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湖围亭
宛言与谢珏在湖边不紧不慢地闲逛,看着周遭的湖光春色,两人各怀心思,皆一言不发,远岫和出云都在他们身后远远跟着,而黎远,此时已经被“宛言是女子”这件事给惊着了,一下子好像想明白了什么,更是十分识趣地没去打搅。
走了一会儿,宛言转头瞧了瞧,见谢珏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便率先出声问道:“不知殿下叫臣女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声音淡淡的,比起之前几次见面,多了一些清冷之意。这是打算与他划开界限了?这一声“殿下”叫得可真是疏远。
谢珏挑了挑眉,只道:“无事。”
闻言,宛言皱着眉头奇怪地看着他,心里闪过一丝什么,可她却并不愿细想,仍旧十分客气道:“殿下若是无事,那臣女就先告退了。”
她今日太过冷淡疏离,哪怕是当时在淮安官道上第一次见到他时,都不见她像今日这般。对于宛言突然的转变,谢珏虽自诩能够忖度人心,却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是因为那日在烟雨楼的那句艳词让她觉得他这人有些轻浮?还是在怪他赢走了那副《秋色图》?抑或是觉得他隐瞒了身份,对此有所不满?还是因为……他皇子的身份,让她不愿接近?
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谢珏脑中已经闪过了许多可能,他不禁轻嘲一声,对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有些无奈。细细想来,他竟有这么多地方惹得她不愿靠近。
见他一言不发,宛言福了福身正打算转身离开,就见谢珏伸手利落地抓住她的衣袖,将她拦在了原地。
察觉到她似有不悦,谢珏立马识趣地松了手,语气中却带着些许埋怨:“我才帮你解了围,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原来,他先前带她出来,果真只是为了替她解围。宛言心里虽想到了这一点,却仍旧不太愿意相信。说起来,他们两人之间确实没什么交情,起码不值得他专门出现为她解围。
可既然他都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了,顾及到他的身份,即使无意闲聊,宛言还是恭恭敬敬地同他说道:“是臣女的不是,刚才的事多谢殿下了。”
听她一口一个“殿下”“臣女”,谢珏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可又不知道她这到底是怎么了,只得试探地说道:“上次我在烟雨楼递上去的那句诗,是替我一位朋友递的,只因他有事不在永安,又心心念念着那副《秋色图》,所以我才替他走了这一遭。却没成想,他竟写了那样一句诗,我若是提前知道,定不会帮他的!”
“一位朋友?”宛言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声,对他忽然提起这件事感到有些莫名。
谢珏却以为她不相信,语气中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着急:“当真是我一位朋友,你若不信,等他回来我为你引见引见?”
这自然是不必的,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是他写的,不是他写的,对于宛言来说没什么不一样:“殿下说笑了,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信的。”
从她的神情中,谢珏也看出来了,她是一点也不在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心里浸上了些许失落,眸光暗了一暗,他转而温声说道:“上次你走得急,我都没来得及问你一声。不过有些事,原也不必同我说的,只是你若喜欢那副画,我改日拿来送你可好?”
谢珏对当日宛言的那句诗很好奇,对苏湘湘找她去见面这件事同样也很好奇,可他知道她必然不想多说,于是也便不再问了。
至于那副《秋色图》,大不了等沈延之回来,他再许他个别的要求就是了。
他心里的想法,宛言自然是不知道的,对于他一个劲儿地提起那一日的事,反倒觉得有些奇怪。可碍于他的身份,也只能答道:“不必了,想必你…的朋友一定很喜欢那画,我岂有夺人所爱的道理。再说了,我并不是想要那幅画。”
“不想要那幅画?”谢珏倒是有些吃惊,“那我怎么瞧你那日那样失望?”
他都这么问了,宛言便坦白说了:“自然是为了钱,那时候缺钱,想将这画拿去变卖,就这么简单。”
“为了换银子?”这个理由谢珏着实没想到,他有些哭笑不得,“金银本是俗物,何苦拿这幅难得的佳作去换呢?”
“俗物?”宛言轻笑一声,美目轻垂,“世人庸庸碌碌,为的不就是这些俗物吗?偏偏也是这些俗物,却能将人逼得走投无路。以您的身份地位,怕是从未因银钱短缺而苦恼过,可臣女不同,这画再好,彼时也无观赏之心。”
此言一出,谢珏不由有些沉默。
他出生便是尊贵的皇子,纵然朝堂宫廷争斗不休,险象环生,可他的确从未因为银钱而苦恼过。
他忽的有些心疼,却见宛言像是恍然大悟似的朝他看了一眼,眼神中透露着些许古怪,随后朝着身后的出云招了招手:“出云,把准备好的银子给我吧。”
这些银子是用来还那日谢珏替付的店钱的,她一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今天特地让出云带着,想着万一碰到了谢珏就还给他,省得又欠他一份人情。
接过出云递来的钱袋,宛言将沉甸甸的一袋银子塞到了谢珏怀里,迎着他疑惑的目光道:“那日多谢殿下替付了店钱,可无功不受禄,这些银子是还给您的。先前已经按照市面上的利息算好了,殿下看看吧。”
经她这么一说,谢珏忽然明白她刚才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了。她莫不是以为他说了这么多,是转弯抹角地要她还银子吧!
