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姬泠霜抿着唇,“我什么也没做到,如果我当时能够想到岩鬼会去抢药,那我至少会拦他,也许他就不会……”

    “你拦不下他的。”霜盏摇头,“你并不软弱,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件事罢了。”

    “我在墓林挂上岩鬼和裳翎的腰牌的时候,遇见了台首。”姬泠霜苦笑,“我总觉得他们的牺牲太过惨烈,可台首说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

    “确实很好。”霜盏颔首,“伤亡不算太大,结果还算合意。”

    “台首说,他们不是被留在了那里,他们是用骨血铸河山。若想山河无恙,人间长安,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姬泠霜吸了口气,“可我还是很难过,当我那天看到岩鬼满身浴血向我走过来的时候,我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代价。”

    “你我既然入了吴钩台,便该知道,牺牲伤亡,皆是寻常事。”霜盏提着尚未开封的那坛酒站起身来,“你总会有一日会习惯的。”

    “霜盏姐姐,你以前会为此难过吗?”姬泠霜仰起头看向她,神色有几分落寞,“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当年要是和他们一起死在黄槲镇里就好了。”

    “会。”霜盏坦然点头,“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过往不可追,比起逝去的故人,你拥有更加广阔的未来,别辜负。”

    姬泠霜随之站起,忽而向霜盏躬身一揖。

    霜盏诧异地扬起眉,正逢她一揖起身,一双略微红肿的眼睛里,已是清泠泠的光。

    “谢谢。”她抿着唇,语意郑重,腰背笔挺如松柏。

    长大的小姑娘,确实不一样了。

    “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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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盏提着余下的那坛未开封的酒,信步来到墓林的另一处。

    她停步仰头,望着三块位置相近却新旧不一的腰牌,抬起空着的右手,珍而重之地抚上了其中最旧的那块。

    木牌上曾经铁画银钩般的刻痕,已在多年的风吹雨打下变得光润柔和。

    她摩挲着掌心里半旧的木牌,闭了闭眼。

    “我回来了。”

    枝叶间悬挂的腰牌伶仃作响,仿佛故人乘风而来,向她爽朗一笑。

    “我本来是想找这个小姑娘算账的,可我见到她的时候,忽然又不想了。”霜盏笑着叹息,“江潮带过的小姑娘,这么多年都没能走出当年的事,还爱哭鼻子。”

    “我当年也不过比她年长几岁,你怎么就敢那么做,你怎么就敢将沧浪和泠语托付予我,明明我才是队里年纪最小的。”霜盏的指尖抚过木牌上“夜”字的最后一笔,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你怎么敢,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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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逻卫兵手中燃烧火把上的油脂味似乎也随着这阵夏夜里燥热的风飘到了鼻端。

    身材高大的青年和三个尚未完全长成的少年人紧挨在一起,躲在一处残破的矮墙后。

    “我,我们还能脱身吗?”容颜清丽的少女将声音压得极低,求救似的看向青年。

    青年没有回答。

    他紧抿着唇,目光牢牢盯着那片星星点点的火光,垂落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能,能的吧。”少年的眼光四处乱飘,却还是道,“一定能。”

    “霜盏,你说我们能不能……”容颜清丽的少女喃喃低语着转过眼来,探手去抓一旁抱臂静立的少女,“你没事吧,怎么一声不吭?”

    霜盏的目光在她伸来的手上一停,随即抬起头来看向她,“我没事,泠语。”

    “……我还以为你被吓住了。”她过分镇静的反应让泠语一时怔忡,回过神来便哄孩子似的勉强露出点笑意来,“会没事的,你不要担心。”

    “嗯。”霜盏心神不属地点了点头,却看向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队长。

    巡逻搜索的卫兵们杂乱的脚步声时近时远,躬身缩背挤在一处惊惶失措的少年人们心跳如擂鼓,热汗透衣。

    冥夜背倚着矮墙,转回目光来,看着面前这三个身量都尚未彻底长开,鹌鹑般瑟瑟发抖地挤靠在一起的少年人,在心里沉沉叹了口气。

    别无他法。

    没有两全之法时,只能做出取舍。

    他仰起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夜空,无奈苦笑。

    半晌他伸出手去,几近眷恋地揉了揉沧浪和泠语在这一路奔逃中已经凌乱不堪的头发。

    隔着手甲其实也感觉不到什么,他在心里暗笑自己如今越发拖泥带水了。

    两人受惊似地抬头看他,泠语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他的手,却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昭昭。”

