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微微一笑:“托尔斯泰说过,所有幸福的家庭都一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人生也是如此,总有意想不到的打击和困难伴随着你,可过一阵子再回头想,那点挫折算什么?在人生浩瀚的长流里,不过相当于一叶轻舟罢了。”
“唉,都这么说,要熬过您所说的‘一阵子’真难呐!”苏若彤愁眉若脸说,“两年多的感情说断就断,那天我跑到海滩上哭了三个小时,真因为水太浅,要不然投海自杀的心都有。”
方晟哈哈大笑。
“那个男孩结婚了吗?”他问。
“年初……还好意思给我发了个电子请柬,我凭什么去凑热闹,出礼金让他俩高兴?”
方晟又笑,良久道:“这是他的损失,而不是你,放下就放下吧,润泽有很多优秀的男孩子,慢慢挑,不着急。”
“是不着急,经历过感情挫折后好像看开了很多,一切都无所谓了,当务之急是把工作做好,自己把握未来。”
“这样想就对了,”方晟欣然道,“目光要长远,视野要开阔,以后不能仅仅局限于滩涂开发——当然前提要做到成为滩涂开发方面的专家,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提到滩涂开发都不会被问住。只有从滩涂开发上升到农村、农业经济开发,才能实现境界的提高,拓展个人进步空间,明白吗?”
苏若彤似懂非懂点点头,疑惑而清澈的眼眸看得方晟心一痛。
月光如水,水银泄地般洒落在两人肩头、身上,泛出淡淡的晕色。
“到市里时间虽短,却听到很多方书记的传闻,大家都说您是有故事的男人,其实我知道故事多未必是好事,经历一次痛一次,对吗?”
好体贴的话!
方晟长时间沉默,然后说:“对,听故事的人通常都很开心,也很羡慕,如果真有时光穿越机回到十多年前,回到我工作的方塘村,我宁愿一切意外都不发生。”
“哪怕做不成市委书记?”
“对,中国之大并不缺方晟一个市委书记,但对挚爱的人来说,方晟却是唯一。”
这句话重重砸中苏若彤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呆呆看着方晟,瞬间真有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
他是市委书记,他是市委书记!她强行抑制住自己即将失控的情绪。
幸好这时方晟站起身,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明早7点起床,到县里召集相关领导、部门开个会,进一步推动沿海滩涂开发进程。”
短短几秒钟,方晟就从深情款款的暖男切换到强悍的市委书记角色。苏若彤暗叹自己想多了,要是前一刻扑到他怀里,后一刻他板起面孔教训,场面多尴尬!
第二天早上,方晟又改变了主意,让易容方通知润泽六个县的县委主要领导、农业系统负责人到海港村召开现场会,并强调三个小时内必须赶到!
润庄县处于润泽市中间位置略偏东,尽管如此从各个县到县城也得一个多小时,再辗转到海边的小村庄,时间确实有点赶。
接到通知后县领导们连早饭都顾不上吃立即动身,坐在车里边啃面包边跟秘书商量现场会主题,万一要汇报前期工作或表态发言怎么办等等。
除了润庄县和最靠近的县,其它四个县参会人员都在截止时间前十分钟左右才匆匆抵达,领导们吓得满头大汗。
现场会形式很新颖,不象以往端端正正坐在会场里,村里也没这么大的会场。就是所有站在村头空地,面对着拿着话筒的方晟和一望无垠的海滩。
“大家辛苦了!”方晟道,“大清早跑这么远、坐这么长时间的车到这里,却连个座都没有,还得站着,很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
“应该的应该的。”
众人一叠声说,在领导面前怎能说自己辛苦呢?再辛苦哪有领导辛苦对不对?
方晟继续说:“但是各位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么辛苦?说到底还是道路问题!县与县之间的申级公路破破烂烂;县到乡镇、乡镇到村的路更是经年失修,形同废路;还有上次市里要求各县拿出配套两条高架的方案,有几家真正做到了,自己想想!”
一连串重锤把县领导们打懵了。方案确实都在做,只是没想到市委书记盯这么紧,跟他们平时的节奏完全不一样。
“回到滩涂开发的话题,六个县当中四个县有滩涂,关于开发县与县之间有没有协调?有人会说协调工作不是市里统筹吗,对,市滩涂领导小组会有指导性意见,但作为基层,在具体组织实施时都得事无巨细汇报请示?昨天我跟高总谈了很多,有些想法让我都觉得惭愧,本该我们预设的思路,人家想到了;本该我们配套的服务,大都没跟上;如果还抱着任凭风吹雨打胜似闲庭信步的想法,招商引资工作根本得不到落实,完成省里下达的最新任务指标也是镜中影水中花!那个,润庄县交通局有人来了吗?”
