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晟帝今日难得早朝,以往都是隔个十天半月开一次,匆忙应付的。他要睡不睡地看着群臣们,底下有多激烈,他在上面就有多安静,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大家激烈地讨论北境防务,如今夷人在逐步吞噬大虞在北境的力量,而大虞也越来越疲于应对北边吃紧的战事。

    今日议的是:退还是进?

    陆纲上书,说现下正是关键时刻,应增加兵力投入。即便大虞在北境处于颓势,但这不过是大虞局部的消耗,夷人却需倾举国之力投入北境,经过多年战事,夷人财力匮乏,终有一日会弹尽粮绝。

    吏部尚书凌枫玄出列,质问陆纲:“将军,北府军历经多年,耗费了无数士兵、粮草,北境依旧不得太平,将军从何得出如此结论?”

    陆纲尚未答话,苏风荷站了出来,发言掷地有声:“户部理应出这个钱,”忘战必危,忘战必亡。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顿时像炸开了锅,纷纷表示既然户部愿意出这个钱,为什么不把这个钱给工部兴土木,为什么不给吏部发薪水,为什么不给礼部建明堂……甚至为什么不给皇帝多修道院?

    许是声音太过吵闹,靖晟帝出声:“众位爱卿,此事日后再议。”

    可谁都知道,陛下的日后再议就是不必再议。

    站在朝班末尾的庄行露一言不发,回了工部后,他就去了武器监。经过多日努力,武器监的匠人们终于得了最有效的火药配比,这让火炮的制作成了可能。

    他兀自沉静地写着、画着,突然,一个馒头朝他嘴边递了过来。

    许是太饿,他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又看向纸张。馒头再递了过来,庄行露叼住馒头茫然地抬头,凌西洲笑望着他。

    来人拿着筷子端着饭菜,笑问:“这么忙,是要人喂么?”

    庄行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他手中的饭菜,这才开始老实吃午饭。

    凌西洲见他眼睛不离图纸,站在一旁瞧了瞧,道:“我来帮你画?”

    庄行露嘴里尚含着饭,“嗯嗯”的点头。时间紧迫,凌西洲在火药上出力多,画工比自己还要好,能帮忙是甚好。

    他一头栽进火炮的制作中,忙得脚不离地,于赵墨也多有忽略,然就在此时,得到了皇后病逝的消息。

    贺皇后一生不受宠,死得也落寞凄凉,临终之时,只有十二岁的赵墨在病床前守着。庄行露匆忙赶到,只见灵堂空荡孤寂,并无什么人来探望。

    一身雪白孝衣的赵墨,孤独地跪在皇后的灵柩前。

    当这一身青袍映入眼帘后,他的坚强犹如一个被无数蚁穴占据的千里之堤,轻易地就崩塌了。赵墨握紧双拳,很努力的去忽略这个人,可越是告诉自己,就越不能控制。

    地板也冷,膝盖也冷,房间也冷,整个世界似乎只有那个清冷的人是温暖的。

    他只有老师一个了。

    庄行露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赵墨觉得像是有一束又一束的光,打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老师站在自己面前后,又静静地蹲了下来,赵墨默默留着泪,向他张开了双臂,无声地要求着。

    庄行露楞了一下,似乎是想忽略这个软弱的“求抱抱”,只是像个长辈一样的,把手放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拍了拍,无声地安慰着他。但赵墨摇着头地继续呜咽,双臂依旧固执地向前伸着。

    罢了,终究是抵挡不住,庄行露还是缓缓地张开双臂,把这个伤心的少年抱在了怀里,掩住了那愈显嚎啕的哭泣之声……

    时间飞逝,转眼到了永安四年。

    陆纲被靖晟帝的一道金牌召回,随之而来的是被剥夺军权。丞相周秉棠被架空,苏风荷也因被人弹劾,没了户部尚书之位。大虞朝堂所剩无几的清流,几乎全都黯淡了。

    而十三岁的赵墨,却在经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叛逆少年期。

    他在被庄行露推着往前,拼命地成长,却也有点疲于应付庄行露那样的狂劲拉扯。

    他有点怕见着老师了。

    今日,庄行露在朝云殿又没有等到赵墨,寻了宫人一问,说是殿下去了皇家马场。昨日没有学,是因为太子去了盛京城游玩;前日没有学,是因为太子要去皇家书画院作画……

    四周是萧瑟落下的秋叶,庄行露独自一人从东宫离开,漫无目的地在这盛京城的街头走着。

    他突然觉得帝师这个活,事实上是非常令人绝望的:你只能教太子一人,教了别的皇子,那就是在养虎为患。可若只教太子一人,当你费尽心思地教了,并不能保证太子就一定文韬武略,无所不能。

    他可能学不好,也可能不学好。

    怎么办呢?

