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言不知那日她离开后,梁帝与谢珏在乾坤殿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那夜之后,一切她所担心的事情都已迎刃而解。

    先是成州府一案,原来自始至终不过是谢珏的一场谋划。

    早在宛言当初将华容的事情告知谢珏之后,他便一直派人暗中查访,细察之下方知原来整个成州官场早已腐败不堪。

    谢珏有心整顿,却又知道此事不能着急,故而精心布了一局,拖了数月方才收网。

    那新上任的州府吉成安,的确是谢珏一早就安排好的。

    在他上任之前,便已经派人在成州潜藏多日,只为打探消息,在将一切都摸了个清楚的同时,暗中买通了一些官员,又另安排了一些官员熟悉成州事务。

    等到吉成安上任之日,偌大的成州官场,除了那些冥顽不灵,只知为非作歹之徒,早已尽在这位吉州府的掌控之中了。

    之后,为了借此事厘清大梁朝堂,查明有哪些官员在暗中收受成州大小官员贿礼,哪些官员惯于拉帮结派,这才矫作成州官场无人可用,谢珏也因此得了训斥,只叫外人以为他这位宸王处事冲动,失了圣心。

    如今,事情已经明了,朝中那些曾与地方官员有过牵扯,尤其是与成州官员有过牵扯的人皆惴惴不安,值此当口,原先对谢珏有所不满的太尉徐竟态度陡转,竟然将手下几位贪污受贿的官员具表弹劾,似是以此向谢珏示好。

    至此,朝野皆知,宸王谢珏借成州府一案,不仅肃清了地方官场,且朝中的一些贪污弊病也借此有所收敛。更有甚者,这一系列举措并未乱了官场秩序,实乃大功一件。

    因着此事,圣心大悦,没几日梁帝便降了旨意下去,立宸王谢珏为皇太子。诏书已下,只等钦天监择一吉日良辰行册封大典。

    此外,梁帝又下一旨,赐婚宸王谢珏与先刑部司寇外甥女宛言,待太子册封大典过后再行婚典。

    这两道诏书一下,朝中众人便都已经看明白梁帝对谢珏的宠爱,那太子之位如今已是宸王囊中之物,而先前与他相争的慎王谢瑾,即便身为皇后嫡子,恐怕也已经与那帝位无缘了。

    此事众朝臣看得清楚,谢瑾身在其中更是了然。

    可此时慎王府中,谢瑾得知此消息后,却并无多少慌张不安,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

    那道册封太子的旨意,对于倒向他阵营中的许多人来说绝对不算是一件好事,可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却并未如此。比起这个,他更加在意的,反而是那道赐婚的旨意。

    宛言与谢珏的婚事至此尘埃落定,他便是再无一争之力了。太子之位,宛言,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多年来辛苦筹谋,一朝却惨败至此,虽说从前的算计艰辛都白费了,可是谢瑾却觉得像是卸下了个大担子。

    可饶是他心中作如此想,身边之人却并非和他一样心思。

    这些年来,他既然要谋夺太子之位,谋夺皇位,手下自然有不少人明里暗里追随于他。对于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来说,他一朝失势,走便走了,也无需做什么交代。可对于那些一直忠心耿耿,为他出谋划策,鞍前马后之人,却并不愿意就此放弃。

    比如,自幼便跟在他身边,手握一众前朝势力的陈彦。

    陈彦今年五十来岁,曾是前朝旧臣,国灭后便隐姓埋名,暗中将前朝残存的势力召集起来,自谢瑾记事起便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在那些颠沛的日子里教他读书习字,也算是他半个师傅。谢瑾从前的算计筹谋,也都与陈彦脱不开关系。

    如今乍闻梁帝旨意,陈彦急急去见谢瑾,却看他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陈彦只以为是谢瑾这次有些心灰意冷,故而上前安慰道:

    “殿下,虽然圣旨已下,可毕竟还未行册封大典。退一步讲,即便谢珏今日便登了那太子之位,咱们照样可以将这位子从他手中夺过来。”

    他话里有话,谢瑾听得再明白不过了。他原本淡然的面色一凝,蹙眉看向他道:“陈叔,圣旨已下,断无更改的余地,你还想做什么?”

    “殿下!”陈彦听他这话极为不悦,一时也有些清楚他的意思了,故而沉声道,“老奴这么些年来一直在您身边,尽心劳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您可以得到那太子之位,如此,咱们的心愿方了。”

    “如今并未到穷途末路之际,难道您想放弃?您想将这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谢瑾驳道:“可若真到了穷途末路之际,一切就真的来不及了,若是现在收手,尚有转圜的余地啊。”

    闻言,陈彦眉毛紧紧拧了起来,似是失望,又似愤怒,语气也重了几分:“殿下,若您只是七皇子,只是慎王,这皇位不争便也罢了,到时寻一方封地,自可做个自在闲散王爷。”

    “可是,您是吗?”

