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肖挺是二号首长桑总理的密友——注意是朋友身份,而非普通意义的心腹。官场有个形象的说法,肖挺去京都开会偶尔到桑总理家作客,首先无须预约想去就去,其次两手空空不带任何礼物,还有进了家门桑总理的儿子叫他“肖叔叔”,然后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并不特意加菜。
可见桑总理与肖挺的关系亲密无间到何等程度。
一般而言别说主政一方的省委书记,就是京都多达几十位的副国级领导,想到桑总理家拜访都非易事,事先不知要打多少埋伏、找多少理由,即使勉强同意,可能也是纯礼节性的,如同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双方坐着聊会儿,喝会儿茶,约定的时间一到就结束。
因为能够到桑总理家作客本身就是一种极为尊贵的政治待遇。
陈常委与桑总理、肖挺一样都长期在南方省份为官,虽说以前交集很少,但彼此的经济发展理念、治国方略等都有契合之处,统称为沿海派也有一定的道理。
不过统称归统称,具体到人脉和微妙的派系时,陈常委还是很注意与肖挺的距离,毕竟人家是桑总理的密友,该避讳的还得避讳。
通话时间并不长。
陈常委微笑着询问肖挺身体如何——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官至正部级首先得保养好身体,在此基础上才能考虑进步。
然后对红河发生两死十八伤的事故表示“关切”,认为基层领导干部要警钟长鸣,时刻不能松懈。
最后轻描淡写地请肖挺“适当关心”一下陈景荣,“毕竟是自家侄子,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话说到这个程度,以陈常委的地位和身份已经给足面子了,肖挺只能一迭声答应,表示会从爱护和保护年轻干部角度出发,认真考虑处理方案。
挂电话前陈常委飘了半句:“肖挺书记在双江……”
“四年多了,马上满五年。”肖挺赶紧接上话碴。
“噢……好好努力,好好努力。”
“好好努力”四个字让肖挺心潮澎湃了好半天。
久在官场,肖挺何尝听不出陈常委话中的玄机?
作为沿海派中坚力量,桑总理的密友,上次换届肖挺进正治局的呼声就很高,不过到了那个层面,政绩根本不是砝码,关键在于各种派系的博弈和势力此消彼长,另外资历也是重要因素。
相比中原地区手握权柄十多年的省委书记们,肖挺还是嫩了点,因此上届未能如愿。
事后桑总理特意把肖挺叫到家里喝酒,说了声“这次委屈你了,下届再争取”。这句话可以算作是政治承诺,另一个角度未尝不是信心不足的体现。
换届角逐的不可测因素太多,强如桑总理也只能顺势而为。
眼看离换届还有两年时间,按正常节奏和接班安排顺序,肖挺自信在正治局里争取个位置不成问题。
一方面迈入正部级已十多年,又有在沿海三个省份主政的履历,在他的治理下政绩还算不错;另一方面这届京都常委班子里沿海派占据优势,桑总理也不遗余力支持,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肖挺认为进正治局不过是时间问题的当儿,政坛发生黑天鹅事件!
肖挺慢慢踱到窗口,看着灯光璀璨、车水马龙的省城,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核心只有一个:
如何说服省委班子,再度救下陈景荣!
几乎是同时,省正府大楼省长办公室里,何世风也表情复杂地放下电话,陷入久久沉思。
刚才通电话的是何世风在京都的老领导,曾经一手把他从处级提携到正厅,是仕途当中的贵人和恩人,之前历次危机,何世风都在第一时间向老领导请教,受益匪浅。
老领导很明确地告诉何世风,半小时前陈常委与自己联系过,所以这通电话有陈常委的意思。
这一点何世风非常理解。
以正治局常委之尊,若无极端情况决计不会亲自打电话给省长。虽然省长与省委书记同为正部级,但政治待遇相差很大,最明显的是通常省委书记退二线,都会在全国人大或政协安排个职务,而省长一般转到所在省份人大政协。
老领导目前也是人大某个委员会正部级副主任,陈常委请他转达恰到好处,既说明洞察他俩之间的私交,也说明这是私事,当然私下协商解决。
老领导没细说陈常委怎么说的,而是精练地归纳为一句话:保住陈景荣的职务,日后定有重谢!
“陈景荣的事……”何世风沉吟道,“是肖挺口头决定暂停主任职务,解铃还须系铃人呀。”
老领导道:“肖挺那边人家肯定有动作,但你这一票也很关键,如果省委书记和省长都想保陈景荣,其他常委还有什么话讲?退一步说,肖挺都能自打耳光,你还怕别人说闲话?”
老领导说话总是一针见血。
何世风的性格优柔寡断,重大决策时总是瞻前顾后迟疑不决。就拿他早就看好并有意培养的方晟来说,两次被双规,何世风都没发挥省长应有的作用,使得方晟系对他彻底寒了心,背后于家、白家等势力也逐渐冷淡起来。
再说他原本极为属意的许玉贤,空降到梧湘担任市长后,由于保守势力过于强大,许玉贤未能贯彻实施其沿海大开放的战略意图,何世风又犯了老毛病,在推荐市委书记人选时连许玉贤的名字都没提,反而是黄将军竭力举荐,结果可想而知,许玉贤如愿转正市委书记,何世风又失掉一名干将。
见何世风不吱声,老领导继续说:“世风啊,换届在即京都风云变幻,可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人脉广的人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肖挺能不能进正治局都不重要,反正都会离开双江,你怎么办?还原地踏步做千年老二?”
这句话尤如重锤狠狠打在何世风心头,他苦笑道:“老首长教育得对,我的确……缺乏长远考虑,陈景荣的事儿只要肖挺主动提出来,我保证全力支持!”
“那是不够的!”老领导严厉地说,“如果肖挺都撂出话来,你的意见算个屁!必须、只有抢在肖挺前面主动提出从宽处理陈景荣,陈常委才会领你的情,明白我的意思?”
“我……明白,我明白……”何世风唉声叹气道。
当晚方晟又接到陈皎的电话,先感谢他成功处理事故善后工作,然后话锋一转,提到责任追究问题。
“无论如何要保住景荣管委会主任的职务,不仅是他本人的强烈愿望,也是家父的……想法,”陈皎直截了当道,“没办法,这件事还得请老弟出面疏通。”
方晟迷惑地说:“银山市委的处理决议已经形成并提交到省委,我的能力恐怕达不到那个层次吧?”
“我们已经做了些工作,为保证万无一失,还想争取于省长那一票。”
“噢……”
陈皎道:“另外据我所知黄常委也就是那位将军为人耿直,直来直去,有可能会唱反调,希望老弟侧面打打招呼,不敢奢望他支持,至少常委会上别投反对票……”
黄将军跟白家渊源很深,又是容上校的老战友,在陈皎看来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方晟深深叹了口气,说了句真心话:“不瞒你说,我是觉得景荣的性格真不适合在基层,还是给他挪个窝吧,实在不想回京都就到省直机关弄个副职。否则会给你和首长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这次事故是捂不住盖子了,别的还有些拎不上台面的小事儿都不好意思告诉你,不妨考虑考虑,怎么样?”
倘若换别人,肯定觉得方晟是推诿之辞,但陈皎经过之前的接触深知他的为人,有十分困难,方晟只会说六分,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番话,证明陈景荣在银山确实很不受待见。
反复斟酌片刻,陈皎缓缓地说:“方老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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