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晌午,温虞便开始歇午觉,自打染上风寒起,她整日里总是昏昏沉沉的,大半时间都在睡觉。

    见她睡着,陈嬷嬷便撤了药碗,退出了内室,点了陶桃,拿出了个荷包交给她,“你去周管事那儿走一趟,就说是听得外面吵闹,咱们姑娘生着病呢,给吓了一跳,府中可是出了事。”

    “你机灵些,打听下那同六郎一道落水的小童,是谁家的孩子。”

    温虞既吩咐了让人查一查沈六郎为何会落水,陈嬷嬷虽然不愿意,但也还是答应了,她想的比温虞多,查清楚了才好知道后头该如何应对。

    国公府是沈大夫人当家,她家姑娘是三房的新妇,大夫人管不着她,她又一向乐得清闲,一应家事从不插手,可既嫁了人,在几房共住的后宅里生活,总归是要有消息门路的。

    进了沈府的这几个月,陈嬷嬷悄无声息的上下打点一番,也积累了些人脉。周管事管着庭院洒扫,这活计并不起眼,消息却灵通的很。

    陶桃将荷包收在怀中,一点头,“我晓得。”她自是去了。

    留下陈嬷嬷在廊上站着,沉默想事。

    虽说如今这几房人家一起住着,姑娘不用当家乐得清闲,可在府中往来行走很是束手束脚。可姑娘一向看的明白,这沈国公府日后是大老爷承爵,管家的权力同三房并不相干。

    但好像大房却不这么想,国公爷最看重的孙辈,是他们姑爷,总觉得姑爷要同他们争这份家业。

    现下若与大房生了龃龉,总难免会被大房刁难,还有姑爷那儿?姑爷又会如何想呢。

    陈嬷嬷独自发着愁。

    陶桃寻到周管事处,笑眯眯行礼,“周管事。”她模样讨喜,惯常会哄年岁大些的妇人。

    周管事这会儿正在值房里烤火呢,就起身迎了她,笑问,“陶姑娘怎得闲来我这儿?”

    陶桃拿出带来的一碟子干果摆在桌上,又将那荷包取出来悄摸塞到周管事手里,“我这会儿下了值,陈嬷嬷让我来给您送碟果子,顺便打听个事儿。”只字不提荷包的事儿。

    周管事掂量着手中荷包,沉甸甸的怕是有五两,脸上笑意真切极了,“大雪天呢,还劳陈姐姐惦记我,姑娘尽管问就是。”

    陶桃压低了声音,忧心忡忡道:“您晓得六少爷落水一事吧?”

    “我家少夫人这几日染了风寒,因着听见六少爷哭声,心里为他担忧,自个儿也休息不好。”

    “陈嬷嬷便差我来问问您,可知晓那害的六少爷落水的是谁,着实是可恶了些。”

    周管事看过两旁,白胖的脸上带出了些许不忍来,“姑娘这话就错了,可不是旁人害的六少爷落水,而是六少爷让看后院子的孙三娘家的小子跪在池子冰面上驼他走,那冰不知怎的就碎了,六少爷这才落了水,孙家小子也同样落了水,还给自家招了灾祸……”

    “听说这会子大夫人派人将孙三娘一家都给捉了,那孙家小子倒是不知躲在了何处,正到处找他呢。”

    “可惜了,孙三娘一家子老实憨厚从无差错,那孙家小子也不止一次被六少爷欺负。”

    “没想到,这一回又遭无妄之灾,怕是性命都难保了。”

    “这话你可别说是我说的。”

    陶桃听得怒气直上心头,她捏紧了拳头,脸上带着几分凝重,“您放心。”

    她顶着大雪,匆匆赶回夕照院。

    温虞睡得不踏实,只一刻钟就醒了,才晓得是外头又下了雪,难怪屋中烧着碳火,怪闷人的。她躺了好些天了,这会儿也躺不住,趁着陈嬷嬷去小厨房管不着她的片刻空闲,她披着天青碧莲花色的袄子,在门口站站,打眼瞧见陶桃脸色沉重的回来。

    温虞笑她,“这是怎么了,谁给你脸子瞧了?”

    陶桃抿抿嘴,压着怒气,“陈嬷嬷叫奴婢去打听六少爷落水一事,奴婢问着了。”

    她将打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温虞。

    “这会子,孙三娘一家都被大夫人的人给带去了大房,瞧他们的样子,已经是挨了顿板子。”

    温虞的脸上浮起了凝重和怒气,她转身回了房,叫思柳取衣裳来,她要换衣裳出门。

    思柳紧张道:“姑娘要去哪儿?”

