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嘉行嘴里叼着烟,吊儿郎当地大步迈进这栋他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大宅子,路过玄关时也不换鞋子。
“冯妈。”
“唉,嘉行啊,你可回来啦。”冯妈眼框有些雾气,吸了吸鼻子道,“你先去洗手,我这就去上菜。”
冯妈是个外地人,现今五十岁左右,从二十来岁便到他们家当保姆,是从娘胎里照顾着他长大的,都是直接喊他名字的,比那个‘美容大王’的亲妈都还亲。
他老子良心未泯,在某环买了一栋房子赠给冯妈,并把冯妈一家五口从农村都接过来了。
有一年冯妈小儿子生病住院要动手术,虽说有医保,但远远不够,那可是把钱当纸烧的地方。他老子知道后二话不说,手术费,医药费,护疗费,营养费等等全包了。
总之,冯妈一家五口的生老病丧,他老子全包了。
要是他老子不包,等他有能力独挡一面的时候,他也会全包的。不过是他老子比他早生了二十几年,腰包比他鼓了些,抢先把他想做的事给办了。
餐桌主位上端坐着一位年纪五十出头的威严家主。
他走过去在家主旁边坐下,靠着椅子翘起二朗腿,手指夹着烟,“爸。”
“咳咳咳”
好吧,他一时忘了他爸路重远不许任何人在家里公共场所抽烟的。
“哥,您回来啦。”有位面相无辜纯善的十八岁少年把烟灰缸递过来。
路嘉行狠狠掐灭烟头,鼻子哼了声嗯当是回应。
坐在路重远对面是一位贵妇装扮的女人,保养得看似三十多岁,实际五十出头了。
这女人见到他明显有些拘谨仍强装淡定,正是他的后妈,路重远的二婚老婆兼初恋。
他之所以坐在路重远旁边,是因为这个位置离她最远,不用正对面看到她的脸色。
他和他的后妈,还有他的便宜弟弟这些年说过的话,笼统不超过一百句吧,全都是在路重远的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回应或者交涉几句。
他亲妈和路重远离婚的时候也没有闹得多难看,相对而言算比较平和了,他们早就性格不合离婚了,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业,一直隐忍三年在他面前假装夫妻和睦家庭和谐,营造家和万事兴的景象,直到他高考结束的当天晚上,他们就猝不及防地摔碎了这缝缝补补破烂不堪的假象。
还真把他当个傻么,他在他们离婚的一个星期后就知道了。
既然他们人均影帝影后,身为亲生儿子的他,怎能不遗传这优良基因,还要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呢。
所以,他也装聋作哑全力地配合他们演完这场戏。
只是,冯妈每次见他都欲言又止,眼睛里的心疼之色藏都藏不住。
他曾经想过,要是这场戏一直不落幕,他不介意当个配角陪他们演一辈子。
可惜,不只冯妈等观众看不下去了,两位男女主身在戏中心在外中途闹过罢演,越是临近be结局就越崩溃不能自已。
哎,职业素养堪忧啊,还不如他这个配角呢。
要是哪天他在商圈混不下去了,以他的姿色去混娱乐圈,再有演戏加持,不说国家级,就那金鸭奖万花奖飞天奖什么的,他估计是要拿到手软了。
他一个人也能活得好好的,牙好胃好身体棒吃嘛嘛香。
还好,他亲妈离婚之后觅得良人,不顾身材变形又生了一个带把的。
他曾去过他们家探望几次,那是个好男人,把他们娘俩当成祖宗来宠。
他还发现他亲妈比以前还年轻漂亮了许多,果然真爱才是女人最佳的滋养圣品呀。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尽享天伦之乐,他真心为他亲妈高兴。
他悄悄地离开一小时后,他亲妈才急切地打电话寻问他去哪了。
后来,他忙于学业和创业,就只有逢年过节时一年去一两次了。
再看看路重远这边,每次他一回家,气氛就特别紧绷,他也不想当这个破坏气氛的罪归祸首呀,哪次不是被路重远下旨逼回来的。
也不知道他不在这个家的时候,他们这一家三口过得怎样?
再说了,当年离婚的过错方是路重远,他婚内出轨年少暗恋的女神。
那便宜弟弟路嘉延比他小个十岁,也就是说,他爸在他十岁或者还要小的时候就在外面包养二奶了,直到他十六岁的时候才被发现出轨,然后背着他离婚,两人还合伙演戏骗他三年。
他妈是书香名门之后,当时很是悲愤,但最终没有和他爸再秋后算账,这才没有闹得很难看。
他爸当初只是一个从山村飞出来的凤凰男,如果没有他妈家族的帮助,他爸到现在还成不了什么气候。
所以,他们家的企业表面上是路重远在管理,实际上是他拿了大头股份。
说是他们俩对他的补偿。
他可没他妈那么好的脾气与教养,他当时只知道他们离婚,却不知道路重远在外面养了小三整整六年,还有了私生子。
知道后的那几年,他和路重远闹得很难看,差点出了人命,反倒是他妈过来劝解,直到老爷子出面劝阻,这才止住了一场他们父子决战的伦理大戏。
老爷子也气得一个人跑回乡下独居了。
哎,都是孽债啊。
饭菜都摆上桌,等路重远起筷后,其他人也接着开饭了。
冯妈这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做的全部都是他爱吃的菜,有十三香小龙虾,麻辣鱼,凉拌牛肉,小炒青椒等等。
冯妈的厨艺不错,三十年如一日,是小时候家的味道。
味还是那个味,但咽到肚子里总感觉少了一点什么。
俗话说得好,餐桌不训人,所以他们这一家人平时吃饭的时候都这么沉闷吗?
