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戒备森严,仅偏殿九阶御龙台下,就有三十六名带刀禁卫把守,皆身披铁甲,颈系红披,站姿如松,迎风雪而纹丝不动,远远看去犹如铁甲金兵,刀枪不入,铸成铜墙铁壁。

    天子守卫,俱听天子言,其余人皆不可命令。

    沈遇自右侧偏阶缓缓而上,所过之处,禁卫好似比之先前,眉眼低垂了一二,脊梁挺得更直。沈遇漠然看着前方,行至巨大而又沉重的楠木前,这扇门阻隔了里外两边的一切声响,犹如一只静默威仪的守护兽。

    沈遇脚步站定的一瞬,自有内监推开那扇楠木而制的殿门,蓝袍大监立于门内,声音清亮,“陛下宣,沈大人觐见。”

    沈遇颔首,虽神色淡漠,却客气称上一句,“有劳陆大监。”

    内侍名陆有良,宣帝御前候笔大监,禁宫四大监之一。

    陆有良侧身请让,“沈大人,请。”

    待沈遇跨过门槛,踩在金砖往前行二三步,背后那扇殿门缓缓合上,发出苍老迟缓的沉重响声。

    等声音停下的那刻,他已行至御案前一丈远之地。

    “臣沈遇,叩见陛下。”

    宣帝坐于御案之后,明黄衣袖轻晃,是宣帝微抬了手,声音低沉和煦缓缓道:“沈卿,免礼。”宣帝年过六旬,银丝满冠,老态龙钟,而睥睨众生的眼却依旧有着洞察世间人心的能力。

    沈遇自然不会起,从踏进此地开始,他的眼眸未曾抬起过,目光所及之处是倒影清晰可见的金砖,旁的一概未曾见。

    但他知道,御案后的宣帝,正看着他。

    他的一举一动、他的神情、语气、姿态全在宣帝眼中。

    他将头颅垂的更低,声音低沉道:“此番捉拿逆贼萧韫一案。”

    “臣办事不利,请陛下降罪。”

    萧韫,原平州府府尹,涉及元庆十三年废太子私吞铁矿铸兵器一案,证据确凿,逃亡数年终于踪迹暴露,殿前司奉旨前往平州将其捉拿归案。

    但上月中旬,禁卫押送萧韫入上京途中,被其同党于官道劫走。

    此消息传回上京,宣帝震怒,押运囚犯入京此等重要之事,殿前司竟能失手,何其无能。

    沈遇特请旨,亲自前去捉拿萧韫及其同党归案。

    殿前司若要找一人,其人自是无可藏匿。只是萧韫存了要同归于尽的心思,在被沈遇带人困住之时,让逃脱的同党点燃了火油桶。

    沈遇也遇险,中了萧韫匕首之上的毒。

    那柄匕首同样刺入了萧韫心脏。

    提点刑狱司令史,验其尸身,萧韫致命原因是匕首上的毒药,见血便毒发全身。

    萧韫是报了必死的决心势不被捉拿归京。

    沈遇话音落了,他隐约听见回声在耳畔流淌。

    此间空旷,所有的声音都无所遁形。

    他微微失神,呼吸间却又绷紧了神经。

    宣帝未开口。

    另一道稍显年轻的声音响起,似是惋惜般,“沈大人到底太过年轻,轻视了萧韫的狠毒,被其所伤。”

    “幸而如今无大碍。陛下,臣以为,沈大人能找回那十卷被萧韫藏匿的旧账簿,当属将功补过,功过相抵。”

    “萧韫虽然自尽身亡,但十卷旧账簿,笔迹却乃废太子亲笔,人证虽死,物证确凿,废太子谋逆一案无可翻供的余地。”

    说话之人,乃工部尚书柳三思,官拜内阁,属二相之下第一人。

    殿内点着数盏宫灯,白天黑夜具是明亮,时间仿佛也在此间凝滞,不知时间。

    宣帝微阖着眼,敛尽目中光华,平静道:“沈卿,朕恕你无罪,起身吧。”不知喜怒。

    “是。”沈遇终于站起身,他面色微微发白,唇无血色,尚且留有几分大病初愈的病容。

    “此番是臣轻敌,未能将人生擒。”

    “臣有愧。”

    他余光所见,宣帝起身踩着平缓的步伐,背手行至案前,他看着沈遇,眼中暗藏着些什么,无人可窥见。

    “萧韫临死之际,可留遗言?”

