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丞相家晚宴。
早前虽有赵墨虽发脾气,不准让庄行露教周集,可赵墨不准的是庄行露私自教,两人还是时常一起在东宫学习。
恰逢周集生辰,又是谢师宴,因庄行露带他去陆于野的军营玩了好几次,陆于野也过来蹭了饭。
家宴简单,就丞相一家四口和他们俩。
四十来岁的周秉棠沉稳冷静,周夫人温婉大方,女儿周落橘亲近地倚着周秉棠。能看出女儿在家中甚是受宠,训斥起弟弟那是毫不留情。周集被父母、姐姐一同指责数落,也不气,嬉皮笑脸地听完就忘。
饭后,周秉棠在书房有请庄陆二人,周集趁着没人注意,一个人偷偷地溜出了家。到了亥时,他才匆匆地往回赶。
一路蹦蹦跳跳地往丞相府走,边走边看。抄近路时路过一小巷,不知怎地,他忽地被人拧起了后颈的衣领,顿时就跟着一道腾空而起。
他胆大包天得很,惊呼一声后就没再喊声。于是跟着那人,就这般在盛京城的房舍瓦片上飞檐走壁,从上空看着下方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时之间倍感新奇与兴奋。
直到来到自己房间的屋顶,那人才把他堪堪放下。
周集回头,看到自己身后站的是一个一身黑衣的人。这人站在月色下,没来由地让他觉得有丝亲切,于是从容自若地道:“多谢少侠。”
叶钦:“你刚刚不害怕?”
“刚开始会,后来发现你是在带着我一起看,就不担心了。”周集从刚刚腾云驾雾般的体验中回过神来,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认识我?”
“叶钦,你老师的朋友。”叶钦把覆面的黑布取下,露出刀刻般的线条,“他说当初答应教你战场杀敌,但太子那边事太多且杂,于你这边有愧,想托付我来教你。”
“你能教我刚刚的那些吗?”周集挑起桀骜的眉,期待着问。
“都可以,看你想学什么。”
周集雀跃不已,伸出手:“那好,拉钩上吊不许变。”
叶钦愣了一瞬,随即上前,勾住了他手,道:“拉钩上吊不许变。”
初春,杨柳桃花。
靖晟帝偕一众妃嫔,去皇家别院南柯轩游玩赏花。赵墨本不想来,却隐隐期待着母后也能一道同去。到了之后才发现,只有以萧贵妃为首的妃嫔们到了,连父皇都有事未能一同前来。
大家乘了小船去游湖,赵墨百聊赖地坐在这山居湖湖边。他听着不时传来的游湖谈笑声,有点失落,也有些后悔没听老师的话。
老师之前不让他来的,然午膳时萧贵妃有请,他又不得不去。
午膳设在南柯轩正殿,赵墨甫一进门,就皱了皱鼻子。萧贵妃早早地就坐在主位了,各女眷们分列四周,然魏王赵柄坐在她的左侧,空出的右侧位置才是留给自己的。
左为尊右为次,太子与魏王是君臣关系,换做平时,赵墨也就算了。可今日萧贵妃除了没穿后服,仪仗和规格照的全是皇后的标准。即便贵为皇贵妃,也被赐了掌管后宫之责,却不该失礼逾矩抢了自己母后的东西。
贵妃是长辈,他原是该行子侄礼的。可皇太子和皇贵妃是同等层级,赵墨觉得这般不懂礼数的贵妃不配得到自己的行礼。
见他不行礼,萧贵妃拉下了脸,见他站在不坐下,更是心中有气,冷幽幽地道:“太子,何以不给本宫行礼?”
别桌的一众妃嫔们都看了过来,窃窃私语着。赵墨沉默着不答话,想着还是掉头回去算了。
“皇上驾到!”
随着外面太监尖刺的一声,众人循声而去,纷纷下跪请安。
皇上进来后便让众人平身,萧贵妃弱柳扶风般地出列,直接跪倒在靖晟帝面前,泫然若泣道:“陛下——”
今日靖晟帝心情不悦,早朝时被一众腐儒好一番叽叽歪歪,他看了看站在正中央的赵墨,心下立时了然,冷声发问:“太子,为何不给贵妃行礼?”
跪着的萧贵妃当即抽泣声起,抹着眼泪道:“陛下,臣妾出身卑微低贱,向来为众人所不齿。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不愿跪臣妾,也是理所应当的。”
靖晟帝见赵墨把头扭开,于是上前扶起萧贵妃,见她眼中全是泪水,顿时心疼不已,用手指着赵墨,喝道:“太子,现下就给贵妃行礼。”
赵墨依旧站着,他是不会去行跪礼的。
赵墨不是靖晟帝养在膝下的皇子,他的太子之位也非靖晟帝本意。靖晟帝多次和朝臣们透露想另立魏王,若不是被朝臣们以“魏王母卑”为由给否了,东宫只怕早已换主。
见赵墨面上一副坦然,靖晟帝厉声呵斥:“你跪是不跪?”