想到这里,他顿时觉得心里憋闷,可宛言没明说,他又不好直接否认,一时竟有些气恼,为何自己在她面前总是办一些不像他办的事儿,一如当年一般。
他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也没多少银子,便不必还了。”
见他拒绝,宛言却坚持要他收着。这些银子对谢珏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可他也看出来了,宛言这小女子倔得很,不肯也不愿欠别人人情。不过是些银子罢了,既然她要还,那他拿着就是了。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多说,没怎么犹豫便将钱袋扔给了黎远,闷声道:“不用看了,你既然都算得这么清楚了,我自然信你。只是将这些钱还给了我,你现在银子可还够用吗?”
那日她连住店的钱都差点拿不出来,明明在永安有家却又不回去,任谁都看得出她处境大概不会好到哪儿去。
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宛言顿了一顿,这才轻声答道:“够用。”
“那就好。”谢珏点点头,“不过,”他双手抱胸,歪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照你刚才所说,你今天来这里便是想要见我了?”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怪怪的。宛言今天的确是想着要见他,可也只是为了把钱还给他,并没有别的意思。
现在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完全变了味,倒好像她等不及想要见他似的。
她从前听说,五皇子是个心思深沉,处事有度的。在永安这段时日,她随处听来的,也与那日在官道上见着的那个杀伐果断的谢珏无甚差别。
但是现在,他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就算传言不可轻易相信,也不至于偏差到这等地步啊!
可不管怎么说,银子她既然已经还了,那么两人之间也算是两清,多少也是了了她一桩心事。既然如此,还是赶紧离开此处的好。
想到这里,她再度说道:“我与殿下萍水相逢,虽说见过几面,却实在算不得熟稔,还连累您受伤,更是惭愧。即便大梁国风开放,可您今日当着众人单独叫我出来,多少还是有些不妥。未免闲话,臣女还是先回去了。”
倒是忙着与他撇清关系,总归,也算是记得关心了一下他的伤吧。闻言,谢珏又将手在她面前拦了一拦:“我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来都来了,同我也说了一会儿话,现在倒开始担心起别人说闲话来了?照我看,就算有什么闲话恐怕也已经说完了。”
他顿了顿,说出的话有一些玩世不恭:“何况,也不算是闲话,咱们之间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吧!只是有人弄了个假名字糊弄我罢了!你说是不是啊,宛姑娘?”
从刚才见面开始,他就这样称呼她,显然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宛言倒是不甚在意,弯了弯唇角望向他道:“出门在外,自然图个方便,殿下不也是如此吗?”
“我?”
谢珏注视着面前的女子,见她一副没当回事儿的模样,十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一脸认真:“我可从未骗过你,也没用什么假名字。‘清和’是我的字,熟识的朋友都这样称呼,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未曾想过是这个缘由,宛言神色一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她有些闷闷出声,颇有些狡辩的意思:“我母亲娘家姓李,我说自己叫‘李言’也不算扯谎。”
“哈哈,”谢珏被她这副样子给逗笑了,“我又没有别的意思,你干嘛这副表情,是不是心虚了?”
被他这么一问,宛言觉得面上有些过意不去,心里暗道今天恐怕不宜出门。先是不留神遇到了顾浩行,现在又碰上了谢珏。要是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她还不如直接去找李飘然呢!
见她似是走了神,谢珏轻哼了一声,揶揄道:“看样子不是心虚,是心都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他今天奇奇怪怪,如今又说话堵她,也不知是不是吃错了药。宛言无意多留,正打算告辞,就听得谢珏先开了口:“以后见着我不用拘那些礼数,还当我是谢清和就是了。我还有些事要办,现下便不同你多说了。”
其实哪里有什么事啊,不过是见她在此处待不住了,所以才这样说罢了。
他这一番话听来确有几分诚意,可哪能真当他是谢清和啊!宛言心里长叹一声,却也没开口驳他的话,只是点了点头,便带着丫头们离开了。
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谢珏站在原地,一时没了笑容。她的疏远,不是因为那句艳词,不是因为那副《秋色图》,不是因为他隐瞒身份,那么,大概就只是因为他是谢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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