    这一声轻得仿佛叹息,霜盏抬头对上了他温柔亲和的目光,陡然觉得心头一抽。

    这是他第二次喊这个名字。

    而他第一次喊这个名字的时候,也是这般笑语温柔。

    在那年灯火璀璨的团圆夜里,他含着笑,向她递过一把精心打造的匕首。

    霜盏一时有些恍惚,下意识地抬手按上了此刻收在腰间的匕首。

    冥夜伸过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极快地往她的掌心里塞了件东西,而后握紧了她的手。

    霜盏一怔,低头看去,他手掌所覆之下,隐约露出了一点熟悉的边角,她能感觉到手中是一件木制品。她下意识地挣动想要看清这东西,然而无论她如何使力,冥夜的手始终纹丝不动。

    沧浪和泠语茫然无措地对望一眼,皆不知道这个毫无印象的名字从何而来,却也察觉出了两人间隐约僵持的气氛,想到现在的诡异情景,自是闭口不言。

    霜盏在与他的无声拉锯间,手甲的尖端无意中按进了手中那东西的一处凹陷。她恍然明白过来这究竟是何物,立时冷汗遍体,挣扎得越发厉害,却依旧挪动不了一分一毫。

    惊痛与绝望汹涌而来,潮水般将她淹没。

    霜盏不可自制地发颤,咬牙抬起头来,凶狠地盯着他。

    这双大而深的眼睛里水雾濛濛,就算是凶神恶煞地瞪人也毫无威慑力。更何况,即使她在强作镇定,也终究无法掩饰她的恐慌和恳求。

    她用力摇头,心脏在胸腔里急剧震颤,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压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

    她几乎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颤抖着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抛进了一片无际的深海,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她往更深的地方沉去,而她拼尽全力抓住了最后的浮木,祈望着能够借着这一点微薄的力量,得以重见天光。

    冥夜看着她瞬间就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升起了几分疼惜与愧疚。

    已经明白了吗?

    真是个聪明孩子。

    这对你不公平,可如今走到这一步,只能是你了。

    他温存地笑着叹息。

    这一笑,仿佛明月穿透厚重云层而出,一瞬间皎皎光影铺展于天地间,无限温柔,也无限遥远。

    “我相信你,昭昭。”

    仿佛时光倒转,霜盏在失措和恐惧中忽而想起了当年他神祇般现身,潇洒出手,只一招就将那些逼她入绝境的高壮山贼性命收割。

    他眉目间依旧如当年温柔含笑,可此刻他的眼里尽是决然。

    冥夜略微倾身向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脸颊。

    他垂落目光,看了看自己戴着坚硬手甲的手,又遗憾地摇摇头将手收回。

    下一瞬,他陡然脱开了她的手,提气轻身,像一只展翅的隼一般飞速扑出,身形快若流光,眨眼间已飘出很远,带得远近处的巡逻卫兵都追逐他身影而去。

    霜盏下意识地往前追了一步,却也未能再触及他半片衣角。

    她悬空的那只手慢慢攥紧成拳,手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沧浪和泠语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他奔出的方向。

    他扑出前那一瞬,眼里只余下了眷恋与如释重负的安然。

    周遭逐渐沉寂,霜盏闭着眼颓然倚靠在他方才紧贴着的矮墙上,松开了方才被他紧扣的手。她的掌中,静静躺着一块刻着“冥夜”二字的古朴木牌。

    果然如此。

    追魂夺命的火光与脚步声已经远去,是他为他们争取的最后生机。

    “走。”

    她将木牌按在胸前,扶着矮墙直起身来,在惨淡月光下向着更深的黑暗急奔。

    “嗒。”

    清透的水滴流经木牌上的刻痕,坠落在一地尘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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