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庄行露从翰林院调往工部任主事,主管水利,监领军器监,正五品。

    去工部报道的那天,迎接他的是另外两个主事,一个是苏风荷家的纨绔苏淮宁,主管诸司纸笔墨之事;一个是与自己同届的凌西洲,主管工匠之事。二人同为一年进士,现在又一道做了同事,也算缘分。

    三人一处办公,苏淮宁见了庄行露好似“老鼠见了猫”,莫名地心里发憷,刚坐下就寻了个由头撤了。

    凌西洲引着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庄行露见座位上打理得井井有条,抬头寻到凌西洲的目光,道:“谢过。”

    凌西洲笑了笑:“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离开工部后,庄行露就赶往了东宫,离秋狩还不到一个月,赵墨在这之前需要学会骑马。

    庄行露直接带人去了皇家军马场,精挑细选后,一匹漂亮的黑色小马驹被牵来。赵墨雀跃得不行,他早就想学骑马了,周集早早的就会了,周围的人却从来都是怕他摔了、伤了,不敢教他骑。

    庄行露将他一把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了马鞍上,其后站在他身前牵着小马驹,边走边仔细地讲解要领。

    夕阳西下,赵墨看着老师被夕光拉得长长的影子,一时间笑得有如春风。老师对自己真的很好,从不会因为害怕担责,而不去让自己尝试。

    这是在那群德高望重的老儒身上,都不曾看到过的勇气和耐心。

    一个多月倏地过去,庄行露大部分时间泡在军器监,其余时间教赵墨骑马。学习颇见成果,赵墨已能很好地驾驭小马驹了。

    是日,两人提前一天来到皇家狩猎园,太子明日要偕百官迎接皇上。

    庄行露带赵墨熟悉完地形后,遇见了个熟人。

    “行露,你怎么也在?”出声的正是陆于野,他如今掌管着京城防务,此次狩猎的防务也归他负责。

    陆于野座下的那头黑色骏马“雪谷”,围着庄行露亲近地绕圈,脚下“哒哒”个不停。庄行露笑着上前捋了捋它的毛发,它便温顺地嘶鸣,赵墨奇道这两人为什么会相识。

    “难得一见,咱俩比试比试?”陆于野邀请。

    庄行露于是笑着询问赵墨:“殿下,臣能否同陆将军比试一番?”

    实际赵墨是不情愿的,但看着老师笑得弯弯的眼睛,还是点了点头。

    得到首肯后,庄行露去马槽挑了匹马。他利落地翻身上马,与陆于野俩人相视一笑,随后只听到“驾”的一声,似乎只有眨眼的功夫,俩人很快就消失在山林了。

    赵墨远远地瞧着,有点失望,也有点羡慕。他知道老师学问厉害,却不知道骑术也如此了得,看着老师和陆于野一同策马奔腾,第一次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

    行至密林深处,两人下马牵住马绳,缓步走着。

    庄行露:“我这几日翻遍工部古籍,叶钦也从馆藏拿回不少典籍复本,都有一些零星的关于火炮的记载,但纪录太杂,尚需时日整理。”

    “兵书上多有记载,我父亲也说过,火炮制出来完全是可行的,只是火药的技艺尚未达到。”

    庄行露叹道:“如今四境不平,希望能够有所突破吧。”

    说道这个,陆于野就愤愤不平:“陛下真是越老越糊涂了,军国大事一概不管,整日和那群道士、术士在一起,天天吃丹药也不怕呜呼哀哉了。”

    “你胆子这么大,也不怕被陛下呜呼了,”庄行露揶揄道,随即立马停了下来,“你刚刚说什么?”

    “陛下老糊涂?”

    “不是。”

    “道士?术士?丹药?”

    “对,丹药!”庄行露用手掌拍了拍额头,惊喜地看向陆于野,“我们怎么忘了这群炼丹的道士们?他们才是掌握最先进火药技术的人啊!”

    陆于野也恍然大悟,喜道:“对啊,火药都是这群人发明的。”

    一直到傍晚,庄行露才回来。

    因着赵墨要求和庄行露一个帐篷,庄行露进帐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气鼓鼓还红着脸的太子殿下,料想他是等得生气了,于是蹲在他身旁,轻身问:“殿下等久了么?有没有记得用膳?”

    不问还好,一问,赵墨就觉得自己有天大的委屈,心想:“好大的胆子啊,竟敢让太子殿下饿着肚子等你。”本想发泄撒泼一番,开口却是:“老师比赢了吗?”

    “哪里有什么输赢,我和陆将军就是一起切磋下。”

    赵墨仰慕道:“老师会考状元,会五行八卦,更会行军打仗,是不是天下第一?”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有些人我拍马都跟不上的。”庄行露听得失笑。

    “老师认识这样的人?”