赵墨梗着脖子,道:“儿臣不跪。”
一时僵持了起来,然一旁的萧贵妃听了,似是一下子承受不住此等屈辱,烈女一般的,忽地就往那桌脚直直地撞了去。
众人顿时惊呼出声,手忙脚乱中,靖晟帝抱起贵妃一看,人已是彻底地昏死过去,额头上也撞得出了血,鲜红的血顺着绝美的脸庞,滴滴地往下流淌。他抚着贵妃那凄美的脸庞,想起贵妃这么多年的陪伴和委屈,怒不可遏地喊道:“来人啊,将这个欺君犯上的太子拖下去,好叫他知道什么是礼数。”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驾起赵墨,把他往殿前的受罚长凳上一放,板子一左一右地夹住他的脑袋。小小的身子被放在那个长凳之上,脚下空出了好一大块地方,靖晟帝这才意识到赵墨连十岁都未到。
他深呼一口气,决定饶了他:“太子去给贵妃磕三个响头,朕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趴在那里的赵墨,摇了摇头,说:“儿臣没错,儿臣不跪。”
魏王站在一众妃嫔后面,看着赵墨还在那莫名地坚持,心中早在嗤笑不已:只要侍卫们偏了几寸地,往下打上那么一板,将皇太子打残,他和母后的谋划便是大功告成。
一个断了腿的皇子,还能为君吗?
靖晟帝见赵墨死不悔改,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厉声发话:“打。”
一板子下去,赵墨的屁股已是彻底开花,他却只闷哼了一下,硬是没让自己喊出声。
靖晟帝只以为侍卫们知道这是皇太子,尚且知道手下留情,但娇生惯养的太子,只怕也受不了再来一下。他朝赵墨蹲了下来,看着赵墨满头的冷汗:“疼不疼?说疼的话,朕也饶了你。”
照着靖晟帝的意思:叫声疼,那也是服软服错,朕看在你是朕儿子的份上,也饶了你。
抖动着幼小身躯的赵墨,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不喊,他没有犯错,为什么要跪?
靖晟帝彻底地失去了耐性,命令侍卫打满二十大板,转头就往回走。板子打到第五下的时候,一个声音急道:“且慢!”
满头冷汗的赵墨缓缓侧头,看到了焦急地跪趴在自己身旁的老师。
原来冯进被门人阻了不准进正殿之后,就顿感不妙。萧贵妃在尔虞我诈的后宫能独宠二十年,太子哪里会是她的对手?太傅早前交代过,一旦太子在宫中有异,须立刻回禀,于是让东宫侍卫马不停蹄地去叫太傅。
庄行露跪在那里,大声道:“陛下,太子者国之根本,实在不宜大动刑罚。且太子年幼,失了礼仪是因臣没有教好,臣恳请陛下饶了太子。”
靖晟帝就知这群儒生们只会空谈,不欲再听,抬脚直接回殿。
庄行露见他离去,想着再打下去,赵墨必然要被打出个好歹,只得对着皇帝的后背大声道:“陛下,教不严,师之惰!”
靖晟帝听了脚下一顿,再回头时,眼里已是升腾的怒意:一个又一个的,好大的胆子!
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竟敢在此刻提这句!教不严,师之惰,前面一句是什么?子不教,父之过!
庄行露见靖晟帝回头,红着眼睛求着:“幼童皮薄,实难消受这成人的刑罚,还请陛下看在父子情分上,网开一面。”
他说得克制又深情,让靖晟帝莫名有丝动容:倒是不知太子竟有如此爱惜他的太傅。
庄行露语带哽咽:“太子有着高皇帝的血统,是初飞的幼鸟,是未来的雄鹰。此番不知礼仪,皆因臣初为太傅,不知礼仪的重要性,于教导中有所疏漏。太子没有做好,是臣的失职与过错,臣恳请陛下,允许臣待殿下受过。”
靖晟帝愣了愣,发现自己被架上了,这板子还真没法继续罚下去了:太子年幼是事实,非亲非故的太傅,都能为他舍了性命地出来维护。自己作为亲生的父皇,更是贵为天子之尊,该如何自处?只得匆匆发话:“那就让太傅代为受过吧。”
随即拂袖而去……
庄行露跪着挨了剩余的十五板,赵墨挨的那五下,却是快要了他的小命。被庄行露一路抱回东宫后,太医虽给喂了药,人依旧是高热不止。
嘴唇干裂的赵墨趴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喊着:“老师。”
坐在床头守了他一夜的庄行露,忙靠上前去,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头:“老师在的。”
赵墨慢慢出声:“老师,你疼不疼?”
庄行露亲了亲他的额头,沉声回道:“疼。”
看着殿下这般疼,老师真的很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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