    庄婆在家中烧着饭,庄老在一旁帮她烧柴,庄行露独自一人坐在家中的门槛上,并未进去。

    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

    叶钦笑得灿烂,邀请道:“太傅既然今日无事,就同我一道去收书,如何?”

    路途不算近,至亥时中,两人才到了这盛京城郊的一处破落书斋。月隐山岚,书斋甚是破旧,斑驳的大门上写着大大的五个字:流云书画斋。

    书写苍劲有力,古朴大气,和这萧瑟落寞的破旧木门,倒是极不相配。

    忽地,书斋里的钟鼓声响,叶钦带着庄行露直接推门而入。

    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端坐在这书斋的正中间。他手中抱着十来本书,像是知道有人会来一般,见了叶钦也不惊,倒是看到庄行露后,方问道:“这个面生的年轻人是谁?”

    叶钦看了庄行露一眼,庄行露随即恭敬应声:“见过先生,小生庄行露,是叶钦的同门师兄弟。”

    老人轻嗤一声,不太高兴道:“好像我会后悔一样,还特意找了个同门师兄弟过来。”

    说罢,他就站起身,把手中的书一把摞进叶钦的怀里,没好气道:“拢共十五本,都是我这书斋里最珍贵的善本古籍,今日就全都给你了。”

    叶钦讶异,摆手退拒:“老先生不必如此,之前说好了的,我只拿拓本。”

    说着就要把手中的书给还到老人。

    “给你,你就拿着。”老人不接,直接往回走。

    可走了几步,像是担心着什么,又回头确认般地问叶钦:“你们真的会保护好它们吗?老朽要入土的人了,守这书斋确实守不了几年了。”

    叶钦的回答掷地有声:“定会和老先生这般,竭尽全力,至死方休。”

    老人这才安心地往前走,头也不回地朗声道:“送客。”

    两个小辈恭恭敬敬地朝着他的背影,深深一揖。

    永安四年十月十六日,流云书画斋赠馆藏古书十五本,赠予人:周寓心,赠予期限:永远。

    回来的路上,叶钦把这十五本古书,用布包得仔仔细细,又像抱着珍宝一样地抱在怀里,看着他那一丝不苟的样子,庄行露不由得感叹道:“我知道老先生为什么把原本也赠出了。”

    叶钦不解。

    “因为你。”庄行露凝神注视着他,接着又问:“你总共来了多少次?”

    “二十一次。”

    “二十一次,二十一次,”庄行露像是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般,又问,“如果来了二十一次,老先生都不愿意将拓本赠予你,你怎么办?”

    “那我就来第二十二次。”

    以叶钦的身手,若要在这破落的书斋取书拿书,简直如探囊取物。可他并未强夺豪取,而是将自己的来意对着周寓心和盘托出,前前后后来了二十一次。

    而闵竹月告诉叶钦的是,流云书画斋有古书十本,希望叶钦能拿到这十本的拓本,好补足馆藏。此番叶钦拿了十五本,因为另外的五本是周寓心自己的私藏古书。

    周寓心最终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了自己的毕生珍藏。因为叶钦值得,馆藏值得。

    庄行露心里慢慢地有了答案,快到家之时,他少有地被叶钦喊住。

    叶钦:“先生说过,我们只须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凡事尽全力即可,别的不要想。”

    庄行露点了点头。

    “你不要心急,不要揠苗助长。”

    庄行露一愣,并未答话。

    可是,他怕再不这般就来不及了,因为大虞的江山,已经岌岌可危。

    北府军易主兵部尚书宋昱,宋昱按照靖晟帝的旨意转攻为守,可这“守”最终变成了“退”。于是,夷人终于得以在北境虎视大虞。

    大虞一纸求和书送了去,夷人一封和亲信送了来。

    萧贵妃知道这封和亲信后,加紧地安排永安公主赵樱和陆于野的婚事,生怕此番选了赵樱去。皇帝不愿出公主,那就只能出王公贵族之女,可谁会想出自己的女儿呢?

    一筹莫展之际,十六岁的周落橘主动站了出来,她说:“我去和亲。”

    和亲队伍出发之前,周集特意找到庄行露。小小的少年向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可不过才几日,已是消减不少。庄行露站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振作一些。

    周集两眼红红的,望着庄行露,恳请道:“老师,我能求你个事吗?”

    “你说。”

    “你可不可以求陆将军,护送我家姐出关?”

    关外寒风肆掠,虎狼当道,我怕她一个人害怕。而且姐姐喜欢陆将军,如果陆将军可以送她一程的话,也能给她一个安慰。

    庄行露一口应下:“好,我明日就与陆将军说,陆将军定会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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