,市里却想和稀泥蒙混过关,出于这个心理竭力要求到芦沟村“回头看”,想必各方面都能整改得“相当到位”。
当两位调查组成员出现在村口时,白钰已掌握到这一信息:他遗传了白翎的粗中有细,每天都派人在村口一带盯防。
小常慌了手脚,连忙问要不要采取拖延战术同时赶紧把包主任请回来?
白钰一反常态板着脸说省市调查组的战术很明显是各个击破,苠原有几个包主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镇静点!
小常抹了把汗,又问要不要叫几个人到村口迎接?
白钰说既然是微服私访,人家不亮明身份我们就当不知道,陪着演戏,戳穿了在人家看来就算行动失败,对我们也不利,明白吗?
哦——
小常暗想到底是京都干部见过大世面,这般奥妙他不点破还真想不通。
说话间两名调查组成员来到村部,自称来做野生核桃、野生菌菇市场调研的。白钰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热情,自我介绍是刚到任三天的苠原副乡长,主管扶贫工作,很想借助野生核桃等农副产品打开市场,为山民脱贫致富提供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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