    “认识吧。”语气稍显孤寂。

    赵墨想了想:“比之陆将军如何?”

    庄行露摇头。

    “比之老师呢?”赵墨期待着问。

    庄行露笑道:“我也不敢和他比。”

    赵墨不信:“那他哪里厉害?”

    “无畏无惧,无所不能……”厉害到成为了那个被选中的人,厉害到可以永远站在我的身后。

    庄行露的思绪跑了一瞬,心下一时也疑窦丛生:说来也是奇了,看似最愚笨却又最强大的那个人,反而被馆主留了下来,成了一个永远不能公之于众的隐形人。

    赵墨明显不服,庄行露打趣道:“殿下不服气?”

    “不是不服,只是不相信有比老师还厉害的人。”

    “可老师服啊,那样的人不得不服,”庄行露落寞地说,牵着他手,把人带到了桌前,“用膳吧。”

    第二日晨时一到,御驾降临,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靖晟帝终是来了。靖晟帝四十出头,皇家养着,脸上除了有点病气,倒也算精神健硕。

    他左手边正是大虞名义上的贵妃,实际上的后宫之主萧氏萧嫣,其人衣饰华贵,长相绝美;右手边是萧贵妃的儿子魏王,长得也是出类拔萃,盛气凌人。

    路过迎驾的队伍,靖晟帝只低头撇了赵墨一眼,说了一句:“皇儿辛苦了,众卿平身。”

    讲完就和萧贵妃笑笑地去了,笑声渐渐远去,众人并未立刻起身。单膝跪着的赵墨侧头往后瞧去,只看到老师远远地跪在队伍的后头,要隔很远才能看到……

    响彻云霄的鼓角声起,狩猎正式开始。

    众人一齐往山林奔去,赵墨独自一人被留在了原地,他不可能真骑着个小马驹去狩猎,而庄行露作为官员是不能进入主猎区的,狩猎从来就只有皇家和宗室有把玩的资格。

    正当他落寞之时,魏王赵柄带着一众宗室子弟来了。一群十六七岁的少年,围住了他的小马驹,赵墨这才发现冯进也不在身旁。

    “太子殿下。”来人们陆续请安,可语气里并无太多尊重的意味。

    一个是不受宠的嫡太子,一个是母妃受宠的得势王爷,陛下更是喜爱魏王。何况赵墨只是个九岁小娃娃,赵炳已是十五岁,太子之争在朝野内外愈演愈烈。

    为首的赵柄英气逼人,一身戎装打扮,看着赵墨太子服上的四龙纹,道:“近来在宫中,可好久没见着太子弟弟了,弟弟近来可好?”

    赵墨挺直了背,坐在自己的小马驹上,连正眼都不瞧赵柄。他特别讨厌赵柄这个皇兄,每次见面,赵柄都对着他好一番阴阳怪气,他很多时候都听不懂。

    果然就有人笑嘻嘻道:“魏王,太子年幼,怕是听不懂王爷说的是什么意思。”

    赵柄轻嗤一身,骑着高头骏马逼近了赵墨:“太子弟弟既然听不懂,皇兄我就说明白一些,弟弟总是不去皇宫,实在是太不孝了,你的母后还在后宫生着病呢。”

    赵墨撅起嘴,有点生气了,拉起缰绳就想走开。

    赵柄拦了他的去处,道:“太子弟弟别走呀,本王瞧着弟弟马骑得不错,不愧是人中龙凤,要不和皇兄我比比?”

    随即有人大声起哄道“比、比”,瑞王的长子赵旦更是朗声道:“太子殿下只怕是不敢咯”。

    众人于是哈哈大笑,赵墨拧起眉头,道:“你想怎么比?”

    赵柄饶有趣味地说:“皇兄也不欺负你,只要弟弟今日凭本事得到一个猎物,就算是我输。”

    “好,比就比。我不用了这小马驹,也可以得到猎物。”赵墨努力地用脚够马镫,够着后翻身下马,说着就往林子里走了去。

    众人一下就噤声了,赵柄当即脸红到了脖颈。用激将法激一个九岁小儿和自己比,即便赵墨全无所获,自己也输了。

    看着赵墨远去,众宗室子弟也有些后悔,他们只是仗着魏王得势,所以来激一下太子,并不希望赵墨真的遇险。

    太子即便再不受宠,那也是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皇储,皇上几次要换魏王做太子,也都被群臣们阻了。再有,虽靖晟帝为王起就专宠萧贵妃,但萧贵妃出生卑微,乃风尘之地所出之人。

    赵墨此行要是真出了事,魏王有萧贵妃撑腰,他们却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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