有个瘦高个子的慌忙出列,冯轶在旁边介绍道:“我们县交通局路通局长。”
方晟冷冷道:“路通,我看润庄是路路都不通!从县城开到海港村居然要一个半小时,上次来是这样,这回来还是这样,小车如此,高总调度的那些工程车、农用机械要多久可想而知!建议县委暂停你的工作,换个更有责任心的试试。”
路通身子一软差点栽倒。
冯轶立即道:“坚决贯彻方书记的指示,今天回去后就开常委会落实交通局长新人选!”
方晟又道:“不换思路就换人,哪个层面都是如此,要是站在前排的——你们县委班子成员效率低下、进度迟缓甚至消极怠工,我也会建议市委暂停你们的职!”
现场静悄悄,只听到海风呼呼的声音。苏若彤还是头一回见这种场合,也是头一回见方晟发火,完全颠覆昨晚“对挚爱的人来说,方晟却是唯一”的暖男形象,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接下来是各县主要领导上前表态。
当着方晟的面,个个说得慷慨激扬,一付回去就大干特干的样子。方晟在旁边却暗自叹息,知道刚才一通火能激发起一半人提高一半效益就谢天谢地了,
与黄海、江业直到鄞峡不同,那些地方从政期间都有明确的对手,打败对手就意味着成功了一半。
在润泽,没有明确的对手——原先实际掌控润泽的娄伯林避不出战,处处低调;申委高层不算太友好,也不给穿小鞋,总之保持在官场刻意的礼貌范围之内。
可就是这样的环境,却让方晟时时觉得无处借力。
他的风格和节奏,他的思路和措施,与整个临海大环境格格不入,所有人勉强执行,完全看在他是市委书记的份上。
所以方晟不得不利用每次常委会进行洗脑,在市长办公会、市直机关会议乃至站在海边发火,把市委书记的愤怒传递给每个人。
原计划一大群人移师县城继续开会,讨论落实各县新上项目,方晟突然接到乔莲的电话,说到润泽检查银行业不良贷款情况,言下之意想见一面。遂让各县回家继续完善,过两天带项目到市里过堂。
各县领导们如释重负打道回府,方晟在村里又和高晋吃了点素菜,直接赶往市区。
前脚到办公室,乔莲后腿就挎着小包进来,满面春风的样子哪象检查工作,分明来游山玩水。
“省银保监局的工作还适应吧?”方晟亲自为她泡茶。
乔莲嫣然一笑——到了地方她似乎比在京都开心,笑得格外舒展:“金三胖的管理工作都差不多,无非成天看报表、数据分析,归纳总结总体趋势,哪有您忙呀,成天在基层跑来跑去。”
“没有没有,润泽这边都是平原,上次听光辉说他在白山才苦呢,去个市县起码翻两座山,有些地段悬崖那边都没有栏杆,心简直要吊到嗓子眼。”
方晟这么说在谈话技巧上叫“递话”,十个少妇九个愿意把老公作为话题,接下来方晟就舒服了,只须听听偶尔稍加评论。然而乔莲却是例外的一个,直接选择性忽略,跳过童光辉说:
“在润泽生活方面还好吧?我可是接了白翎的懿旨来关心您的!”
提到白翎不禁想起那晚她荒唐的建议,以及关于乔莲“玩得开”的各种描述,脸居然有些发烧,苦笑道:
“她就是喜欢开玩笑……好歹也是市委书记,需要什么吩咐一声就行了。我辗转那么多地方,早就习惯了以宿舍为家。”
“我不习惯,在轩城晚上经常睡不着,又不敢吃安眠药防止接不到电话误事儿。”
方晟有些惊讶:“失眠到需要吃药的程度了,那得到医院看看,睡眠质量差影响身体的。是不是水土不服?”
“也不是,在京都就是如此,到轩城更严重而已,”乔莲突然幽幽地说,“女人的心,男人总是无从了解……”
气氛陡地暧昧起来。
方晟颇有些如坐针毡,不知该不该接招,怎么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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