他记得小时候,那时父母关系还在保质期,每次一上桌,他的嘴巴就没停下来过,除了吃,还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他和他们这一家三口吃完饭后,开溜的时机就来了。
“爸,公司最近项目多人手不够,我过几天还要到外省出躺差,就不陪您唠家常了啊。”路嘉行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接着打哈欠说道。
“你当这是饭店,吃完拍拍屁股就走人。”
他心道:我宁可在饭店吸泡面,也不想在您这饭店吃大餐啊。
“你给我过来。”路重远起身朝书房走去,步履不太稳,背景有一些佝偻。
哎,该来的,逃也逃不了。
路嘉行认命般跟在身后。
不多时,书房里如期传来争吵谩骂声,狂拍桌子声,怒摔东西声。
其他听众也见怪不怪了,每次路嘉行回家,他们父子俩总免不了要重复上演一场。
他们父子交流无非就三方面事情,一是家族企业方面,二是家庭和谐方面,三是结婚生子方面。
路嘉行也很心倦疲惫。
这家族企业由路重远全权作主不就得了吗。他有自己的公司要忙,哪还有什么时间精力涉及其他企业。
这家庭和谐方面,没有他不是更和谐吗。他从小自由惯了,由衷地希望路重远不要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好吗。
这结婚生子嘛。
路重远的老友们全都抱上了孙子,三四代同堂,膝下承欢,这等天伦之乐羡煞老路。
老友聚会上都是他的发小及同学,大都是和他一样农村出身,唯有他攀上枝头娶金枝遇贵人便一路青云直上了。
其中不乏有羡慕他的,有暗讽他的,还有瞧不起他的。
老路不只在老友聚会时插|不上话,还被老友们集体催生,他一味地低首垂眉,唉声叹气,有苦难言。
都是一群思想封建的老古董,包括他。别说有没有看见过同性恋,有些连听都不曾听到过。
他倒是听闻过,万万没想到同性恋就在他眼前,还是他儿子,这是简直是晴天霹雳,震得他卧床三日断水绝粮。
他发誓要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烂在泥土里,绝不能让老友们知晓。
老友们时不时在群里分享孙子捣蛋日常,导致这个老友群的性质变了。
从最初的约饭喝茶、吹水光辉史;到下棋、钓鱼、养生;再到孩子、孙子、幼儿园等。
路重远悄悄地把老友群设置成消息免打扰,但又总忍不住手贱默默地潜水爬楼。
路嘉行很无奈,他天生就是弯的,绝不可能去祸害女孩子,那些被蒙在鼓里当同妻的人多无辜啊。
再说了,路重远不是还有一个带把的儿子吗。再等等几年,这传宗接代的责任全交给路嘉延不就得了吗。
现在都开放三胎了,如果弟媳愿意的话,求弟媳生三个还不够延续香火吗。
干嘛非逮着他这个基佬不放啊。
他从未和家人出柜过,但纸包不住火,路重远还是知道了。
路重远刚知道那会,以为他是故意这样做惹人生气,后来又要押他出国去看权威的心理医生,还有各种治疗什么的。
路嘉行跑了,路重远的计划没能得逞。
路重远认命后便开始大量查阅这方面的书籍,只是市面上正版的书籍他一律不信,沉迷于不知从哪个黑暗角落里网罗到的旷世奇书,而且数量之多差点摆满一面书柜,令人咋舌。
有《治同六大秘方》、《民间十大戒同偏方》、《直弯攻略》等等。
路嘉行被气得一度想把这些误人害世的非法印刷之物撕烂烧毁,或者拍照下来发到路重远的老友群里。
反正他不好过,路重远也别想要脸。
以上是路嘉行年少气盛的幼稚想法,现在当然不会这么想这么做了。
小时候就放养他不闻不顾的,现在反而管起他的私生活,这谁能忍?
两人都是爆脾气一言不合就开战。
一个时辰后,硝烟扩散。
“爸,您消消气啊,这种事强求不得。”路嘉行有些担心老父亲的身体,难得耐心劝说道,“您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这样吧,您就当从没我这个儿子,好吗。”
“啪——”
话还没说完就被掌刑了,他后面想说:不管怎样,您永远是我爸,给您养老送终是我的责任。
此时,他半边脸火辣辣的,刚才还担心老父亲的身体,这打人的力道可一点都不弱于当年雄风啊,这下双重打脸了。
他长呼一口气,转身摔门出去。
走到客厅时,侧身狠狠地刮了一眼,路嘉延母子俩便低头收回意味不明的目光。
“嘉行”冯妈上前出声挽留道。
他看了一眼冯妈,也没什么想说的,便昂首挺胸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开车回公寓的时候,在路上情绪依旧不稳,便靠路边泊车开窗抽了根烟,掏出手机来回翻通讯录,这么多号码,却不知道要打给谁。
盯了半响,重重地把手机砸在副驾驶座上。
有一丝名为“孤独寂寞”的情绪爬上心头。
我|操。
路嘉行曾立誓终身不娶,游乐人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这才二十八,还没到三十八,六十八呢,就开始有一些腻烦了么。
见到圈内有人修成正果组成新的家庭,有的还到国外领取结婚证,他心底还是会有一丢丢的触动。
曾经,他也渴望能找到一个让他倾慕又能与他并肩的人。
现在,他奋斗成了让别人倾慕的人。
他父母健在,但他早就没有家了。
他挽起衣袖,将过滤的烟嘴送到嘴边狠狠嘬了一口,再吐出白雾。
透过扑朔迷离的白雾,脑子里闪现那篮球小子英挺健硕的身材,清丽的面容,沉稳的气质。
烟雾散尽后,那人也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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