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驳迹斑斑的青石板路,两侧是细砖小瓦、飞檐挑梁的明代风格院落,恍惚间穿越到数百年前,来一场与名妓陈圆圆的幽会。
沿街店铺林立,多数是古玩店、玉器坊、象牙铺子等,老板们并不急于吆喝顾客,反而悠闲自得喝着功夫,把玩手里的器皿,沉醉其间的样子。
德信斋位于宝光街东南上首位置,显而易见是老字号古玩店。离那边还有二十多米,就看到门前围了一大圈人,不消说都是收藏爱好者,指着一幅画评头论足。
走到跟前,牧雨秋站在人群里听了会儿便弄清原委:
刚刚有人捧了张顺治皇帝的御题画到德信斋估价,老板不在,伙计顺便一瞧说是赝品,不肯给价格。卖家不依了,索性把画挂到门口请藏品们评判,扬言要是伙计说错了立马砸德信斋的招牌!
画名叫《饮马落沙河》,据卖家介绍为顺治八年所作,此画名为饮马,却未画一滴水,然而浮在水面的落叶、马腿立在水中和马童挥鞭戏水的姿态无不显示是条清澈见底的小河,构思精巧创意独特,堪称顺治皇帝书画中的精品。
此画列入清代《韵石斋笔谈》书画类目录,是有据可查的帝王作品,其流传也算有序,每代收藏者均有家谱或书信为证,交接清清楚楚,绝无拖泥带水,是藏家最看重的来源清晰,脉络分明。
相比康熙乾隆,顺治的书画水平稍逊一筹,但由于在位时间短,流传于世的作品少,物以稀为贵,民国以来受到藏家们的青睐。很多人或戴上眼镜,或拿着放大镜,轮流靠近仔细观摩。
有个显然是资深藏家说,画是真品,原因一是质地,顺治皇帝的水墨画喜用素绫,因为洁白致密而带有丝光的材质能衫出墨色的浓重黝黑,对比强烈;二是画风,顺治皇帝多以临仿董源、吴镇为主,墨色浓郁,笔力沉厚,以水墨笔法点染,富于疏朗简淡的意味;三是印章,皇帝御用印章印泥清楚,印字雄浑,因此应为真品。
人群中有个杠头立即反击说大路道理人人都懂,说了等于没说,例如印章,目前已知的顺治画作印章都是‘顺治乙未御笔’,即专门为乙未年书画创作镌刻的年款印,造假者也知道这个,凡做顺治赝品都用乙未年款,不能作为鉴定依据!
当下藏家分为两派吵炸了锅。
伙计听不下去了,从店里跑出来说吵什么吵,假的地方很明显嘛!他指着画面右侧枝叶说,大家瞧这根竹枝本来想画成斜向下,下笔时犹豫不决,画到一半发现效果不好,影响右半面的意境,遂轧然而止,而后有人将竹枝分为两个节杈弥补原先差错,类似情况画面下部也有,再瞧那两块石头,还有那簇小草,仔细看就知道被加工过,明显两个人画的!
咦,是啊,伙计说得不错!
藏家们议论纷纷,越来越多人倾向于伙计看法,觉得画作修补痕迹较重,无疑两人合作,不可能是顺治皇帝御题画!
卖家情绪慢慢冷了下来,左看右看,也感觉到不对劲起来,打算上前取下画赶紧跑路,别继续丢人现眼。
“等等!”人群外响起个温和淳厚的声音,“让我看看。”
“哦,房老板回来了。”藏家们笑着打招呼。
房老板中等个头,脸略有点圆,眼睛里含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从容穿过人群站在画作前看了半晌,笑眯眯道:
“不错,的确是两人合作而成,但仍是顺治皇帝真迹。”
人群中惊讶声一片。
有藏家说:“老房,这句话可是前后矛盾啊,简直比外行还外行。”
房老板不以为忤,依然笑道:“顺治七年户部尚书叫戴明说,浙江嘉定人,善画墨笔竹石,亦工山水,画风深受董其昌影响,其画墨气淋漓,笔致饱满,为当时书画大家……”
“房老板又开始讲典故了。”有藏家笑道。
“那是,收藏就图个乐趣嘛,”房老板接了一句,然后说,“顺治皇帝很欣赏戴明说的作品,也得到其引导和指点。现存顺治皇帝御本款的山水竹石画,个别较为稚拙、并不十分在行的笔墨间有些很精纯的笔法掺杂其中,大都经戴明说润色而成,后期有些御题书画甚至就由戴明说代笔,加盖‘顺治乙未御笔’而成……”
“噢——”
藏家们都露出恍然的神色。
“所以说只要印章款识齐全,质地年份对得上号,都能算顺治皇帝的作品。”房老板笑着说。
又有藏家紧盯了一句:“如果卖给德信斋,房老板肯出什么价?”
是的,滔滔不绝说是一码事儿,自己买又是一码事,藏家们都关切地看着房老板。
房老板略作思忖,竖起三根手指:“三十万,一口价。”
藏家们都觉得价格还算公道,虽说画作水平不算高,且有他人润色成份,毕竟是早清皇帝御笔,单“顺治乙未御笔”那枚印章起码值十万。
“这价儿有啥依据?”卖家问道。
“两个月前顺治皇帝的《赏亭图》在碧海拍卖市场卖了二十七万,尺寸跟它差不多,也有戴明说润色,《饮马落沙河》胜在构思,名为河却无水,所以多几万块钱。”
卖家拱手道谢,卷起画作快步离开。
转了四五个巷子,来到一处小树林里,人影一晃,牧雨秋从树后转出来。
“牧总……”卖家双手捧上画作想说什么。
牧雨秋挥手阻住,深沉笑了笑道:“我都听到了……自己找车回去,注意别被人盯梢。”
卖家应了一声闪退。
隔了会儿,牧雨秋拨通方晟手机,道:“试探过了,此画是我花三十二万买的,他报三十万,论点与拍卖行完全一致;还有店伙计都鉴定为赝品,也得到大家认可,作为老板本可以维护声誉,或暂时回避,或附合伙计意见,可他偏偏站出来实话实说!方市长,姓房的果然是君子!”
“知道了。”
方晟淡淡说,看着夕阳余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呆呆拿着手机一动不动。
想着周小容,又想到昨夜徐璃那番诛心之辞,更盘旋她提出的所谓唯一可行之策,心里乱糟糟一片。
隔了很久,牧雨秋见方晟还没挂断,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先行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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