    温虞拧了热帕子擦脸,让自个儿清醒些,“去朱轩院探望六郎。”

    思柳原就胆子小,这会子不知道该如何拦她。

    “嬷嬷说了,您还病着呢,可不能出门吹冷风,等您好了再去探望也不迟。”

    “要不等嬷嬷回来再说。”

    就是要趁着陈嬷嬷不在,她才好出去呢。

    “我都要好了,若今日不去探望六郎,大伯母恐以为我还为前些日子的事儿计较呢。”

    “没事儿,我不过是去看一眼就回来。”

    温虞洗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些,也懒得妆扮,未施粉黛,只用一根白玉簪挽了发,她系好了胸前的盘扣,而后整理了回领子,穿戴上披风,动作倒是很快,“走吧。”

    这般动作,哪里像是要去探望六郎,更像是姑娘年幼时要去找邻家住的小少爷出气一般。

    思柳心跳不已,还想劝说,温虞已经扶着陶桃的手,大步朝前走,思柳一咬牙,只嘱咐了两个小丫头,叫她们去同陈嬷嬷传话,自己便举着伞赶紧小跑追上。

    主仆三人脚步深深浅浅落在雪地上,走的极快,能瞧见朱轩院三个烫金大字门匾时,温虞放缓了脚步,喘上几口冷气,喉咙痒得不行,嗑了几下生疼得很。

    此间站着,已经能听见里头的哭喊求饶声,又见院门打开,从里头出来一行人。

    “姑娘,咱们来的不是时候。”思柳忧心忡忡。

    温虞按了按眉心,换上副淡然神色,迎了上去。

    大夫人恨红了眼,双手紧紧捏住扶手,“还不老实交待,你们到底将那小子藏在了何处?”

    地上趴着三个人,一个年纪已过五旬的妇人,一个年轻媳妇,另一个也不过三四岁大的女娃娃,女娃娃吓得嚎啕大哭,大夫人不耐听见,“还不快捂了她的嘴。”

    那小娃娃被捂住了口鼻,喘不上来气,脸憋得通红。

    孙三娘不住地叩头,额头已经是撞得青肿一片。

    “是奴婢教子无方,让不孝子孙冲撞了六少爷,奴婢甘愿受罚,只是奴婢的小孙女年幼无知,还请您饶了她。”

    “请你饶了她。”

    她咚咚的撞着地板,字字都像是从头骨里撞出来的声音,泣血一般。

    她不知叩头了多久,早就对疼痛麻木不已。

    大夫人冷哼道:“都给我捂了嘴,拖去柴房,不交待出人在哪儿之前,不许给水米。”

    “饶命啊,大夫人。”

    雪地里落下了三行深浅不一的痕迹。

    孙三娘陷入了绝望里,眼前模糊冰冷,不知是雪还是泪。

    忽然,有一道浅淡的女声响起,“慢着。”

    孙三娘猛地朝说话之人看去,映入她眼帘的是道碧青色的身影,在这漫天雪白里,是一抹亮色。

    押送孙家三人的是大夫人跟前的粗使吴婆子,此刻行礼道:“奴婢见过三少夫人。”

    温虞掩下了口中的咳嗽之意,佯装不解问,“不知这几位是犯了何错?还有个小娃娃呢。”

    吴婆子连忙道:“这家的小子害六少爷落了水起了高热,这孙家人还将人给藏着不肯交出来,不忠不义之仆,自是要罚的。三少夫人还请您抬抬脚,莫误了奴婢等的差事。”

    温虞蹙着眉头,很是忧心般。

    “我晓得大伯母正在气头上,可孙家小子还未找着,你们就对他亲眷动重刑怕是不妥当。”

    她拦着去路,吴婆子不客气,招呼人就绕过她而行,“我等只是奉命行事,请三少夫人不要为难我等。”

    温虞却蹙了眉,拿着手绢捂嘴轻咳,她原就病容苍白,此刻更甚,“我并不想为难你们,只是你们也知晓,我家三郎是在殿前司任职,身负断案行刑之责,若是咱们府上出了冤案被外人知晓,我家三郎日后该如何服众?”

    “旁人不为我家三郎想,我却是要一心为三郎着想的。”

    她轻声细语的说着,却在打量着这行人的神色,她们脸色不知何时起了惧意,皆战战兢兢地垂下头,没了气性,不仅疑惑,沈阎王的名号拿来压人竟然这般好使?他果真是个活阎王诶。

    温虞正高兴呢,下一刻,耳旁忽而响起低沉而又悦耳的笑声。

    “夫人此番话,说的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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