    沈遇面上染了惭愧,“臣原想救下他,只是此人抱了必死之心,毒发不过一息,便没了性命,此人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竟是如此。”宣帝叹气,颇有些悲凉之感。

    柳三思目光落在沈遇身上片刻,又悄无声息的收了回去,只忧心忡忡向宣帝道:“陛下,您要宽心。”

    许久之后,宣帝才开了口,“罢了,你等自去吧。”

    他的声音犹如他的年纪一般,日益苍老。

    沈遇拱手应道,“是,陛下。”后退数步方转身,那扇木门也随之打开,透出些门外的雪色。

    皑皑白雪,掩盖住了宫墙的红砖绿瓦,也掩盖住了深埋禁宫的无数尸骨。

    柳三思随他一道出来,离了紫宸殿,往前行百余步,便是通往外宫各部司的甬道。

    沈遇停下了脚步,颔首称谢,“今日多谢柳大人在陛下面前为下官求情。”

    “此番恩情,下官铭记于心。”

    柳三思轻抚胡须,叹气道:“沈大人不必客气,柳某也只是为了陛下分忧。”

    “废太子一案,当年本就定案,这些年陛下心中一直顾及父子亲情,朝中又有人要为废太子翻案,搅动陛下心绪。”

    说着说着,他倒多了些许长辈看晚辈的慈爱之意,“我与你父亲当年同朝为官,若非废太子行谋逆之事,你父亲也不会……”

    话说到此,柳三思话音一顿,眼前的年轻人波澜不惊的容颜之上,多了几分苦楚,便叹息道:“罢了,废太子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为当年无辜丧命之人偿命。”

    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落。

    柳三思抬手捂嘴轻咳了一回,“人老了也受不住这大雪了。”

    “本官先行一步,告辞。”

    沈遇站在原地,拱了手道别,待柳三思一行人走远,他方抬头,看向隐在雪色里的人影,被压在喉间的腥甜痒意再也无法压住。

    沈遇取出一方素青色锦帕,捂住唇咳嗽了片刻,帕上落了些许红色血迹。他未见半分意外,只将锦帕握紧在手中。

    柳三思这个老狐狸……

    有人撑了伞遮住他头顶,是沈遇的亲卫之一,展飞,“大人,可要先回府?”

    沈遇抬脚朝殿前司的方向走去,语气带着冷意,道:“不必了,再不去,有些人只怕当我真的死了。”

    自不提他回了殿前司如何。

    温虞这辈子遇上的最讨人厌的人,沈家七岁小儿沈六郎是第二,旁人都称不上第一。

    她家小弟温成云,年幼时也极其烦人,蜀州小霸王的称号也不是混叫的,只是温成云烦人的地方,是整日里上山下水,皮的不行,可待人对物倒是从来也不犯浑。

    可沈家六郎,是沈山海和沈大夫人,求了十几年才求来的嫡子,宠溺无度,便连沈老国公夫妇二人,也因沈六郎年纪小,喜爱非常。

    温虞微笑看着跑到她跟前来,一边伸手扯下她腰间系着的香囊,一脸天真的说着,“我要这个香囊,三嫂,你给我吧。”的沈六郎,若是依照她从前的脾气,她早就将这种熊孩子给揍的哭爹喊娘了。

    可她不能,她现在是温侍郎府,脾性温和、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是嫁入沈国公府的新妇,孝顺长辈,友爱姑叔的三嫂。

    可这香囊是她这几年用惯了的旧物,里头放的香料,配的时候花了不少功夫,想要再配齐,又需要等到明年开春以后。

    沈六郎抓了她的香囊这件事发生的太过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沈老国公生了些气,脸色一沉,质问道:“六郎,谁教你的不问自取?”

    沈六郎还是有些害怕沈老国公,也很能知道该如何找靠山,他飞快的躲在了沈大夫人身后去,探头委屈道:“孙儿,孙儿只是喜欢这个香囊,孙儿也问了嫂嫂,能不能送给孙儿。”

    沈山海夫妇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可这事的确是沈六郎做错了,沈山海只得冷着脸请罪,“父亲,六郎小不知事,是儿子没教好。”

    沈大夫人的目光就瞥向了温虞,犹带着几分不满,她状似生气般将沈六郎从身后拉到身前,轻斥道:“女人家的东西,你拿着做什么?”

    “还不将香囊还给你三嫂?”

    “娘那儿有许多,回去之后任由你喜欢着挑。”

    温虞暗叹了一回气,她安安静静的坐在这里喝茶,平白的就挨了一回记恨,她是招谁惹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沈六郎身上,小小孩童平日里哪里遭过这样的责备,冷不丁的受一回,便噘嘴不满,眼中蓄泪,“我喜欢这个,我就要这个!娘!”

    沈老国公原就不喜幼孙被如此娇惯,眼见着满面怒气。

    温虞起了身,浅笑言道:“这香囊是旧年之物,只花样还算好看,六郎若喜欢,拿去玩就是了。等过几日,我寻了花样子,再做一枚新的送给六郎。”

    她这‘苦主’都不介怀动怒,化解此事,旁人便无可挑剔。

    沈六郎躲在沈大夫人怀中,手里抓着那枚香囊,理也没理她。沈大夫人一心护着亲儿,此刻也含泪道:“儿媳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他打娘胎里就带了不足,体弱之症,儿媳一向心疼不及,疏于管教,请公爹息怒。”

    老夫人方才等沈遇一走,便觉有些头疼,回了内室休息,许是听到外头响动不平常,派了人出来查看出了何事。

    沈老国公也不欲让她担忧,便让人都先退下,各自回去,只留下沈山海一并去往书房,恐怕是要训话。

    正院外,温虞含笑目送了沈大夫人先行一步,一眼瞥见沈六郎扯开香囊的系扣,边走便将里头的香料往地上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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