    这一问像是问到了谢瑾心上。

    他闭了闭眼,面上有了几分痛苦之色,显然不愿也不忍听这些。

    可是陈彦却并没有遂他的意,反倒又抬高了声音,将那些陈年往事一一揭开:“您是前朝唯一的皇子,复国是您不能放下的责任。自当年我将您自乱火中救出,便注定您这一生要为复国而活。”

    “若是兵不血刃能够得到皇位固然是好,可若是不能,即便是浴血一搏也在所不惜。您不仅是自己的希望,也是我们前朝臣子的希望。”

    “当年他谢氏先祖屠我北郭皇城,杀您父皇母后,此仇不共戴天。好在苍天有眼,他夺了帝位未坐几年便一命呜呼。此后,更有当今梁帝之亲子流落在外,您才可取而代之啊。”

    “眼下,正逢那梁帝身体欠佳,对咱们来说岂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怎能轻言放弃啊!”

    一言提起从前,那些谢瑾不愿忆起的往事一一浮现脑中。

    其实他先前曾经同宛言说过的那些颠沛流离之言并非是假,只不过隐瞒了部分事实罢了。

    比如,他在外颠簸数年,不是因为是什么流落在外的皇子,而是因为他不过是个“丧家之犬”罢了。

    后来,因缘际遇,他打听到真正的“谢瑾”流落民间,故而才将其杀害,使了些手段,顶了他的身份。

    至于那真正谢瑾的生母,他原本想要留她一命,可是后来梁帝派人来寻,为了不暴露身份,为了能够将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也只得下手将她害了,假作病逝。

    每个人都有不愿回首的往事,而这些便是谢瑾不愿回忆的,那对母子的性命亦是他挥之不去的心结。

    他是前朝皇子,虽然身边有不少人跟随,可也是真真切切地体会过颠沛流离的。他们母子的遭遇他亦感同身受。

    他们原本就要过上好日子了,不必再受人冷眼,不必再流落民间,马上就要回到永安,回到大梁的帝都做他们的皇子皇妃了,可是却一场无妄之灾,横死他乡。

    谢瑾知道,自己从来不是真正的冷血无情之人。

    说来可笑,这么多年来,他即便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可仍旧有着一丝良知,每每想起自己做过的一些恶事,也总会有所愧疚。即便有些人命是陈彦逼着他害的,即便有些事情并非出自他的本心,可他还是做了。

    只因,他有着所谓的责任。复国,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肩头,压得他不能喘息。

    哪怕,他心里隐隐知道,这件事,似乎早已无望了。

    只是,对于陈彦这些人来说,复国似乎就是他们活着的唯一指望,他们为此苟活多年,若是一朝就这样尽弃前尘,只怕他们也就没了活路。

    思及此,他抬眸看向陈彦殷切的眼神,内心忽然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他长长叹了一声,似是十分无奈:“这一切,又可曾是我能选择的呢。”说着,到心酸处他反而笑了出来,“也罢,反正我这条命,当时也是侥幸苟得,迟早都要还的。恶事做尽,多一件少一件,似乎也没什么差别了。”

    见谢瑾似是被自己说动,陈彦这才安心了些:“殿下您能扛起自己的责任,我们大家自是高兴。”他说着说着,不免有担忧起来,“只是前几日您在玉坤殿中的言行恐惹怒了皇后,若到时咱们真要举事,皇后不肯相帮,只怕于咱们不利啊!”

    提起那日的事,他有些指责道:“殿下一向聪慧,言行举止不曾有过半点疏漏,怎么上次竟然如此冒失,闯入玉坤殿中驳了皇后的意思不提,竟还那样说起生身母亲,须知有谁敢帮一个连生身母亲都可以不管不顾的人?殿下此举,未免有失妥当了。”

    听着这些指责,谢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也不见什么恼怒之色,而是好言道:“陈叔说的是,此番是我错了,当时也是太过心急,却不想反坏了事。”

    见他态度极好,陈彦面色也缓了几分:“我不是责怪殿下,只是如此紧要关头,一言一行实在不容有失。好在皇后自来膝下无子,您是她唯一可以仰仗的人了,她应当不会毫不顾惜您。”

    谢瑾喃喃道:“是啊,母后的确待我极好,自我回宫以来,日日遣人嘘寒问暖,我瞧得出来,她只怕是真心疼爱我这个儿子的。”

    “殿下似乎又有些心软了。”陈彦垂眸道,“自打结识了那个宛言,您似乎再不如从前一般果断了。”

    他看向谢瑾倏忽间有些晦暗的面色,心知自己失言,便转而道:“不过梁后的确对殿下有几分真心,否则也不会千挑万选,为您选了那程家小姐做未来的慎王妃。”

    闻得此言,谢瑾眸光一动,终是多了几分忧色。

    谢珏的赐婚旨意下来之时,梁后也为谢瑾求了一道赐婚的旨意,便是那吏部侍郎程经国之女,程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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