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okilledcockrobin’
知更鸟的葬礼上,所有人都在叹息哭泣。
他们说,我们只是在争吵中草草缝制一个襁褓,让他也沉溺在人间的鸡毛蒜皮,没有问过谁的意愿。
他说,我只是沉迷美酒,偶尔将拳脚对向他,每次事后也都道歉!
她说,我只是不够关爱,无法给予太多理解。
他说,我只是撞见他的无理,我在为他发泄情绪,为他的疾病呐喊助威!
‘你是否先前就知道他的症状?’——不知道,不知道!我只是看他不爽!
他说,我只是想保住自己的饭碗,选择避而不视,有什么不对?这个世道,敢为正义抗击权力的人才最愚蠢!
他们说,我只是选择旁观,因为我不知道谁持有真理。
他们说……
他们说。
但我们都看见他死去,给他请牧师,为他唱赞美诗——再敲响丧钟!
“霸凌事件的告发要靠学生自残来启动,霸凌事件的解决要靠性命威胁来催化。”
“这个地方……”
栗言一步步地后退,朝着会客室大门的方向。
离开会客室前,她喃喃道,“烂透了。”
栗言转身扶上门把手。
——可刚打开大门,却见门外一人正要提步进入。
柔软的卷发披在肩上,白色西装西裤,气质里柔和与干练并存,面上带着和煦笑意。
匆匆一瞥,栗言能瞧见这份笑意里的职业性与锋利。
以及隐约藏在其中的熟悉气息——
而此刻,这气息像一支重音,猛然敲打在栗言脑内。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和这件事情也有关系,还是和附中有关系?
但此时的栗言已经全然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更没有精力往下细想,只是本能地想要逃走。
女人大概没认出她,退开身子,温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栗言便局促扬起一个笑,不自觉加快脚步,也忘记道谢。
逃离得近乎窘迫。
因为她认识这个女人。
——柏浅。
柏书弈的母亲。
两个人擦肩而过时,柏浅顺手扶了扶门,对女生仓皇躲避的背影瞥去一眼,却立刻有人站到身前。
朱韶迎上去:“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这边?”
“好奇呀,最后的处理结果。”柏浅笑了笑,“刚才还在走廊上和副局聊了几句,感慨育儿不易呀。唉,高中时期最是难抓,生怕一个疏忽,走上歪路子,到最后危害社会可不好了。”
朱韶却显然愣住,“林,林副局长也在呀?不是说……”
听到门边动静,林靖宸陡然一怔,不自在地别开脸。
走廊上的林含玉站去柏浅身后,跟着进了会客室,也对着朱韶轻笑一下,却没看林靖宸。
林含玉对朱韶说:“卓灵雨的事情,让我们这里另外一个小辈先去处理了。我留在这里,主要是想第一时间知道处理结果。”
“所以,查得怎么样了?”柏浅的目光在朱韶面上划过。
朱韶却下意识地窥向林含玉,讷讷道,“目前的结果……”
“朱校长。只是说个结果而已,为什么要查看别人的脸色呢?”
柏浅微笑着打出一个响指。
分明笑意盈盈,可此刻她的眼里隐约开始冒寒气,“还是说,她的脸色也是你判定结果的标准之一?……”
…
栗言站在电梯间里,看身边反光的镜面映出一副愁容。
双眼无神,皮肤上擦痕明显,半湿的黑发耷拉,洁白的衣服染得灰扑扑;简而言之,整个人幽魂一样。
晃眼电梯到达一层,栗言阔步踏出,猛然撞上一个身影。
“姐姐!!”
秦意如一头扎进她怀里,哭声震天。
栗言有一瞬的诧异,但很快镇定下来。她把人拉到过道里:“你怎么了?”
“姐姐……我看到了,卓灵雨要跳楼……是不是因为我的那个视频……”
秦意如将她抱紧,死命埋着头,抽抽嗒嗒,语无伦次,“卓灵雨才……是不是因为这个……”
“是这样吗?是这样吗……”
“如果我不来找你就好了,如果我没看到……呜呜,我没想到会这样,我是不是太多事了,我真的错了……”
“对不起……呜呜……”
“…………”
听着秦意如絮絮而含糊的倾诉,栗言只是垂下眼睛。
思绪像败落的孤帆,沉默,沉没,沉默,沉没。终于在某刻,定格于一片宁静深海。
她只是想,真无奈啊。与整件事情大致无关的人,最先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
后脑的伤口依旧在渗血,在疼痛。
栗言看着眼前潸然的女生,心里皱成一团,变得酸涩而苦闷。
她双手搭在秦意如肩上,犹豫片刻,将人抱紧。
“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女生的脊背,絮絮地说着,“事实总要水落石出,就算这个真相会带来痛苦……但揭露真相的人,并不是在犯错。……”
秦意如的眼泪根本止不住,栗言能感受到她的惧怕与哀伤。
她深叹一口气。
世界是不是总是这样?无关的良善者在自责,真正负罪的人扬长而去。
“可是……”
秦意如仍然止不住泪水,“如果我不提供那个视频,一切还是正常发展,林靖宸的霸凌会定罪,因为这是事实。但是……但是……”
她猛然退开几步,吸了吸鼻子,埋着头,用袖口揩眼泪。
栗言抚着女生的肩膀,耐心等她说完。
“加上那个视频,林靖宸肯定、肯定更觉得不是自己的错了。他觉得自己只是在逗逗他、同学之间的玩笑话,但我们都知道,明明不是这样的……”秦意如说,“如果他真的主张成功了怎么办?如果事情真的因为卓灵雨的精神病诊断而不了了之了,怎么办?”
“相信我,不会不了了之。”栗言拍着她的背,淡淡说道,“视频里呈现出来的状态,也是真相的一部分,不是吗?既然我们的目的是寻求真相,又怎么能做掩耳盗铃的事情呢。”
秦意如慌里慌张地摆起手:“姐姐,我不是说掩耳盗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我是不是我刺激到他了,应该有更恰当的时机的……”
栗言摇摇头,“或许,没有更恰当的时机了。”
“疾病就像愤怒。也是需要一个开口……供以宣泄。恰当的时机、更好的结局,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预想。事实上,眼下的结局就是我们所有抉择下的后果,已经是尽量妥帖的一份结果了。”
“…………”
夜里的雨逐渐变大,栗言撑着行政楼的公益伞,一路挨着秦意如,沉默地走回女生宿舍。
见了她们,宿管什么也没问,只是把仍在啜泣的秦意如领回寝室。
栗言站在寝室楼门边,把湿答答的长柄伞挂上大厅的雨伞架子。
她静默地看着秦意如渐远的背影,遥遥用口型道了别。
再转头看向身后雨帘。
大概已过零点,夜色浓稠,连带着雨滴也变得沉重。
学校的工艺伞无法带到校外,她的位置与侧门不到百米。
栗言在宿管窗口抽了几张餐巾纸,对着玻璃门擦一擦湿发和脸庞。
隔着模糊玻璃,她看见雨帘中,一个白色的身影撑着黑伞靠近。
栗言手上擦拭的动作没有停顿。
她沉默地看着柏浅走到身前,攥紧手中纸巾。
寝室楼门口,柏浅将长伞一收,笑意盈盈地望过来。
“栗言,你好。”她说,“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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